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离婚

2018-04-25  本文已影响171人  空镜头
423故事节宣传图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1 结婚证丢了

一个睡到自然醒的早晨是多么珍贵而稀缺!几乎连续十多天没有通透地睡过一个好觉。今天这一觉真如大赦一般,醒来早餐的时间都过了。

想一想法院里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匆匆收拾一下就出门了。坐在车上看到沿街好多店门前摆放着青翠的圣诞树和白胡子老头。又是圣诞节了!这么快,一点预感都没有。只是昨天晚上儿子在天桥上问我,平安夜过了再有没有了?我说,今年的没有了,再有就是明年了。他又问,那2016年过了再会不会还有个2016年?我说,不会。紧接着又说,不过也可能会。如果会时空能够穿越,时间倒流,若干年后又会穿越到这里,回到今夜的天桥上。

正胡思乱想着,公交车停了下来。不是红绿灯。是东街戒严。消息很快传到车上,不用喇叭,微信上一传就全车都知道了。有日本访问团来,有专家教授,好像还有皇室成员。怕出乱子。什么乱子?怕有人爆炸访问团的车。真是奇葩!

公交车停着,一车的人又不能下,刷微信,说闲话,闹闹嚷嚷。闲得无聊,就拿出手机给西门小庆打电话,联系群里的下午聚一聚。反正圣诞节,也年尾了,再不折腾这一年又没了。马东也是爽快人,说正好下午没事,他再叫上几个闲女人,好好喝一趟。一说闲女人我就笑了。这是西门小庆独创的词,大概是指没啥约束的女人,大家在一起没负担。

十五分钟左右,小日本的车全进了一家企业,汽车终于开动。

到了法院,我把诉状交给立案厅的人。那个人说,你这格式不对,双方单位,地址要详细。还有,离婚要结婚证。我说结婚证找不着了。那人说,找不着了去开证明。我说哪里开?公安局?那人说,哪里领的哪里开。

又去民政局。问啥时候领的证,我说七年前,具体想不清了。工作人员说,那你要一张一张翻。领我来到一堆档案前。每天都有啊,没想到结婚的竟然这么多。每个月的就厚厚一沓,有的一个月分装好几沓,可能是那个月日子好。我记不清到底是几月,大概有点印象,那几天樱桃倾城,家里一棵樱桃树结满了,吃不完,我骑车子载着她给人送樱桃,就是那几天领的证。那就是五月或者六月吧。可是这五月六月的分别都有好几沓,我翻啊翻,每一张结婚登记表上都贴着男女结婚合照。刚开始还觉得新鲜,看男人女人拼在一起的样子,有些暧昧,又有些好笑。有的像父女,有的像母子,有的一丑一俊,有的一胖一瘦。总之,有很多跟本不像两口子,反差那么大。不知怎么弄到一起的。一定不会有好结果!我有点幸灾乐祸。十多分钟过去了,发现好几张熟人的,但就是没有我的。工作人员一旁提醒,想清楚是几月,好找点。

到底五月还是六月啊?2008年5-12大地震那几天,院里搭建了防震棚,我顺着防震棚的刚架上去摘樱桃。那一年的樱桃就长疯了。每天摘好几大瓷盆,一颗颗晶莹透亮,又大又甜。每天摘每天吃,第二天又红一大片。我便到处给人送樱桃,先送孩子的老师,再送朋友,同事。好像有种潜意识,这么好的樱桃,一旦地震突然降临,遭塌了就太可惜了。

5-12,地震,樱桃,领证那几天也送过樱桃,那么就是五月中旬和下旬了。我又翻了一阵,五月的翻完了,没有。

只好拿出六月的一气乱翻,就在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的登记表出现了。七年前的我照片上看起来还蛮帅的。我的卖身契!害得我半死不活的卖身契!这罪恶的卖身契!这狗×锁子式许进不许出的卖身契!我起紧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然后拿给工作人员开证明。那人说,开过一次就不开第二次了,你保存好。

2 单身狗的八年

从民证局出来,已经到下班的时间了。我拿着卖身契,看右角上贴的两个人的合影,觉得好奇怪,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就结婚了呢?放在今天,打死我也不可能。可当初,脑袋是叫驴踢了呢,还是叫门夹了?

