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赖瑞和《杜甫的五城》

果然，我还是对自己喜欢的题材读得快一些。赖瑞和的这本《杜甫的五城》其实买来已经有两年了，一直放着没读，但一拿起来，读得飞快，可能因为作者用词都比较浅显易懂，内容又很有意思，于是，用了一个周末（还不是一直在读，中间还要做饭做家务）就很轻松地读完了。

作者写的是他自己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在大陆的9次旅行，其实走的并不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名胜古迹，也并没有太多的景点介绍，不像是一般的游记。但因着作者是一位唐史研究学者的身份和文化知识的积淀，选取的不少是唐或者南北朝时期在历史上留下小小印记的地方，比如，我从小也习过的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碑》的出产地陕西麟游，《资治通鉴》中记载过的运城盐池，作者都不辞辛苦，只为探寻这些在书中出现过的地方。读着读着，就生出些感慨来，或许这才是“旅行”，而不是旅游。每每看到作者随性游走，在一个个只有在省级地图上才出现的县城甚至村子里默默等待下一趟去往下一个县城的长途汽车，就不禁莞尔，这样闲适的探古寻幽，不受时间、导游、景点拘束的行走，不知道有多少人终了一生都无法企及吧。我这个俗人，最理想的愿望是退休之后能这样游走，但前提是要有一个好身体，以及有好的乐趣。

作者是祖籍广东梅州的客家人（其实一直有点奇怪，书中写的是妈妈家在梅州，但没有说起爸爸家在哪里，中国人不都是以父亲的籍贯为自己的籍贯吗？要不就是爸爸妈妈是一个地方的，但依然很奇怪，为什么探访梅州的时候没有去爸爸家看一看），出生在马来西亚，求学于台湾和美国，彼时执教在香港，可以说，是一个有很深的中国文化积淀、骨子里很中国、对中国大陆有着无比好奇的“外国人”。在他的视角看来，很多事情都是新奇的。作者记载的是上个世纪的事情，虽然那时的我还没有这样丰富的游历经历，但从中刻画出来的中国农村、农民的形象，其实多少年来都没有太多变化，尤其是在内陆地区。甚至在今天，很多北方内陆省份，还能常常见到作者笔下的农人们，我甚至在想，可能他们千百年来变化都不大，用作者经常比拟的话说，像从中古时期走出来一样。沟壑的脸，吸着烟，脸上是忧伤的神情。因为内陆，特别是西北地区的闭塞，所以人民的生活方式、性格特征不太有变化，一切都是缓慢、悄无声息流淌的，也正因为闭塞，很多古物都能很好地保存下来。但其实我也不无遗憾地看到，因着旅游开发的热潮，很多原本冷清的地方现在已经被打扰得很纷繁，但如果没有这么多驴友的旅游，大家又无从知道这些古物的美，所以真是一件矛盾的事。

上个世纪的中国，还没有四通八达、风驰电掣的高铁，作者是坐着最高级别为“特快”的火车旅行的，时而还要坐普快，辗转去小城市或者更小的行政区划的时候，还要坐长途汽车、三轮车、拖拉机。读起来真的有一种很魔幻的感觉。慢车旅行的好处是沿途风景尽收眼底，而且仪式感也是实打实的存在，比如，翻阅秦岭、几度黄河，以及夜间列车拐过大大的弯，在厚重的山岭中穿越如同穿越过厚重的中国历史。二十多年后的今天，高铁已经修到了绝大多数县，我们得以更快捷地完成“旅游”的同时，旅游也真的不成其为旅行了。

另外，我还想着的是，要想了解中国唐以前的文化，真的是需要到北方的土地好好走一走。刚上大学的时候，北方同学经常戏称“你们南方蛮夷”，虽知是戏言，心中多少不乐意，但在北方待的时间久了，其实也慢慢不再介意这种说法。的确，虽说东晋衣冠南渡之后，长江流域以南不仅在经济上更为发达，在文化上也承接了北方汉民族文化，但不知为什么，文化一旦越过了长江，就多少带了点脂粉气，更何况，由于南方经济的发达，一切都更替得太快，反倒是很多东西没有保存下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在我的家乡，有很多寺院，始建于南朝，但多少都是后代重修的。反而是北方，虽然五胡乱华，虽然汉民族文化不停地与北部“夷狄”文化不停地交流碰撞，却又深深地埋入地下，多少年来不曾变化。按照我现在的游历速度，恐怕还要很多年才能把北方的几个大省都逛完。

国庆的时候，全家去了山东，回程到青州住一晚，最庆幸的是，当天就去了国家一级博物馆，青州博物馆，欣赏到了北魏东魏的佛教造像，石刻碑碣。我一直在想，很有意思的是，很多历史上的重镇到了明清以后却渐渐凋敝或者地位大大下降，其原因真是多种多样，政治中心转移（山东将省级行政区从青州改变到了济南），自然风貌变化（比如陕西甘肃一带，历史上也有过植被繁茂的时刻），人为的舍弃（新建一座城池，一切从新开始），但是有时候也要感到庆幸，正是大家的淡忘，才让它们得以在历史上存在得更久更古朴。

特别想以后，跟着赖瑞和老师的足迹，把这些地方好好走一走，走之前好好读一读相关的书，不做盲目打卡的旅游者。当然，在娃还需要我的时候，这个愿望不太容易实现，孩子多半会觉得枯燥而辛苦吧。我还是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