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ll细嚼年味儿
(一)
过“小年”那天,我胜利地回到了老家,开启了我的“过年”模式。
之所以用“胜利”,是因为年前疫情形势非常严峻,许多人因此回不了家,更别说回老家过年了。
而我能如愿抵达,有幸运,有窃喜,有孤勇,还有不归不罢休的决意。这背后强劲的驱动力源于老家“年味儿”的诱惑。
也许我是对“过年”敏感体质。如果过年不回老家,总感觉这“年”就一直没过去,两年粘到一起了。
自打记事儿以来,我只在外地过了一回年。第二年总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心好累。
“年味儿”是什么?不好说,大抵是人们内心深处对“过年”的综合感受吧!其中有期许,有体会,有感悟,还有深深的眷恋。
味道儿需要细嚼慢品,味道儿也只有自己最能体会。就如同这人世间的烟火,冷暖只有自知。
(二)
年前老家持续是雨雪天气。除了逢集去镇上采办些年货,乡亲们很少出村。冬闲和冬藏的特征尤为明显。当然,这也正好成全了过年的一番美意。
过年不就是让辛苦劳碌了一年的人,好好休整一段儿时间吗?放松身心,亲近家庭,睡个饱觉,再润润人生。在物质匮乏、体力劳动繁重的年代,过年还需要养一身膘。
我家的年货是提前在城里备好,回老家时随车带回来的。年前就赶了一回集,还是下午,错开了集市上热闹拥挤的高峰期,带老父亲去剃个年头。
理发店是父亲选的,他跟剃头匠是老熟人。我把车停在店门口,扶着颤颤巍巍的父亲缓缓的走了进去。年底理发店最忙,剃年头的人多,得等。
等就等,这个时节,这个年纪,“等”已然是家常便饭。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时间。
我扶着父亲到理发店里屋的长沙发上坐下。沙发前摆着一盆炭火,炭火边围坐着几个同样在排队等剃头的老人。
因为剃头匠的年龄稍大,年轻时曾是走村串户的游匠,来这里剃头的大多是乡下的中老年人。
围坐着的这群人跟父亲差不多都相识。大家热情地打着招呼儿,闲聊着一些同乡同龄人之间的散漫话题。当然,这话题里肯定有我,虽然我在一旁很少说话,只是给他们发烟。
他们在聊起我时,我看到了父亲的欣慰和其他人的羡慕。父亲有我贴身陪伴,这份儿福气足够在这小店儿“晒”上好几年。
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钟头儿,轮到给父亲剃了。剃头匠先是给父亲刮光头,然后刮胡子。
刮胡子这活儿,年轻的理发师通常是不干的,不会或不愿。因为刮胡子比较麻烦,除了把胡子刮干净,还得剪鼻毛、掏耳朵。只有这老把式才会露这一手儿。
剃头匠先把转椅的靠背慢慢往后调,直到父亲的身体呈半躺的姿势。再取来热毛巾,轻轻地搭在父亲下半个脸上。然后拿起一把旧式的刮胡刀,在油幌幌的刮刀布上来回磨蹭着,发出“叭叭叭”的声响。
父亲面露红光、双眼微闭,正安然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屋外飘着雪花,屋内生着炭火,脸上的热毛巾散着腾腾的热气,陪在身边的是亲人和老熟人,耳边响起的是穿越了大半个世纪的磨刀声。
这或许就是父亲心目中久违的年味儿吧!温暖又熟悉,舒适且从容。
(三)
回到家,孩子们蜂拥而来,围着我问有没有买炮。我说整条街上都没有卖的,他们便迅速散去,继续在风雪中嬉闹。
今年过年老家不允许放炮,孩子们少了一乐子,但他们心目中的年味儿似乎丝毫未减。
有同茬儿堂兄弟们的陪伴,有乡村的广阔与自然;没有大人的约束和看管,没有作业无休止的纠缠。其它的,神马都是浮云!
乐子随处都是,“野儿”遍地可撒!衣服脏了湿了又怎样?天是冷是黑又何妨?
