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浮生一场梦
我是葵姬,我忘了这是我与源氏成婚后的第几年,他久不归家,我甚至都忘了我们还是夫妻,还曾有过一场轰动京都的婚礼。
这一年,我病了。不知天皇的祈愿有没有传达给上天,总之,今年的冬天,这个国家成了雪国。
庭前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侍女过来给我披上衣服,问我风雪停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不用。”我说,我盯着那扇朱门,好似只要一会儿,就会有个人推门而入,推开一地的积雪,闲庭漫步,步步生莲,披着满身的光辉向我走来。
“咳、咳。”我禁不住苦笑,怎么可能呢,我年华正好的时候,他尚且不痴心交付,更何况,我已是一副残躯败体。
我们的结合本就是一场错误。
我是左大臣之女,哥哥任头中将,除了源氏与大皇子之外,也是京城数位才俊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家世成就了一个高傲的我。我曾无数次看那些前来求娶的公子狼狈逃走,内心毫不同情,也不起波澜。
外人都道,葵姬定是雪女转世,冷若冰霜。
其实不然,当我遇到源氏,我面上所有的冰都化做了一腔温柔的水。
那是在宫廷里,我与一干女眷坐在阁楼之上,他在楼外与大皇子说话,贴着一树樱花,身形颀长,面如冠玉,那双多情的眸子偶尔往阁楼里一飘,立马掀起一阵轻微的嬉笑。
彼时隔着珠帘,雾里看花看不清,只他那一笑,好像令鬓边的垂樱都失了颜色。我面颊发烫,心跳加速。
回去后,我问母亲,为何看到一人会心率不齐,母亲笑我,说因为我儿倾心于此人。
我一愣,内心随即涌起一阵无法言喻的甜蜜。
后来的某一天,父亲告诉我,让我做好出嫁的准备,我即将成为京华光源氏公子之妻。那一刻,我失去了语言。
我不想考虑这场联姻的政治性质,也不想考虑我比这个年轻貌美的公子年长四岁,我只是带着所有女人嫉妒的目光,学习新妇的礼仪和持家之道。我要嫁给他。
但是,乐极生悲。
大婚当天,源氏行弱冠之礼。我确信我拿出了最好的自己,供他享用。却不知为何,从他眼里看到了厌恶的目光。
源氏没有碰我。婚后,他与我在一起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我在这场乏味的婚姻里手足无措,没有人能告诉我要如何才能将丈夫的身心牢牢锁在家里。我只好努力学习端庄贤淑,为源氏打理好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让他在疲惫的下朝之后还有一方天地得以喘息。
然而这一切没有任何作用。源氏夜不归宿,更加猖狂。我心有不甘,私下向惟光打听他的去处,才知道他在外竟有数不清的温柔乡。对于此事我本不稀奇,皇宫深处,声色犬马,何人没有一点风流韵事,更何况是源氏这样的才貌。
只是被源氏所掳获的这些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娇弱羞怯,温柔可爱,像极了他心里的那个影子,他去世的母后桐壶更衣。我矜贵的身份与家教本就限制我不易流露出这样柔媚的姿态,源氏嫌我沉闷,确实,我总是学不会向他示弱,撒娇。更重要的是,桐壶更衣已死,他最眷恋却又最得不到的女人,我如何争得过呢?
我想起他新婚之夜流露出的厌恶,内心失落的想,他此生,大概是不会爱上我了。
“紫君,小心脚下!”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我的思绪被打断,抬头,只见一绣球滚入庭中,随之而来的是一女童,一头黑发如瀑,在雪地中格外显眼。
她捡起绣球望着我,一双秋水似的眼睛与我隔空相望。我内心的刺痛,阵阵袭来。
惟光说,她是这世上最像桐壶更衣的人——紫姬。
我双手握拳,指间发白。想起源氏千里迢迢掠她回家,为她修建庭屋,手把手教她吟诗作画,极尽甜言蜜语,哄她开心。这些她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东西,都是我耗尽韶华,在苦苦守候这场婚姻漫长的时光里,望穿秋水,源氏都不愿给予我的。
我的苦痛没有办法说于曾经最爱我的父亲,我的婚姻破裂后,父亲对我失望至极,不知从何时起,娘家再也没有一人来看过我。这时候,我才幡然醒悟,原来多年来他对我的培育,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交易。我换不来他想要的权势和地位,他就把我丢弃在这凄清的大院里自生自灭。
真好笑,似乎源氏不爱我之后,我的世界里就变天了。
其实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在这男子为尊的皇朝中,源氏就是我的天。现在,他离开我,我的天也就塌了。
我看着萧条的院子,思索了一阵,招呼侍女拿来纸和笔,写下一封信,将信和带血的帕子交给她,说,“拿去给大皇子。”
是夜,他匆匆赶来,“身子如何?源氏呢?”
