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

房东的家门外，有一只大水缸，水缸里养着十几尾漂亮的金鱼。走进走出的，我总要往水缸里看看，欣赏欣赏那些不知疲倦地游弋着金鱼。无奈，每次看时，我总要皱起眉头，捏住鼻子，因为那小半缸水实在让我不堪忍受：颜色混浊发绿了不说，还散发着一股臭味，可我又忍不住不看，真是作贱！

房东的上门女婿是个懒人。年纪轻轻的除了上班，其余时间都是两手托着把宜兴小茶壶，到处晃荡晃荡，或是和厅堂里的几位制鞋女工说笑，全然不见丈人丈母田里地里的辛勤劳作后回到家来，还得在后廊下拣菜，为第二天早晨的出售做准备，而后再匆匆忙忙地准备晚饭。

那天我实在看不下去，便怂恿他换鱼缸里的水，可他却说：“嘿，让它去，天会给它们换水的。”

可是天已经一连好多天不给它们换水了！再说了，天即使给它们换水，也只过是给它们增添些新水中和中和而已，那臭水还是排除不了！这大热的天，缸里的水是越来越少、越来越浑越臭，缸里的鱼也是越来越滞重，我总感觉它们越来越无精打采，似乎快游不动了！

可那男人走过水缸边，偶尔地把头朝水缸里望望，无动于衷！

唉，这个懒人是指望不上了！我决定自己动手……

我是个做事不喜欢张扬的人。那天瞅准他家没人，便来实施我的计划：取出藏在屋边墙角的破盆破勺子（先已从垃圾堆里拣来的），费了好大劲，把鱼一条条用长柄破大勺从水缸里舀出来，放进破盆里。然后把大缸一寸寸挪到场院边，再猛使一把力，终于把水缸扳倒了！倒净了臭污水，再去后廊边的水井里打来两桶清水，把缸壁缸底的污泥绿苔用一把扫帚刷个干干净净，再倒进两桶井水，好了。

我看着干干净净的水缸，清澈透明的井水，抹一把满脸的汗，再扯一扯被汗水浸透后紧贴着后背的汗衫，感到欣慰极了！

然后再把鱼一条条舀回水缸里去。我看着那些鱼儿刚入水缸时，一条条快乐地打着挺，在清水中如释重负般地飞快地窜来窜去，别提有多开心了，我自己也别提有多开心了！

看着看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一思量，对了，水草！

于是去田沟里扯来几茎绿油油的、还开着几朵小黄花的水草投进水缸。顿时，水活色生，一幅美美的“金鱼戏草图”直扑眼帘，让我惊喜不已！

赶紧得跑到大门口去叫几位制鞋女工快来欣赏我的作品，她们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跑来水缸边，顿时，赢来了一片声的喝彩和赞美，开心得我更是眉飞色舞！

这一下午，我不时地跑到水缸边去欣赏欣赏我的鱼儿们。是的，我已把它们叫作：“我的鱼儿们了！”

我的鱼儿们这一下午给了我无尽的喜悦和快乐！

第二天一早起床，我脸不洗牙不刷，第一件事便是奔水缸而去，未出大门，那清的水、绿的草、小小黄花儿里穿梭着的金鱼们，已经摆着头，唿唿着嘴，甩着阔阔的扇形尾游进我的眼晴里来了！

刚到大门口，差点与比我早起的正美撞个满怀。她惊惊慌慌地告诉我：“凤啊，快去看看，鱼死了！”

“胡说！”我嘟起嘴、抬起手，给了正美的脊背一巴掌，才不相信她的谎话呢！

然而我错了，正美没有撒谎，当我把头伸向水缸内，一眼看到的确是两条翻着白肚皮的已经死去的鱼！

怎么会呢？我茫然了，只能哀悼我的鱼儿了！

我的鱼儿接二连三地死去，我毫无办法！只能一条一条地捞出它们僵硬的尸体，抛进旁边的水田，任由它们被葬进鸟儿的肚腹！

懒女婿托着茶壶过来了。

他看看死鱼，看着水缸里面，淡淡地说道：“你怎么能把里面的水全部换掉呢！得留下一部分，这下好了，不出三天，全部得死光！”

“为什么？”我不解！

“你把它们放进了完全陌生的水里，它们水土不服了，所以会死！”

“有这样的事？它们难道和人一样，也有水土不服之说？”

“当然啦！”懒女婿呷一口茶，走了。

“我愣怔了好一会儿！”

果真到第四天，水草里己见不到一条活鱼，我欲哭无泪！真是好心办坏事，枉送了它们的性命！突然想起一句俗语：“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的草窝！”看来金鱼们真和人一样，已住惯了自己的臭水窝，对陌生的环境却无法生存了！

多年后读到一篇文章，写的是某人买了一套新房，便想营造一个全新的环境，只拎包入住，丢弃了旧房里所有的家具。可是住到新家里，面对着崭新的一切，却并非如想像中的那般舒适，那般开心，而是浑身不得劲，总感觉着像住在了别人的家中，没有一点温暖、亲切之感！一日路过一家旧家具店，意外地看到了被自己买掉的那顶旧碗橱，顿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毫不犹豫地，他又掏钱买回了那顶旧碗橱，摆进新居的厨房里。从那一刻起，他才像重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当然，后来我是明白了金鱼的死是与它们的习性和水质有关。但我却宁愿相信是与情感有关，与人一样的情感：宁要家乡一捧土，不恋他乡万两金！又想起当年第一次离家远行谋生，一个多月后回家，当家乡熟悉的山山水水扑入眼帘，顿时泪如雨下！

金鱼嬉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