我的传奇哥们
文/滑稽的菠萝
01
05年我读大学时,学的计算机硬件,隔壁软件宿舍一哥们姓朱,我想起《天龙八部》里有个阿朱,于是便喊他阿朱。
想起与阿朱的相识,也是一场人间传奇。
大一的时候,学校周末所有本地人都各自回家,寝室楼几乎成了空楼。于是我便只穿个大裤衩子去一楼接热水。
那一天夜黑风高,万里乌云,空气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我用手机放着歌,一边跟着哼,一边提着热水瓶,缓步朝水房走。
忽的迎面走来一个光着膀子、骨瘦如柴的人。他的脑袋上顶着一头乱草,刘海遮住了他的眼。我上下打量着他,一样是条大裤衩子,一样的热水瓶,看起来像是校友,只是形象太不拘小节。
那人也在打量我,他的眼神穿透乱发,脖子随着我的行走而转动,我十分担心他的脖子会扭过一百八十度,然后咔嚓掉落在地上。
走廊两边的窗外突然亮了一下,连带着走廊的灯也有有些不稳定,狂风呼呼吹动树影,像是有诸多魑魅魍魉正在游走。那人额前的发影,被这闪动的光照成了会动的影,仿似他脸上兀的裂开,流下血来。我心中一紧,脚下一个踉跄,紧接着窗外又传来隆隆雷声,下一刻倾盆大雨“噼里啪啦”落到了地上。
雷声刚落,那哥们忽然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突然开口问我:“哥们,打牌吗?”
我大叫一声:“鬼呀。”然后一开水瓶砸他肩膀上,把他砸翻在地上,狼狈而逃。
谁知那乱草头却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喊住我:“同学,那边……”
我才不会理他要说什么,径直朝水房那边的门跑过去,双手狠狠地推在门上。
“……门上锁了。”身后的声音尚未完全,我已经一头撞在门上,整个人贴在门上,成了一个“卍”字。
“你丫,不早说……”我从门上滑落地面。
误会解除,我们又沿着宿舍找了一圈,约了几个人打了一晚上牌。
所谓不打牌不相识,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我们就此成了朋友。
02
那时,我们都喜欢玩游戏,魔兽世界荼毒着我们的心灵,而我们也甘愿沦陷在网吧之间。
我开始玩魔兽世界的时候,阿朱已经开始带团打MC了,他玩了个猎人,有两件T1,是当时开荒团里金牌猎人兼团长兼指挥。于是我便跟着他那个服务器玩,我们常常晚上翻围墙出去通宵,然后一起占坐,一起打团。
我也练了个猎人,用阿朱的话说,反正他是团长,可以分装备,等我练起来了,到时候他手一歪可以黑几件好装备给我。
猎人因为射程远,所以职责就是出去把小怪或者BOSS引过来,然后用一个叫假死的技能,让目标怪身旁的那些伙伴回去。但是我手残,每次假死都慢一拍,所以假死暴露,那些怪先踩过我的尸体,然后又把他们杀了个干净,阿朱每次都在YY里骂人:“这特么哪来的傻猎人,赶紧滚犊子。”
骂完,他大概想起来那个猎人是我,然后就扭过头,用刘海后面那双小眼睛射出幽怨的光。
然后我就会默默地躲在团队的最后面。
有一次阿朱似乎是骂嗨了,一边带团一边骂,直到打完团才想起来似乎被骂的人就坐他旁边,然后递了支烟过来说:“我忘了你在旁边。”
我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说游戏,于是就顾左右而言他:“你丫就不能剪个头发,顶个鸟窝难道很时尚?”
然后阿朱就问我:“咱们晚上上网多少钱?”
我说:“通宵10块吧。”
阿朱又问:“剪头发多少钱?”