我忽然泪如泉涌。他若是有你一半该多好。
大皇子只当我身体不适,正待唤人,我突然向前,将他吻住。他大惊,挣扎着推开我,别开脸,“葵姬,这样不好。”
“你竟不喜欢我?”
“当然不是!可你……”未待他说完,我重新吻住他。
这天晚上,大皇子没有经受住诱惑。我们在月光下疯狂的撕扯彼此的衣物,努力在身上留下寻欢作爱的痕迹,好像要将所有不愉快的,束缚我们的忧愁和烦恼全都忘却。世间是一场地狱,而我们在天堂沉醉。既前所未有的痛苦,又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占有我的时候,我下身仿佛被撕裂开来。那一刻,我大喊一声,“源君!”
我发现我爱的还是他。
斗转星移,日月交换,我猛的睁开双眼,大汗淋漓。身旁的源氏笑意吟吟,目光温柔,仿佛我们的婚姻未曾破裂,彼此恩爱,之前只是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醒了,他还守在我身边等我度过余生。
只是,我手下隆起的腹部告诉我,一切都是真实的。
大皇子走后月余,我便查出有孕。
也许是第一个孩子,源氏非常重视。他一改往常的习惯,常常在家里守着我与我说话。时不时还把手放在我腹上,感觉孩子的动静。这段时间,我满心欢喜。这个孩子是我和源氏之间的一个契机,我感受的到。可他来得不是时候。
有孕之前我本就抱恙,有孕之后,这个孩子仿佛吸光了我身体里所有的元气,我开始一病不起。背叛源氏的快意与煎熬交织在一起和着十月怀胎的压力最终将我压垮。
源氏替我擦拭额头的汗水,“今天感觉如何?”
我贪婪的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睛看着他,气若游丝,“别走,好不好?”说完,眼角的流下一行清泪。
源氏一愣,随即笑开,“我竟不知夫人也有这般小女儿姿态,”他摸了摸我的脸,“朝中有要事,我马上回来。”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又一次坠入梦乡。
梦里我行走在一片桦树林里,天色阴沉,我内心惶恐,开始没命的奔跑,我想呼唤源氏,呼唤我父兄,可是空旷的树林里只有我孤单的回音。突然间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衣衫尽毁,我哇哇大哭。
葵姬,你这一生何其悲哀。
突然间面前出现一红衣女子,她妆容夸张,笑容狰狞,伸出一双细长的鬼爪将我掐住。
“把源氏还给我!”
我认出她是源氏的情人之一,六条御息所。惟光跟我说过,她也是一个爱惨了源氏的女人。可惜了,源氏的心不在我这里。
我喉间窒息,说不出话,视线渐渐变得黑暗,剩下树梢间零零星星的星光在我黑暗的世界里放大。我忽然想起我们新婚之时,也曾走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那时他还会陪我坐在庭下看星星,一双温柔的手抚过我的眉弯,说,卿的眼睛,宛若星辰。
我满足的微笑,感觉腹下一热,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婴孩吵吵的哭声将我唤醒。我撑起眼皮,看见侍女担忧的面孔,而源氏抱着孩子正坐在我身旁。
“是个男孩,”他腾出手为我拭汗,“夫人辛苦。”
我苍白的脸扯出一丝微笑,感觉魂魄正在离体,“源君取个名字吧。”
他沉吟半晌,“夕雾,如何?”
“夕雾……,”我看着熟睡的孩儿,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甚好。”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一切,都好。
源氏笑了,将孩子放入侍女怀中,“你好生将养,我去通知岳父大人。”说着走了出去。
我不知这是我一生中第几次凝望他的背影,但我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心中忽地大悲,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源君!”
他回头,一如我当年初见他的样子,笑靥如花,风华绝代,那双多情的眼睛温柔的向我述说着两个字,卿卿。
“照顾好夕雾……”
他点头,向我挥了挥手,走了。
我再也没有一丝气力,闭上眼睛,永远睡去。梦里我来到了一个美丽的地方,阳光正好,鸟语花香。我走向花间,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我知道那是什么,但我不能回去了。
世人总说地狱是个阴冷的地方,魔鬼横行,处处是绝望。但此刻,我只感到温暖与平和。
来到奈何桥上,我见到孟婆,一位美丽的女子,递给我孟婆汤之前,她问我对下一世有什么愿望。
我想了一想,告诉她,没有,我只希望下一世,不要再碰上一个叫做源氏的男人。
他是我浮生的一场梦,而我来生,不想做梦了。
(后记:匆匆看了一遍源氏物语,人物太多都记不住,独独记住葵姬,源氏的爱人里最心疼她,所以改编了一下她的故事,写的不好,希望看客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