好多年里我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每次答案都是一个:脑子进水了。给婚的人脑子多少都有些不清整,否则没有人愿意结婚。我当时也是这样。带着女儿单了八年,八年抗日。日子不坏也不好。吃饭睡觉是大问题。下面和上面一样,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恋爱没少谈,挑肥拣瘦,都分了。可能是还没想结婚吧。有一个第一次约会就上床了。其实不是上床。在野外,应该叫野战。那女的离婚不久,也正好饥渴,没推拒多少,我也没费多大力,就粘在一起了。但野战听起来好,干起来实在不舒服。提心吊胆,弄不妥帖。要是夏天还好办,女的裙子一盖,就短兵相接。冬天就麻烦了,穿得太多,野外又冷,得要有耐心。下面已经勃然大怒,双方半天衣服还调整不好。不是欲火中烧的人,大概没有谁会在冬天野战。但那时经常是中华憋精,哪有那么多讲究。冬天夜里欲火焚烧,野战那俱冷风入鸡。真是野火烧不尽啊!有一回天快黑的时候两人骑一辆踏板车,趁着夜色掩护出城十里。车停在一个湖边,正是月黑风高夜,单于夜遁逃!野战云俱黑,情欲火独明!但踏板车太小,很难保持平衡,调整了多次姿势都不舒服。经过多次实践,最简单省事的办法还是商女再唱后庭花。女友扶在摩托车上,后面便耸人听闻,直接嘿咻嘿咻,大势所趋一番。那个女朋友时间不长,外面玩了几回,床都没有上就分手了。估计是野战军出身。专习户外。

这样的好事也不是常有。有的女人很细心谨慎。不见兔子不放鹰。约会时装备严紧,恁你千般撩拨,人家心怀抱璞志,只为楚王开。你是不是楚王,人家还要试呢。弄得人很恼火。男人就这德形,憋的时间一长,就像一把装满火药的火器,猴急想放,不放就有危险。最后忍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下馆子请吃饭,装模作样上城楼观风景,王顾左右说笑话,终于对方愿意了,可以在她身上为所欲为了,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弄一两回就认怂了。弄得女人非常不爽。其实我那时候是心思不定啊,经过一次婚姻,真正又要面对的时候,犯怵了。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婚姻,说实在的,自己心里一点也没底。这样就闪了几位无辜的女友。说实在的,我很后悔。现在又要离婚,说不定就是那时候的报应。

八年,谈谈吹吹,吹拉谈唱,终于疲倦了。碰见这个女人,便是最后一劫。好比下围棋打劫,劫材都消完了,但这个劫还非打不可。最后这一手,便是最臭的一手。

这样的选择好比一个拾麦穗的人,从麦地的这头走到那头,手中始终只能拿一朵麦穗,结果拾穗的人都没有拾到最大的。他们都以为拿到手的不是最大的,以后还会有机会。一直到最后,用尽了所有的机会和运气。

在我错过的麦穗里,每一朵都要比现在的这个好。但我为什么还要选她?一想起这件事我就头疼。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是被她做的一顿红烧肉打动了。我那时候吃饭打游机,在父母跟前吃饭,没个准点,口味也要随大人,又不能抱怨。而且非常不争气的是,那时候特爱吃红烧肉。这张破嘴,一想起我就想自己抽上几十下。你爱吃红烧肉怎么不抱个猪去啃啊!你以为讨个老婆就天天吃红烧肉啊?事实上结婚到现在,我吃她做的饭加起来屈指可数。而且现在猪肉里不是避孕套的味道就是福尔马林的味道,没法吃。我又发胖了,又是红皮肤人,浑身肥肉就像红烧肉一样恶心。到现在看见红烧肉跟本就不想吃了。

还有一个理由也比较可笑,我觉得她对自己父母拼命地好,觉得以后也会孝顺我的父母。但后来的情况,她只差没给我的父母碗里下砒霜。因为一次在院里跳着脚骂大人,我便彻底绝望了,死心了。也充分认识到自己在择偶上的智商并不比一头猪好。