我说:“也特么10块啊,但你剪头发能保持一个月啊。”
阿朱说:“不,剪头发不是10块,剪头发等于生命少了9个半小时。”
我一拳打在他肩膀:“去你的吧。”
不过我们的生活也不全是玩游戏,偶尔也打牌,阿朱还喜欢看网络小说,总之除了学习他无恶不作。而他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事与他的形象相关,所以大学第一年,他的鸟窝头一直保持着,直到大二上学期。
03
大二的时候,一个哥们极有本事,周末居然瞒天过海,避过宿管大叔的眼线带了三个女生来宿舍玩。
他用的倒也不是特别复杂的办法,不过就是找我们借了两件外套给女生披着,大摇大摆地从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的宿管大叔窗户前走过去。我觉得他有本事,是他居然能说服那三个女生来男生寝室冒险。
听说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和阿朱都不相信,但还是出于道义去镇子上买了菜和啤酒,没想到他真的成功了。
三个妹子性格各不相同,成都的妹子性子大咧,浙江的妹子性格腼腆,而江西的妹子长得极为漂亮。
是的,在我们看来,长得漂亮管她性格怎样。
人多热闹,于是我们打牌,喝酒,玩游戏,在宿舍里狂欢到深夜。
玩得累了,成都妹子和浙江妹子直接和衣找了个床睡了。而我和阿朱则是纠缠着那江西的漂亮妹子聊天。
我第一次见到阿朱把刘海移到一边露出了鸟窝下面的三角眼。
不得不说,阿朱的五官除了那双眼睛,还是挺有魅力的,加上他那带团的口才,他居然面对着那妹子口若悬河说了半宿。
眼见那妹子被他逗得不断“噗呲”,“呵呵”。我不愿当透明人,于是双腿一蹬也睡了。
谁知道一夜过去,我睁开眼,他俩还是一个在讲笑话,一个在笑。
我实在是有些佩服那姑娘,能够面对一个鸟窝笑了一晚上,竟然没有视觉疲劳。
但我知道他们俩肯定是成了。
04
阿朱忘记了他说过的“剪头发等于浪费生命”理论,开始打扮起自己。
正好他宿舍有个哥们,非常会打扮,于是阿朱便和他学习。
那哥们说:“你要穿名牌,女孩子才会喜欢你,你看我身上全都是里维斯。”
于是阿朱花了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了条里维斯的牛仔裤,又找那同学借了一个月生活费买了件里维斯的牛仔外套,然后每天吃泡面。
那哥们看了看阿朱说:“底子不错,但是发型要潮,女孩子才会喜欢你。”
于是阿朱又花了10块钱把鸟窝头给剪了,又找我借了一百六烫了个卷毛,然后和那个哥们开始学习如何用吹风机和发胶,把自己变成超级赛亚人。
我也不知道那一年的超级赛亚人头是怎么流行起来的,顶发朝后吹,而后脑勺的头发必须得翘才时尚。
阿朱常常一觉睡起来,发现自己脑后的头发是翘的,然后欣喜若狂。
可我欣赏不了,每次看见他都欲言又止,阿朱却大咧咧说:“你有啥话别藏着掖着。”
于是我问他:“给你设计形象那哥们有女朋友吗?”
阿朱说:“废话,人家那么帅。”
然后我们跑去求证,那哥们红着脸打开电脑,点进QQ指着一个头像,说:“这是我女朋友。”
我一看,是个日本名字,觉得这哥们简直牛掰大发了,竟然玩跨国恋,果然是专业形象设计,名不虚传。
结果那哥们给点开头像打字:“你好,在吗?”
