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人与俗人

看了沈从文先生短篇小说里的“虎雏”，单论鲜活，他的性格明艳度不亚于沈先生《边城》中的“翠翠”。差别仅在于一男一女。

虎雏是个素人。他八岁即杀了人，性格中自藏野性，人虽年少，却不少“阳谋”。他一身痞气和匪气，机敏聪慧，颇识人间俗务。沈先生很欣赏这个八岁即逃难的孩子，将他带到上海，着实费了一番心思，请了几位老师来教导他文化。

虎雏也不反感，但到底学得不尽如人意。文化没学多少，却因杀了人而从此消失，害得教导他的“山羊胡子”老师满上海城寻找了三天三夜，最终无果，空余遗憾。由此可见，这位老师与沈从文一般，深深喜欢着这位学生！

我们不妨再深究一翻，为什么有文化的老师喜欢“惹事精”且不学无术的学生？那一定是学生自身所带的善良和仁义，让几位成年人心中敬重了！

当再次遇到虎雏，虎雏已长成18岁翩翩少年，而且已成为沈从文哥哥麾下一名军官。沈从文从虎雏的练达和爽气中发现，自己曾经处心机虑的培养，实在幼稚低级。

军营中的虎雏，寒冬腊月可以光膀子下水拉船，蚊虫叮咬的密林中可以静候时机，有吃的就吃，没吃的饿也不惧。被人欺负时不急不恼，先与对方讲道理；若对方依旧不依不饶，他定然会寻找时机折磨那人吃到应有的苦头。他不主动惹事，看似憨厚老实，一旦对手放松了警戒，定会给对手致命一击。

他武可上战场以一敌百，文可以下田铧地下河捕鱼。养一身书卷气，他不稀罕；但他却对文化人有点“怕”。

他这个素人，“怕”的不是人，而是敬畏着自身所缺乏的文化。这就与大多数少年不同。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就是少年的血气方刚和无所畏惧。一般的少年郎，内心里都有种不服输、不内观自省的品行，因此，常常表现得清高孤傲。

说虎雏是个素人，就是因为他虽“虎”，却对自己无知的领域保持着谦逊的姿态。

这一厢对比，沈从文先生就“俗”了。他只认为虎雏是个好苗子，一心想以自己的学究气去同化这个少年。即使虎雏已是个军人，他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诫虎雏要做就做大事，要干就干个将军，心中不要再介怀那些个能占我们点小便宜的人……

虎雏也不顶撞，似乎认真地点了点头。但一转身，他便偷偷上岸去，胖揍了那位先前对他们骂骂咧咧的小子，装作没事人一般回舱睡觉。

文字到这里，我似乎看到了沈从文先生的无奈。

同时，联想到自己，是不是也常常以己度人？是不是也常常以“俗人”之手去硬生生嫁接一批“素人”到我认为他们合适的地方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