3  饭局上的人

我平常爱开玩笑,但生活跟我开的这个玩笑却开大了。现在看着这张结婚登记表,心里真是五味杂陈。离婚毕竟伤筋动骨,不到不得已,谁愿意受这番麻烦?慢慢磨吧,一年离不了还有二年,三年。一棵树上吊不死再换一棵。

但真正要面对离婚这件事,还是非常闹心的。商量又商量不通,协议根本无门。上法庭,必然是撕破卵子打烂球。这才开始,往事便浮上心头,心情就极不爽。

“喂,下午的饭局要不要外挂啊?”西门小庆的电话来了。简直救了我的命。下午聚会正好饮酒,冲一冲此事带来的郁闷。

“带就带上吧,装什么大尾巴狼,还问要不要,好象你是个斯文人似的。”

“提前给你说一声嘛,免得你说胡说漏嘴了闹出误会。”

“又换了?你小心家里那位知道了打断你中腿。”

“哎,说点吉利的不行吗?”

“明白,下午你买单,保证什么问题都没有。”

西门小庆是我许多发小里这几年唯一保持来往的。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良善之辈。本名叫马东。小时间天天在一起玩泥巴。长大后,小时候玩过的都各奔东西,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不知怎么的又跟马东混在一个群里了。喝酒泡马子样样在行,人特仗义。一回群里饭局结束,这家伙拉我去唱歌,我说俩个老男人有啥唱的,坐歌厅里耍双节棍啊。他说你别急。一路边开车边打电话。我们到一个大包点了酒水果盘,一枝烟还没抽完就陆陆续续来了五六个女人。我悄悄问,都是你的马子?他说,我又不是西门庆,对付得了这么多。都是生意场合认识的。联络感情,你別胡想。

这些女人果然非人间所有。生意场上混过的人,真假虚实,一个个拿捏得非常到位。长的嘛,我看都差不多。女人一结婚都拼命打扮,结果把原形都遮掩了。反正在昏暗的灯光下不是波涛汹涌,就是前凸后翘。一个个哥长哥短的,到也礼貌。抽烟喝酒,也不装模作样。最后都喝多了,马东左搂右抱,这些女人也不推拒。气得我咬牙切齿。给他猛灌酒。十二点多,实在喝不下去了,我们昏花着眼出来,马东又醉眼迷离地开车一位一位送回家去。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女人一个一个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城市深处,我对马东大为叹服。这些女人像是马东在变魔术,说来即来,说散很快便无影无踪。路灯下昏黄温暖的夜街空空荡荡,空无一人,马冬把个车放在一档上开开停停。趁着酒兴说,我马东没啥本事,这几年就学会了哄女人。你信不信,我随时一个电话叫一帮女人,我让她们站一排,我喊立正她不敢稍息。我喊左转她就得左转。我说我不信,你又不是西门庆,人家凭啥听你的。马东硬着舌头说,不是西门庆,但我是西门小庆。就得听我的。我说好好,听你的。马东又点了枝烟,缓口气说,生意上,其实女人比男人好拿下。让她们办事成功率比男人高。我说那你再别叫马东了,就叫西门小庆。马东说,我正有此意。从此马东在群里的网名就改成了西门小庆。

下午到法院,交了诉状和离婚证。立案厅的又看了半天,说你这地址不合适。我心里暗暗叫声操!又有什么问题,不一次说清,把我当猴耍。但我忍住了,说什么问题?那人说,你这被告地址不在本地,这案子我们不能收。我问,那怎么就能收了?那人扶了扶眼镜,说,诉讼管辖有规定,要以被告所在地为准。就是原告就被告。我心想奇怪了,告状的人都窝着一肚子怨枉,就想着状子交给法院,法院一句“威武----传被告上堂”,就可以申冤了,谁说的还要跑到被告所在地法院?这被告还有理了?被告还坐了上水船?这一想气就上来了,我说谁说有这规定,我怎么不知道?戴眼镜的有点吃惊,大约还没有人敢这么质问他。他扶着眼镜框,看了看我,很无奈地去翻一本厚厚的书,说,我给你找。然后推给我看。果然诉讼管辖一节里有这规定。我心里暗操了一下。我说那我改地址去,又没分家,干嘛还要上她那儿的法院去。

