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饕餮之游
重庆古来名巴,又称渝,是汇总水陆交通码头的重镇,雄踞嘉陵江,长江合流要冲,四面环山,重峰叠嶂,山景笼高城,城倾江色,江上水汽升腾弥漫,山中雾气轻泻而下,于是成就一座扑朔迷离云中之都。
重庆从嘉陵江入长江,多有码头,未有机动船只之前,全靠人力拉纤,武隆就有传说中的川江纤工,自唐以下,纤工们拉船时的号子响亮,连抉不绝九百余年,至今尚在文化展示中听到,然而拉纤攀缘时一步步踩落的脚窝,已经因为三峡工程淹在数百米的江水之下。
纤工是江上人,在寒水上讨衣食,苦寒难捱,工闲时分,就要吃些热汤来暖脾胃,因为穷来窘迫,吃来吃去的都是些不上台面的边角料,比如以牛杂碎拌牛油用温火煨熟一锅,配着川中青稞酒涝而食之,就是大名鼎鼎的重庆火锅之初始版了。
我跟菲菲和艳子两位小伙伴直飞重庆,早就对重庆火锅这种饕餮之物垂涎不已,所幸第二日菲菲的老同学就驾车来接。他姓左,理工大学人文院的高材,热情好客,要尽地主之谊,当夜就载我们直上南山一处火锅档,叫我们尽可又饱食珍馐,又可全揽山景江色。
南山夜景 重庆火锅 这不是饮料,是火锅调料油
火锅上桌就红浪翻滚白雾蒸腾,牛油汤面上飘满了浓密的花椒籽,七八根红色大尖椒点缀其间,色如琥珀。
左同学对重庆味道颇为精研,着意叫了七八样盘菜肴,荤素俱全。其中鸭肠,牛肚,肾花,肝片,都是现杀的鲜食,每样都切成轻薄的细片。
桌上的筷子要比外地的要长出寸许,方便在滚汤中涮食。衔菜下锅时要以秒计时,鸭肠过了七秒就失了滑脆,牛肚过十秒就失了筋头,肾花过了十秒了就没了细嫩,美食的火候不增不减,失之毫厘就缪之千里了。
左同学一面替我们涮食,一面随口漫谈,说重庆火锅的要诣在于两味佐料,以花椒为君,以红椒为臣,辣味为表,麻味为里。红汤中主要是精炼的牛油,三分水七分油,红汤透亮,色泽浑厚如琥珀是正宗之选,如果颜色过艳,就要怀疑是否摻了色素了。
花椒味道浓烈刺舌,片刻间额头就细汗密布,红椒香气冲鼻心极开脾胃,叫人口腔火灼却又欲罢不能,唏嘘啧舌间不住添菜,弹指间,五盘鲜食就蚕食一空,到了上了清淡的豆芽,生菜,鲜笋来调和味道时,我们已吃得嘴角流油,忝腹难下了。
下山时左哥兴致颇高,说起重庆的文化圈,文联主席姓是名谁,我说一概不认识,又谈起湖北文化圈,我说全是酒肉朋友,又补充到莫谈经世济民,来这里就是肥腻腻吃他娘的,大家不由都哄笑了一阵。
码头会鸡杂粉条 毛血旺 咸烧白第三日还是左哥做庄,去磁器口玩耍。中午先在码头会吃饭,叫了一份毛血旺,一份鸡杂,一份扣肉咸菜,一份凉粉。都很可口。值得一提的是凉粉与南方不同,用得是红苕粉,带有丝丝苕根的气味。扣肉在重庆又叫咸烧白,以肥肉色泽白净,瘦肉纹理深红为佳,口感肥肉绵烂,瘦肉酥软。接着又来一碗长茎大叶的绿菜,清香扑鼻。左哥叫我们猜这是什么菜,我们连猜不中,他说这原来是穷人吃的东西,就是红薯的叶子。我吃了几根,很鲜嫩,味道介于撅头菜跟木耳菜之间。
吃了一会儿就有表演可看,一个女演员连唱带跳,变了几次脸,还耍了空手取花的戏法,最后玩了下喷火,火柱盘旋了很久,我们兴致所至,看什么都觉得精彩。
磁器口磁器口本来是个码头,现在成了一条山路上民俗街,半条街是陈麻花,酸辣粉,龙须糖的特产商品。再向上爬得几十个台阶,剩下半条街两边就是许多邻街的茶吧。