用大可乐瓶子做个鱼套儿去水沟里捉鱼;找个废锅,再在家偷点儿菜呀、肉呀什么的,去后山立个灶、熬锅汤;把小石片放火堆里烧红,再扔到水里,听“吱吱吱”的声响。
坐在滑板车上,就着家门口下坡的水泥路往下滑,比谁一次性滑得最远。在曲折狭长的“赛道”上,用积雪筑几道大小不同的埂儿。硬说这道是可穿越的“障碍”,那道是“减速带”。
这些把戏拼凑出孩子们心目中的“过年”,其中的欢乐与激情不亚于正在北京举办的冬季奥运会。
孩子们在戏耍(四)
在老家,年前主要是自家人的联欢。等从外地赶回来过年的人都凑齐了,各家就开始张罗着摆酒设宴、吃团圆饭。
这顿儿你家,下顿儿他家,人还是这桌人,只是桌子在不停地变换。譬如我,稍远的不说,共爷的堂兄弟就有七个,再加两个已分家的侄子,吃一遍下来就是好几天。
吃完饭打牌。年龄大的打麻将,年轻人“炸金花”。来得晚的或挤不上的就在旁边围观,不然就另开一桌“斗地主”。
桌上是亲切的面孔、快乐的游戏,桌下是暖烘烘的火盆。身边不时有人添炭、倒茶、发烟、递瓜子。
虽说都是自家人,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聚得这么齐整。平时都是各忙各的,长年在外,天南海北,难得一聚。
聚得少了、交流少了,再加上工作内容各异,共同语言也自然就少了许多。
寒暄几句,问问一年的概况,剩下的就是“打嘴仗”和一些可有可无的车轱辘话,鲜有深度的沟通和建设性交流。
这是情非得已,倒也无妨。没话说就不说,玩儿就完了,话都在酒里。自家人之间的那种天然的亲近感一直都在,就如同这血脉不变、乡音不改。
无论是在酒桌还是牌桌,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动作,流露出来的都是亲切的真性情;散发出来的都是同根的相投气味。
在自家人面前,尽管放松。不用吹捧,也不用“化妆”。你什么秉性,三岁的时候,别人就看出来了。不必处处谨慎、患得患失,“根”在人就在,“茶”不会“凉”。
借着过年的时光,自家人欢聚一堂。共同感受着一年的变化和家的温暖,相互交流着家人之间亲近的感觉。在欢快、温馨的氛围中积蓄能量,让内心变得充盈。
这就好像在打架或追女孩子时身后站着一群死党一样,即使他们啥也没干,也能给你的内心注入无限的能量。
(五)
年后主要就是拜年。包括邻里互拜、在家待客和出门串亲戚。这个习俗在全国各地都差不多。
大年初一拜本家和邻里。老家是山村,村子小,这邻里要包括好几个自然村。
一群群拜年的队伍,里面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小孩儿。大家身着新年的盛装,脸上洋溢着节日的欢乐与喜庆,挨家挨户送祝福。
各家各户都把大门敞开,并都留有人守家待客。见来人拜年,赶紧笑着迎上去,端出事先备好的瓜子、糖果、香烟等分发给大家,然后请人坐下来烤火、喝茶。
拜年的队伍通常不会在哪家停留太久,一来要拜的户数多,拜年图早不图晚;二来队伍人多,要真坐下来喝茶,估计主家也忙不过来。
但有一种情况是特例,碰到头一年家里娶了新媳妇儿的人家,要坐下来喝一碗喜茶再走。估计是为了沾点儿喜气,又或是为了熟悉新人。当然,这种特殊情形,主家也通常会早有准备。
老家初一拜年是有讲究的。要先拜辈份高、年纪长的;拜年要进到堂屋里,不能把“年”拜在门口或院儿里;拜年要说吉利的话。
初一拜年是传统民俗,也是节日的仪式。约定俗成。民俗重在传承,仪式重在参与。凑热闹儿的人越多,热闹儿就越热闹。
其实这个民俗还是很有意义的。更像是祖先留下的一个美好的约定,然后世世代代流传下来。
拜年队伍的登门道贺和围观,让家家户户有了美化家室、开门迎客、佳宾云集的新年新气象。
有了拜年之名,你才会名正言顺地登堂入室。不然有些平日里常见的乡亲,你可能几年都不曾进过他家的门。
有些看着你长大的,年迈体弱而足不出户的乡亲,每年一次的拜年,可能会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老家初一拜年(六)
从大年初二开始串亲戚,就是去亲戚家拜年。串亲戚的顺序,各地都不一样,十里不同俗。
我家出去串亲戚,我是主力。媳妇儿要留在家里待客。孩子们不愿意跟着我去我舅呀、姨呀等老一辈的亲戚家,说不好玩儿。不去就不去吧,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茬亲戚一茬人。
串亲戚还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跟年前自家人之间的联欢差不多,跟大年初一走村串户拜年也很像,只是路程稍远一些。
亲戚之间礼尚往来,过年相互走动也很有必要。有些亲戚,平时家里没什么大事儿,一年也就去这一回。越是平时走动少,过年越是要走动。特别是有亲情、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初五去我大姨妈家拜年。姨妈长年有病,且病情每况愈下。不能说话,不能出门,只能终日枯坐在一把特制的椅子上。
临走时,姨妈哭了。我又转回身去安慰,蹲在姨妈跟前,手拉着手,脸贴着脸,久久不忍离去。
姨妈以前最疼我,总是念叨着要去我新家看看。可是因为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一直未能如愿。
世事难料,谁又能承受住岁月无情的变迁?我的亲人,爱我的人,我爱的人,多陪一秒是一秒,多看一眼是一眼。
(七)
等串完亲戚、亲戚回拜完,差不多就到正月十五了。过了“十五”,这个“年”才算真正过完。
早年间,老家过年是要玩两个月的。从头一年的腊月开始,一直玩到第二年的农历二月初二,也就是“龙抬头”这一天。
现在人们的生活节奏加快了,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因为社会一直在向前发展。
“过年”虽然一直是中国民间最隆重最盛大的传统节日,但“过年”在形式上一直在发生变化。“年味儿”自然也会随之改变。
另外随着年龄的增长,个人的“味觉”也在不断变化,嚼出的“年味儿”也会与以往有所不同。
但无论怎样变化,“年”在,“年味儿”就在。每个人心目中的“年味儿”就如同一篇优美的散文,形散而神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