一路上真是一肚子火。这法院的门还真是难进。我找到朋友的公司,借用了他的电脑和打印机,把我的地址复制了粘贴到对方地址上,不到半小时又到法院。那人还在,这次没说什么。我估计这次再挑什么毛病我会跟他吵起来。那人收了材料,给了一个二指宽的纸条,说你到银行把诉讼费交到这个帐号上,再拿给我,然后你就等通知。

交个诉状就被折腾了好几次,难怪陇南有句民歌,远看是幸福的窝窝子,近看外才是熬人肉的锅锅子。是告状人说衙门的,说衙门的可怕。现在这熬人肉的锅锅子已经为我架好,还不知道要怎样将我煎熬一番。不过现在总算走出去了一步,法院哪天立案,哪天开庭,我暂且不用管了。打官司是一项持久战,不能有速战速决的想法。我必须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五点多到酒店,人都七前八后到了。都是群里的人,相互熟悉。叽叽喳喳,颇为兴奋。看来对于隔三差五的聚会,多少都心怀期待的。这年头,似乎都觉得压力山大,只要能从家庭,工作中摆脱出来,就像监狱的放风一样兴奋。

马东介绍他的外挂,结果对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说,还是我自己来介绍吧,我姓毛,大家以后就叫我小毛。现在自己独立创业,成立了代理记帐公司,小公司,刚成立不久,希望大家多多关照。今天很高兴参加这个年终聚会,请各位多多关照。

大家一齐鼓掌。有人说,毛总今天连连说多多关照,是不是日本的卧底!大家都哄笑起来。小毛说,我不太会说话,惹大家见笑了。

于是又都夸了小毛一番。

酒过三巡,每人又都提议了一遍,秩序慢慢乱了。敬酒的,斗酒的,一齐上阵。马东自然是主打,六杯打通贯。我只能应战,不敢出头。暗中观察小毛,她不多说话,碰到敬酒约酒的也浅酌一下,既不多喝一杯,也不会让对方无法下台。我心想,这是个有分寸的女人。有些女人碰到敬酒便如躲瘟疫一样避让,又是摆手又是捂脸。弄得敬酒的人尴尬。小毛在这一点上做的挺好。我便不由得多注视她几眼。穿的不是艳乍的那一种,进来时的浅粉色羽绒服脱掉了,现在是一件米色的羊绒衫。不知是喝多了酒的原因,还是觉得顺眼,转了几次目光,越看越发觉胸前的波浪越大。我暗自劝告自己要检点行为,非礼勿视。不小心还是被她的目光发现了。我赶紧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上卫生间时马东跟了过来,一边放尿一边说,你看小毛这人咋样?我说好着哩。马东说,别装了,要是觉着好就下手,干坐着那儿用眼睛瞟人家,眼睛能干成活啊。我说你胡说什么,就看了一下,又没少她二两肉,你就这么小气,不至于吧。马东说,兄弟,你是真听不明白还是装傻啊,我给你说,这女人离婚了,也没个主。我今天主要是给你领来的。你要是觉着顺眼,就尽管下手。我对着灯泡发誓,我没动过她。我说你看哪里能找个灯泡,你这一听就是鬼话。马东抬头四周看了一圈,没找着可以起誓的,边提裤子边抖了几下,说,那就对着老二发誓,真的没动,只是业务朋友。我说,你別害我了,人家离婚了,我还没离呢。马东不屑地说,你那破婚,离跟不离有啥关系。你看着办。兄弟也是为你好。我说,拜托,西门大人,我这才好不容易把诉状交上去。你说弄个事还成了把柄,好像是为別的女人离婚。马东说,那全当我没说。走,进去继续喝酒去!

4  究竟为什么,非要离婚?

