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黄泉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地上一年，地下又是多少天呢？

孟婆今个熬的汤闻起来似乎格外香，花兮想去看看孟婆是不是下了什么别的料。她从躺着的藤椅上缓缓起身，刚站起来就觉得胸口发闷、两腿打颤，只好继续坐下。

“这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花兮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刚来到这里时候还是一个不经人事的年轻女鬼，如今她是又一任孟婆身边负责每日生火加水的婆婆。倒映在汤里的容颜，她亲眼看着从以前的如花似玉到如今的皱纹满面。

“是不是人老了，连同记忆都一块跟着老了？”

花兮时常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人，但每次只要稍稍用力去想，脑袋就会疼得厉害。好在她还保留着当年自己亲手画的画，一有时间她就会打开那幅画，看很久很久。

许是这幅画陪了她太多年，画轴的边缘，那些曾经细腻的线条和色彩，如今已变得模糊不清。画面原本应是鲜艳的颜色，在时间的侵蚀下也开始泛黄，甚至因为太多次抚摸，画纸边角有了褶皱。不过画中人物倒是一点也没被破坏，一袭青衫的少年，挺拔如松的身姿，单是站在那里静立不语，也能看出意气风发。

花兮没有打开画，而是将视线落向了孟婆。孟婆的动作永远不疾不徐，熬汤、盛汤、牵引亡灵渡奈何桥、照看彼岸花，她总是将每一个步骤都完成得很好。孟婆说还有五天，一千年才开一次的彼岸花就要绽放了。

她望着奈何桥两旁立着的花骨朵，很想亲眼看看孟婆说的火红色花海是不是真的很漂亮。但她心里清楚，自己这副苍老的身子，只怕很难捱到彼岸花开的那天。这些日子她越发嗜睡，就像此刻，她困得实在提不起精神，只好闭上了眼。

“来追我啊，玉哥哥，快来追我啊。”

画面中，一个年轻的女孩，轻盈的身姿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花丛里飞来飞去。

“兮兮，我来了。”

被她称作玉哥哥的男子很容易抓住了她的衣袖，随后两个人一同倒在了花丛中。依偎在他怀里，她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独有的香气，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

“玉哥哥，你别走好不好，留在这里。”

搂着她的手明显紧了一下，但他还是笑意盈盈地看向她。

“兮兮乖，乌国需要我。”

“我也需要你。”

“兮兮在家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你回来后，真的会娶我吗？”

听到她的话，他立刻从地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玉临风对天发誓，我从乌国归来之日就是娶花兮之时，如有违背诺言，就让我……”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他的唇上，堵住了还未说完的话。

“我等你。”

三年后，乌国大获全胜，国主大摆筵席与民同庆。宴席上，国主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及家眷的面，将在战役立下大功的玉临风封为大将军，随后又把自己掌上明珠三公主许配给他，大将军跪在地上接过圣旨，一脸春风得意。

几日后，乌国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红彤彤的灯笼从皇宫到玉府挂了一路，铺着的红绸一眼望不到头。

她背着新挖的草药上街卖，却被挤进人群中。目之所及皆是漫天的红，她只好跟着行人一块欢呼、庆贺，却抬头看见了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着红色大花，等了三年的心上人。

没有继续跟着路人走下去，她满脸泪痕地跑回到和他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趴在床上，回想着和他过往的点点滴滴，捂着胸口，哭的五脏六腑都在疼。

第一次见到玉临风是在无崖山上，她去山上采草药，意外地看到了倒在草丛里遍体鳞伤的男子。正值腊月，天寒地冻，她不忍心男子就那样半死不活躺在那里，费了好大力气将他拖回来。在她没日没夜地精心照顾下，男子好的很快，没用多长时间便恢复如初。但他伤势好后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留了下来。

追风赶月，对弈赏雪，围炉煮茶，吟诗作画，朝夕相处间，她已是痴情一片。他唤她娘子，每日为她描眉绾发，她唤他夫君，亲自描摹，为他作画。

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天长地久，以为他凯旋归来之时就是自己愿望成真之日。却不想，三年的等待换来的是他娶了别人，而她，献身一尺白绫。

“花兮，你快看……”

似乎有人正轻轻推着自己的胳膊，缓缓睁开眼睛，是孟婆。原来刚才的一切是她的前世梦，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地做一段梦了。

“花兮，你看，彼岸花开了。”

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看看彼岸花，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挣扎了很久还是作罢。

“花兮，花兮，你睁开眼睛看一看。”

孟婆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她也很想睁开眼睛，可真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余光中隐隐约约看见一片红，像极了当年她在街上看到他成亲时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