磁器口茶吧 磁器口茶吧 磁器口茶吧茶吧都是自家院子改建的,大多露天,左哥带我们走进一间,院子里种了几株高大的植物,叶子可以遮挡阳光,中间闲散的几张桌子,每个桌子上必备一副茶海。左哥招呼我们坐定,又要了一副青花盖碗,一个茶滤,四个骨瓷的茶盏,就从怀中取出他刻意准备的干货。
第一副茶是生普洱,第二副茶是老白茶,第三副是大白毫,第四副茶是大红袍。
左哥泡茶十分郑重,先用沸水净碗,再以茶叶置于盖碗中由热气熏蒸,然后再注水冲泡。他随身带来的普洱并非我所知的茶饼,而是叶子黄绿的生普,是名贵的珍品。冲水后用盖碗滤去茶叶,倒入茶盏,第一泡是洗茶,要倒掉,第二泡才可以品尝。
茶生普香气浓郁,三次泡后,茶盏开始回味,盏底生起股浓浓地烟火似的香味,而大白毫的余味像秋天枫叶香气,老白茶则有像残冬的枯草气息,大红袍的余味跟它的茶汤一样厚重如药。品茗是风雅事,不同茶水各有玄妙,可惜我们不懂行,虽然左哥在旁不断的介绍,也是边点头应声边如牛饮般杯杯入肚。
又坐了一会儿,有了个小插曲,我们发现在店口坐着两个外国人,都二十岁左右,女孩身材窈窕,眉目生动,男孩留了一对浅浅胡须,头发伏贴顺滑地梳成二八开。两个人五官都很漂亮,菲菲说男的像乱世佳人里克拉克盖博。我和左哥胡乱偷拍了几张,见到男的被另桌请去坐客,女孩独自闷坐,左哥有些跃跃欲试地说,他俩用玻璃杯喝茶。想必来中国没有喝过好茶,不如把这个小美女请过来,我们教她品茶。于是菲菲就撺掇艳子去请。
用玻璃杯喝茶的德国友人 被偷拍的ada艳子在美资公司里工作过许久,口语熟惗,此时丝毫也不怯场,过去开口就说,我们这里有位"master of tea" 想请你过去喝茶。
女孩大大方方移桌就席,我们都很兴奋,左大哥将招待我们茶品又重新铺陈一遍,艳子颇为艰难地翻译了茶叶味道和文化底蕴,女孩似乎对味道浓烈的普洱更有感触。
交谈间才知道她名字叫ada,她和男友是德国人,她学得是德国文学,男友学的是医,来中国的目的旅游,他们下一站要去上海,接着是杭州,桂林。
一会儿她男友也过来同坐,我们又叙了一会儿闲话,她说,德国哪里基本没有中国茶馆,虽然他们也喝茶,可和今天的茶完全不一样,他们喝的茶叶子比较小。
艳子又问了关于重庆饮食的话题,ada笑着说,绝对受不了杂碎,你们所知道的,德国人杂碎灌肠的事儿已经是老一辈的事情了,年轻人都是不吃的。
他们显得斯文有礼,陪我们坐了很久,跟左哥合了张影,和我们都握过手后,这才告别,他们要去下一站了。
德国友人我们也意犹未尽的去下一站了。这次左哥去南山另寻了一处席面,叫我们品尝下本地的土鸡味道。
饭店还是在山上,叫老幺泉水鸡,主菜是三样,取一只土鸡为食材,开膛破肚,宰杀干净,把鸡肉,鸡血,内脏班分别烧成菜肴,以便尽食一只鸡的滋味。
南山老幺泉水鸡 鸡血 鸡杂鸡肉用山泉水炖煮,汤里有红椒,花椒,生姜,米粉条子。因为是放养的缘故,鸡肉很结实,连皮带骨颇有咬劲。愈嚼愈香。余下的两盘是鸭血煮西芹和鸡杂烧东笋,整只鸡全部内容都装盘盛上,尽皆可口,大家的脾胃也适应了重庆的红油辣汤,吃得意兴浓烈之际。左哥右手就擎出一瓶酒来。
那是一个口杯大小的玻璃瓶,胆不大,用软木塞封得紧密,左哥说是高粱酒,已经泡了五年,问他泡得是什么,却讳莫如深,不肯言明,菲菲不会喝酒,我也推托不会喝酒。左哥哪里肯饶,给我倒了半杯,又给艳子倒了一杯底。