过去的一年就结束了。明天就是元旦,到处是跨年的声音。许多社交软App上推送出好多相关的文章,盘点2014年,2014年的x大关键词,再见,我的2014年,2014年感动人心的精彩瞬间……我也想总结这一年,看看我这一年做了些什么,坐在电脑前,抽了几枝烟,却发现过去的日子无比贫乏。所有的日子都像复印机里出来的一样单调。这一年,在一件破旧的婚姻里挣扎,生活失去了平静。我记得一位安徽作家赵焰说过,当你满心喜悦,看什么都充满生机。因为婚姻的失败,几乎没有心情感受生活的琐细的快乐。日子便这样变得粗糙了。

如果结婚是为了追求美好的生活,那么离婚也是同样。因为不好的婚姻,不能给予幸福,便一定会带来痛苦。痛苦会蒙蔽人的心智。从痛苦里解脱,同样是积极的行为。可是为什么人们对于结婚都是庆祝的,却把离婚看成是丢人的不光彩的事呢?法院对于离婚者高踞而冰冷的态度,亲戚朋友对离婚者的规劝的苦口婆心,都说明一点,离婚要谨慎。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对结婚的人进行劝说,告诉他们结婚需谨慎呢?

七年的婚姻生活,我找不到多少开心浪漫的日子。现在走到了尽头,我时常思考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两个人会以宏大热闹的婚礼仪式为开始一步一步变成陌生人和仇人?

或许就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因为之前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在第二次搁了八年之后,我便是直接奔婚姻而去。一个是解决性的问题,一个是解决吃饭的问题。别的问题都没有考虑。我以为婚姻是便是如此,像人们说的,过日子嘛,无非是吃吃喝喝,日日戳戳。所以,兴趣,爱好,追求等等,都基本被忽略。没有人劝过我,没有人给我指导。或许大家在这件事上并不会有先见之明。

于是价值观的差异就一日一日地惩罚了我的粗率。第一次我领略到这种反作用的时候,以为只是一次偶然。然而偶尔性是必然性的表现。必然性寓于偶然性之中。马克思的这句话竟然成为咒语一次次显灵。

刚结完婚我们有一次外出的经历。一路上她怕电话有长途漫游费,就不接也不打。一直要等到下车,才火急火燎去找公话亭。我看不过,劝说了几次,结果当然是争嘴。后来我们逛商场,我花900块钱买了一部pad。我以为结婚了,我可以大大方方地生活,满足我的爱好了。然而完全相反,她为此大闹一场,我一气之下在大街上飞起二踢脚把新买的pad踢飞了。此后我买相机要闹仗,买衣服要争吵。总之我花自己的钱不自由了。

吃饭的事呢,好像也不对劲。自从她入主厨房,我便发现碟子和碗开始变了,七大八小,总是没有可以完整凑成一套的。虽然这不会影响实用功能,但却影响到了心情。包括喝水的杯子,都降低到了仅满足使用的水平。

在小到卫生间的事,每次蹲厕所,她竟然都开着门。我说这太不雅了,你知道她怎么回答我?她说,你嫌弃我啊,嫌弃我为啥要跟我结婚?

我终于发现所有的事情串到一起不是偶然的,它背后有着巨大的必然性,那就是文化属性。我们来自两个不同的生长和生活环境,多少年的养成,没办法了。

她出身农村,虽然在城里上班,但是农村的生活习惯根深蒂固。孩子一岁的时候去她娘家,我与丈母娘又干了一仗。因为丈母娘每天要给孩子喂开水泡馍,我说这不行,热量不够。她端着个碗一口又一口给孩子往嘴里塞,还说她喂了多少孩子都是这样的。我给她讲道理,她就喂得更起劲。生日那天抓周,放了一张乌抹漆黑的老式方桌,摆了铅笔,书,算盘,呦牛鞭子让儿子抓。你知道,现在农村连牛都少见了,也不耕地了,算盘也早不用了,还摆这些,脑袋是叫门夹了,还是智商叫狗吃了?是想让历史倒退,让是想让我儿子重复你们的生活?我脸都气绿了,他们家的人还饶有兴味。你看,这就是生活。撕开面纱之后,是多么狰狞可怕。