我们顿时全都献上膝盖。
05
阿朱的爱情平平无奇,从牵手到抱抱,从抱抱到接吻,从接吻到分手。
整个过程不过三个月。
那天晚上又是一个雨夜,阿朱和那个女孩站在教学楼楼梯口,闪电照亮了他们的侧脸,我看见女孩皱着眉头,一脸不耐,而阿朱却是耷拉着眉毛满脸哀求。
女孩从阿朱的左手边走过去,阿朱就堵在左边,女孩转而向他右手边走去,阿朱又堵在右边。那女孩双手推了阿朱的胸口,阿朱后退了两步,那女孩转身就走,阿朱却是急忙几步又跑到女孩身前,抓住她的手,不停地在说着什么。
最后女孩挣脱了阿朱的手,蹲下来搂着膝盖嚎啕大哭,阿朱的手无处安放,呆愣愣地张着手臂,没有动作。
那女孩最终还是离开了,只留下了阿朱在原地。我们走上前去想要安慰一下,可阿朱却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
他忽然对着空旷的操场大吼一声,然后快步冲向了操场。
雷声隆隆,雨水噼啪。
阿朱踏着水,绕着操场跑了不知道多少圈,不小心摔倒了,便爬起来再跑,时不时发出嚎叫声。我们不知道如何劝慰他,只能打着伞站在操场的边缘。
阿朱最后一次摔倒没有起来,躺在透湿的塑胶跑道上,哭得惊天动地,我们都劝他身体重要,不要因此生病了,可他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不停地哭,哭得满地都是泪水,流淌成河。
回到宿舍之后,阿朱发烧,打了三天吊水。
病好以后,阿朱再次恢复了之前,每天晚上出去通宵玩游戏,只是他不再当指挥骂人了;他依旧和我们打牌,只是没了笑容;他依旧吹头发,只是怎么吹头发都翘不起来了。
我有些担心他,于是撺掇着那个带女生来男生寝室的哥们给阿朱介绍个女朋友。
可阿朱却说:“不了,她是我的劫,不渡劫不成仙,渡劫不成,灰飞烟灭。我的心已经为她灰飞烟灭,又有谁能接受没有心的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你网络小说看多了吧?”
他摇摇头,眼神放光,咬着牙说:“原来爱,这么痛,痛得人手足无措,痛得人神志不清,痛得人好像穿越了时光,看见了生命的终点。早知道如此,我情愿不要认识她,我情愿从来没有遇见过她,可是世界上哪来的早知道?所以,这一劫,无可避免,所以,我注定要承受挖心之痛。”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问他:“如果那女孩想来与你复合,你会答应吗?”
阿朱却是摇了摇头,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不会再来找我。”
我不知道阿朱为什么说得这样笃定,却又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陪他一起团灭。
06
阿朱失恋了,或许对于我们而言是件好事,因为他的另一项本领意外开启了。
那段时间,阿朱变得极其没有耐心,且易怒。
一天晚上,我们在镇子上的网吧通宵,突然电闪雷鸣,网吧顿时黑了下来,一时间骂声一片。
网吧老板跳出来做危机公关:“诸位,闪电把电打断了,稍等片刻,马上修复。”
我一看时间,半夜3点,正好也犯困,便眯一会儿。
谁知老板口中的“片刻”就是一晚上。早晨我迷迷糊糊地听见阿朱的声音,揉了揉眼睛,发现他正在和网吧老板吵架。
我急忙过去调停,却得知昨晚停电后走的人都退了10块钱,但是我们是早上走的,所以不退。用老板的话说:“你们反正睡着了,就算有电不也是睡嘛?”