那酒味儿冲人,我真是半点不懂,一口下肚酒力呛鼻,刚想调侃就是二锅头,忽然酒水中散发一股杨梅的香气,肺腑间又感到温暖舒适。感觉酒水品质不低,成分也挺复杂,不敢随便评判。微醺之中,话题纷飞,从左哥的姓氏,聊及左权左丘明左冷禅,左哥又聊起在人文院时那些个少年轻狂的日子,女同学,女宿舍,一些当断难断的情愫,不由各自沉醉,最后我举杯谢主人,我习惯双手举杯,左手压右手,又胡吹了一统汉代酒爵的礼仪,左哥亦有兴致,于是和艳子三个举杯一碰,团团一饮。
去南山景观电梯时我脚步已经飘然,左哥和菲菲还在谈着人文院的旧事,那时曾经谁一个月就用了五十块粮票,谁跟谁是过一对,谁骑车带过谁,在交际舞课上踩了谁的脚,谁怨怼过谁,左哥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菲菲忍不住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看来我们没有一块上过大学。左哥说,那没事,那就是今儿我们全认错人,全部都认错了,那至少比彼此错过强。
到山上后来说了些什么我记忆不来,凉风习习时好像唱了两句歌子,又在夜色里看到了一只极高极远的紫色风筝。
南山遥望
第三天先去吃了花市出名的豌杂面,所谓豌杂,豌是指炒过的豌豆,杂是肉酱,里面调了许多猪油,二者铺在劲道的小面上,再加几根翠绿的空心菜,色香味形都是佳品。
花市豌杂面行程不做细述,临晚了左哥从家里取出三小瓶郎酒,说今晚不必开车,可以尽兴一饮。于是带我们一行人去吃牛蛙。
说是牛蛙其实不对,店里叫法是美蛙,是产自美国的一种青蛙,特点是浑身光滑头部扁平,只大肉多。左哥一气点下五斤,不一会儿,一锅淋漓泼洒地红汤白肉就端到桌上。
美蛙杀法与南方不同,整只蛙并非切开,而是在蛙背上施以刀花,使蛙体与四肢之间筋健未断,可以饱入汤味。
香蛙鱼头这样制作蛙肴,从锅中挟起来就是整只,蛙肉色泽如玉,入口即化。
倾刻间,五斤蛙肉风卷残云般干干净净,各自桌前已是积骨如山。锅里空空无物,又叫了一份丝瓜一份土豆粉来解味,
三瓶郎酒我喝了一瓶,左哥喝了一瓶,剩下一瓶倒给艳子一半,其余还是我们俩人分,喝到入港,左哥先是反复说到一位女同学,颇有思慕的意思,忽而又对我说,不如你来重庆吧,这儿美女多的很,主动的很,而且最喜欢你这种胡子多,汗毛多的汉子,这叫毛大汉!很受欢迎呦!
艳子听到毛大汉这个词,笑得乐不可支,我说,我本来没啥主见,听你这一说,真的怦然心动,我这就回家收拾了金银细软过来投奔,只是这次俩个美女你一个没捞着,就留下一个毛大汉,岂不是亏本的很?
重庆饕餮之游大家复又哄堂大笑,宾主尽欢。
散席之后,我们去看了洪崖洞的夜景,临江有数栋饭店,都打足了灯光,浮光掠影游弋在江雾之中,灯火辉煌的空中楼阁,魔幻奢靡,仿佛并不真实。
洪崖洞街景 洪崖洞街景第四天就是离开的日子,腐败的日子过得快乐极了,也是快极了,中饭在洪崖洞随意吃了一份老麻抄手,一份凉糕。老麻抄手是馄饨佐以很鲜的花椒汤,凉糕是用大米和糯米打制,平时放在一旁晾凉,吃时就切下两指厚的一片,浇上红糖汁装盘。
老麻馄饨 凉糕乐极思归之际险些误了飞机,好不容易在机舱里坐定,菲菲给左哥报了平安,左哥说这就走了,我没来送你,感觉你们行程突然变快喽,快了也好,快点分开,就快点下次再见。
飞机就别了重庆,向云雾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