工作之余,看到很多人带着老婆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游玩,吃饭,逛街,我也充满了羡慕。但是,我们无法走在一起。在一起就要吵架,而吵架的理由可能极其微小。有一回晚上逛街,我看到一种蛇果,颜色特别诱人,特别想吃,过去买,她很快赶过来,挑另一种苹果,一边挑一边把我捡的蛇果放回去,说,这个不好吃,不要买这个。我说我想吃这个,你要买那个你另外挑一些,都买上。她不听我说什么,依旧自顾自把蛇果都放回去。我只有回头走了。蛇果没吃成,心里老着得丢失了什么。这幸福感也就没有了。那次我没有跟她吵,我觉得没有争吵的必要了。

去外面玩,玩累了,时间晚了,我说就在外面农家乐吃点饭吧。她说,这不卫生,我是专门搞食品卫生的,我知道这些做生意的都很心黑,餐具消毒者都只是做做样子。后厨我去过,菜只洗一遍。咱们还是回去吃,自己做的放心。

时间长了,我发现了这其中的分歧不是那么简单。也就不再努力了。好在我们工作两地,相见不如不见,也就淡了。休息日,只要有人约,我便是最积极的一个。

这2014年的最后一天,当我一个人回顾这一年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年是孤云野鹤。朋友之乐永远都无法代替天伦之乐。也许,这个离婚只能是最后一搏。马东明白我的处境,他想让我从这时面走出来,他要介绍女人给我,这其中的用意,我何尝又不明白呢?而对于我来说,离婚却是一场要面对的巨大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5   在花桥

元旦三天假。这对我来说仿佛又是一张答卷摆在面前。怎么安排呢?正发愁的时候,马东打来电话说,他约了几个人,去邻县的花桥村玩,两辆车,都带着孩子,让我把儿子也带上。我说你知道的,儿子很长时间都不在我身边了。

马东老婆儿子一家,还有爱军老婆女儿一家,陈辉老婆一早就参加徒步去了,只带着儿子。还有一个就是那一天吃饭时见的小毛。坐车时爱军提议把一家两口子分开,整天都在一起,都没话说了,分开坐都自由一些。这一提议大家都觉得挺新鲜,很快就一致通过。我坐马东的车,马东的老婆就去了爱军的车上,爱军的老婆就换了过来,还有小毛,跟马东的儿子坐在后面一排。

一上高速汽车飞奔,窗外的景物纷纷后退。冬天的北方山枯水瘦,一派凋零,非常单调。大家就话赶话说笑。爱军的老婆娟娟是个爱读书的人,有点文青的架势,说话带点文艺腔调,但话题也离不开男人。她说,我家爱军现在特别爱缠人,有时候缠得人烦。打发让出去玩,也不出去。小毛说,这可是现在难得的好男人。娟娟说,没出息,一天跟在人屁股后面,睡个觉也守在跟前让人睡不好。马东说,得得,别这么夸张唦,又不是新婚姻。小毛说,娟娟姐有什么诀窍说说让我也学习一下嘛,还有你老公怎么缠你的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啊?娟娟说,此处省略280字。我说,这都是看废都落下的病。一到关键处就打马塞克。

