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流水记三十三
地里的萝卜长得又瘦又高,绿茵茵的萝卜叶子打开来,像只只开屏的绿孔雀。
挑些弱小的拔了,拧去萝卜叶,就势扔在地边,一排排小白墩儿。
下霜后,太阳出来了,晴个三五天不是问题。我看着天气,边扯边思量好了这些萝卜的用途。扯了萝卜,才回家挑一担水桶。
家里找不出原来的竹箩筐。咋样也将就着用吧。
隔壁大妈家烧高粱酒,甄上换下来许多热水。我提了半桶过来,冬天的水冷,怕洗个萝卜把手给冻开裂。虽然南方的冬天是算不得冷的。
烫水大约有四十五十度,倒在盆里升起袅袅白气,再下萝卜,也就剩些温温的半冷了。拿手试了试,洗了几个,感觉效率不高。
院里有树,树大招风。每吹来,冷个寒颤,我身体大不如前,变得娇气许多。
于是换了双胶鞋,在萝卜与萝卜之间踩踩踩。水变浑,萝卜更水灵了。捞出来,换水,再过手细漂一遍。
想起从前母亲养三五头猪时,大雪天母女俩还要去拔萝卜,地里的萝卜几乎全埋在了雪下,隐约露出一点绿叶,拍掉叶子上的雪,发现叶子和萝卜都冻熟了。叶上一层白薄膜,碰一碰,就和那些叶子形状的厚积雪掉落。
母亲的那担萝卜重,一边得三五十个,沉甸甸的压在肩头。扁担一弯一弯,手扶着筐,她走在我前边,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白脚印坑子。
我大概只能每头装五个八个萝卜,挑起来直晃荡。走起来横冲直撞。脚下一双解放鞋,从年头穿到年尾,早就露出了脚趾头。凡露在外面的,脸耳手脚,无一不冻得通红通红的。冷风呼啸,大雪飘飘,天上黑压压的,但有雪的路上总是走得通透。
母亲一歇担子我就努力去追赶,等我快追上,她又搭起扁担起肩走了。我便在母亲停过的地方歇会儿。
我在雪地里蹲着,气喘吁吁。痴痴望着远去风雪中的背影,那背影一步一步靠近着白茫茫的升起炊烟的村落。
如今,大雪多年不降了。农村也少了人家养猪。
多少以前扯了给猪吃的菜,家种的,野地里的,都给了人吃。而且随着土地荒芜,更是物以稀为贵。
萝卜有许多种吃法,冬天里炖生姜萝卜墩儿,必要切厚厚的一截块头,再一分为四。像四瓣厚厚的白梅花。当然,更像肥肉。少油少盐的年代,炖一大锅,一大家子围着炉火吃起来,一样是甜津津的。
然后是晒萝卜丝和萝卜干儿。萝卜丝囤着,做汤吃。也是甜甜的,别有风味儿,
萝卜干呢,切丁炒油渣吃。或者泡一泡和辣椒碎拌一起,腌成咸菜,装入瓦坛子里。必放得辣椒红透透的,咬起来脆生生的,吃起来哗啦哗啦,咸鲜可口。再在上面淋上几勺茶籽油,更是油亮发光,可爱又好吃。
循着记忆里的味道,母亲的,或者外婆的,我咽了把口水。决心自己动手,学习一番。
洗好的萝卜,挑到楼顶去。楼顶被雨水洗刷得还算干净,但还是扫扫灰尘。
一个人的晚餐萝卜倒出来,随后是小木板,和菜刀。逐一削掉萝卜根须,和有黑点的地方,才开始切片。先把一个长萝卜横刀切成两节,再从中间剖开,半个半个切条儿。萝卜条儿切细些,每块儿都带着萝卜皮,这样容易干,然后有嚼头。
屋顶上铺满了白萝卜条儿,没有规则的铺陈,只有散落的美感。
大约三天的白天晒,夜里露。就是――懒得收回来。萝卜干略干了,柔柔软软的,像舞蹈中女子的手臂和身姿。
半干的萝卜干是最脆的,弄个小盆,捡了个满盆,用来腌咸菜。开水放冷了,用来洗萝卜干。水,温热即可。反复揉洗几遍,白花花的萝卜干儿如出浴美人似的肌若凝脂,洁白如雪。
装漏盆里,沥干水份。再洗干净锅,舀来一碗之前腌好的剁辣椒。备用。噢,当然,还得洗烫好一个菜坛子。没有空坛子了,只有几个瓶瓶罐罐。也是可以的。
萝卜干上冷锅,不用加油。放盐,一大盆,约脆萝卜干五六斤,得放半包盐的样子。也就是二百五十克。当然,盐得少放。一点一点试着放。不宜一次倒下去过多。腌了即可吃,口味可淡。有点像凉拌的感觉。
如果要装坛子里腌很久,那必须盐多些,要放得咸些,话说盐多不坏菜。
除盐以外,适量加些五香,花椒,干橘子皮,那香味更独特。
最后选择性放点白糖,或耗油之类。据说腌菜界大咖是不建议放鸡精味精的。调料越简单越好。
和辣椒酱,翻拌翻拌,菜就腌好了,红辣椒裹了萝卜条儿,交叠辉映。再放点茶籽油,油油亮亮的才好看,吃了还不上火。
把腌制好的香辣萝卜干装入瓶罐子里,盖紧实。放在厨房的角落,以后的日子,不论吃饭喝粥,饮酒还是做汤,夹上一小碗,来个一筷子,这饭吃得就有滋有味了。
妹宝走过来,好奇地问我弄什么菜。吩咐她洗了小手,左手一根右手一块,一点不比零食店里的袋装萝卜干差。
只听她吃得咔嚓咔嚓,稀里哗啦,举个大拇指点头称赞,这是什么呀,太好吃了吧!
像极我们的小时候。食物给我们的味道,也是可以传承的吧。这味道里,满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