阿朱伸手就要挥拳打人,我急忙上前劝阻:“别脏了你的李维斯。”
阿朱眉头微松,骂了两句,跟着我离开。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啥。到了月底那一个礼拜,他把自己放了出来,又天天跑网吧,镇子上有两家网吧,可阿朱却只跑他受委屈的那家。
忽然一天,他拉我去上网,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神秘兮兮地让我先别开卡。等网管离得远了,阿朱才悄然把电脑重启,然后在键盘上按下几个键,竟然把网管系统跳了过去。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问:“你丫这……”
阿朱把手指放在唇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说:“你看着就行,我一会儿教你怎么弄。
说着,点开QQ登陆,然后从QQ网盘里下载了一个粗糙的软件来。
软件上只有一个“连接”按钮,下面是一个表格框。
阿朱点下连接,几秒之后,表格框中出现了一大串人名,然后他滑动鼠标拉着进度条往下拖,找到了我的名字。
我名字的后面,显示7。
我顿时惊得就要站起来,阿朱眼疾手快,把我按下,低声说:“你想死一会儿出门左拐,躺人行道上,还能获得赔款,别在这连累我。”我没说话,伸头缩脑看了看,示意他继续。
只见阿朱在那对话框中把数字改成100,然后迅速关掉小程序,按下电脑关机键,然后朝椅子上一靠,满脸轻松对我说:“去开卡看看。”
我怀着五味杂陈来到前台,报出卡号,让网管给开卡,然后那网管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不过却没有询问,只说卡开好了。
我回到阿朱身旁,输入卡号登陆,然后点余额,上面原本的7块钱变成了100块,我抱着显示器喜极而泣。
两个小时之后,出了网吧,我才问起他说:“你丫这也太牛掰了,怎么弄的?”
他神秘一笑说:“哥们学软件的。”
在我们毕业以后,这个小软件流传于学校各个网瘾少年之间,成了那家网吧垮台的罪魁祸首。
07
之后阿朱又自己开发了几个新的小软件,用Email发给曾经游戏里的一个编程大神队友,让他帮他改改,结果对方看上了他的成果,开着辆玛莎拉蒂来我们学校找阿朱。
阿朱提前向学校申请了实习,事实证明,他是个软件编程的天才,那一年他边实习边学习,在项目中发现了一个小的关键逻辑漏洞,得了3万块奖金,并正式入了职。
阿朱回到学校,喊我和那造型设计师,以及之前的媒人一起出来吃饭庆祝,点了一大桌子菜,又要了两箱啤酒。我们喝得伶仃大醉,造型设计师和那媒人打了一架,抱在一起打呼噜,而我还留有一丝清醒,阿朱则是蹲在地上开始哭。
我扶着桌沿爬到阿朱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大着舌头说:“别,别哭了,大,大,大男人,哭,哭什么嘛。”
阿朱一边哭,一边说:“我有上海户口了,公司答应入职就给我办。”
我眼睛半眯看他:“好事啊,我说你是喜极而泣了是吧?”
阿朱却哭得更凶,拿起桌上的半瓶啤酒就往衣领子里灌,我急忙把瓶嘴抢下来,塞进他的嘴里:“你,你的李维斯。”
阿朱却把酒瓶子一甩说:“狗屁李维斯,这衣服特么我现在想买几件就买几件。”
说着他抓住我的手腕,一如我和他相遇时那样,我刚想说“今天不打牌”,谁知他却说:“她来找我了。”
我没说话,倒是清醒了一些。
阿朱接着说:“她特么的想和我复合,她,想,和,我,复,合。但是我看都没看她一眼。”
阿朱看着我的眼睛问我:“那是因为她太绝情了。当时她分手的理由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是什么?”
“是我没有上海户口。”阿朱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可我却看见他的眼角却仍在流着眼泪。
餐馆里播放着五月天的《知足》,正好唱到:
终于你身影消失在 人海尽头,
才发现, 笑着哭 ,最痛。
我伸手挎过他的肩膀,不发一言。
那一晚我们喝酒,痛哭,大声呼喊。第二天,我们各自回家,继续生活。
也许是象牙塔迷惑了人心,让人觉得所有出自这里的,都是单纯和美好。可是单纯和美好,在那些自诩早熟的人眼中,却是愚蠢和幼稚,他们以为自己能够操纵全局,最终却破灭了自己。
再次见到阿朱,是毕业的时候,他开着一辆运动款凯美瑞,出现在校园当中,下车摘下墨镜。赛亚人发型已然变成了时尚而精致的吴尊款发型,看起来自然又帅气。
阿朱的前女友就站在不远处,可阿朱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朝我们走过来,勾了勾手指说:“哥们的新车,走,兜风去。”
我们潇洒离去,留下几个骚包的背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