小毛说,我做个现场采访,这一年就要结束了,各自说说这一年里最精彩的或者最让你感动的一个瞬间。一个一个说,谁先来。马东说,你不录相吧。小毛说,录相就太严肃了,就免了。娟娟说,这个我有,我先说,看有没有意思。有一次我陪女儿弹琴,听着听着就倒在床上。女儿弹了一阵,看我睡了,就合上琴,轻轻地拉上窗帘,拉过被子给我盖上,又在我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退出去,轻轻地带上门。那会儿我其实没睡着,内心特别的感动。刚说完小毛就鼓掌,你女儿太懂事,太可爱了。连马东也说,你把我都感动了。我这儿子,一天跟个土匪似的,你看这有女儿的就是不一样啊。小毛说,这个不错,下一个,该谁说了?干脆马哥你说吧。马东说,我是个粗人,好像不太注意这些,有什么能让我感动的呢?前半年生意不好,做什么都不顺,老婆就骂我一天尽瞎跑,光知道吃饭喝酒,挣不来钱。很多人都离我远远的,怕跟他借钱。只有小雨点一天老守着我。一回家就扑到身上来。小雨点就是我养的一条小狗。我躺在沙发上抽烟喝闷酒,它就紧紧贴在我的腿上一步不离,毛茸茸的身子挨着你,一副相守到死的样子。后来出了点意外,被车撞死了。但一想起那时候就它陪我最多,心里就觉得很难受。小毛说,小雨点是你起的名字?很可爱啊。马东说,不是,是我儿子起的。小毛对着我说,下一个该你了,剑客同学。我说,夏天我去儿子的学校,正是课外活动的时候,孩子们在校园里追逐嬉闹,我快到儿子教室门口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对我敬了个少先队礼,说了声叔叔好!这个礼我早都陌生了,在那一刻,我就被感动了,我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好了,我说完了,小毛,该你了。小毛说,我刚离婚时心情特别差,工作也一时没有着落。儿子判归我,经常就跟儿子一起出去散心。有一回去山上玩,带着帐篷和气垫,儿子执意要独自背上。看到儿子背着帐篷一步一步上台阶的背影,我的心突然被揪扯了一下,有一点点痉挛的微痛感。我忽然想到我们之间其实已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这样的告别不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那种痛,它只是在那一刻,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轻轻地划了一下,让我明白,人生就是一场相逢与送别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你所有的爱恨情仇、人事春秋,都将幻灭成虚无,最终归于自然。儿子终究是要长大的,而我也会慢慢变老,慢慢从这个世界消失。

小毛说完,大家都有些沉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说,小毛是个有心人,能从细微之中感受到生活的珍贵。很有境界。娟娟说,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怎么说起感动的事,不是孩子就是小动物呢?马东说,放个歌曲听听,很快就到了。说着摁了一下,一首《情挑野玫瑰》,在空旷的公路上飘荡。

花桥村是一个人工打造起来的休闲的景点。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楼台亭阁,客舍茶楼,都是些古典风格的建筑元素,搭配在一起,有一种拼凑感。仿佛是把别的地方的景点复制粘贴过来了。所以一行人都有司空见惯的感觉,漫不经心地说话拍照。三个孩子兴致很高。跑前跑后。娟娟拉着爱军让我给她们照相。借我调相机的时候,娟娟给爱军整理衣领,她个子小,爱军个子高,扣脖子上的衬衣纽扣时就踮起脚,依偎在爱军的身上。我突然心里一动,赶紧抓拍下这个镜头。虽然我没有温暖的家,但这个画面,其实内心还是充满了向往。一个男人,无论在外面混得怎样风光,哪怕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也依然会是孤独的。而女人的细小的温柔体贴,才是真正让他获得力量的港湾。外部世界的成功就像光鲜的外衣,呈给外人看。而女人,婚姻,家庭是内衣。是否贴身舒服,只有自己知道。在这一刻,看到娟娟这个微小的动作,我相信他们是幸福的。

要说从认识到结婚以至走到今天,我从来没有感受到她的温存,这是假的。在结婚前的恋爱阶段,彼此还在互相了解试探对方,她也表现出女性的细腻与关怀。外出游玩裤脚上的泥土,她会很细心地为我掸去。换下的皮鞋,她会擦拭干净打上油。出门的时候,她会提醒衣服脏了该换掉,头发乱了该整理。说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之类的琐碎事,但其实内心还是踏实的。只是结婚之后,这些一点一点就没有了。有一次我让她给我擦一下皮鞋,她冷冷地说,自己擦吧。我说结婚前你都给我擦呢。她说,那是结婚前,现在不一样了。我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谁知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开端。儿子出生后,关系极剧恶化。所有的美好都如一场恶梦。她给我的感受是,她那时候对我好,是为了结婚,现在目的达到了,再好就会让我占了上风。有了儿子,我便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花桥村的主景点是一座桥,布置了许多花坛装饰起来,便因此而名。现在冬天花都凋谢了,两边栏杆上的花坛只剩了枯枝败叶,显得有些萧条。水面上飘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几只大白鹅在水里游,也不怕冷。不知被什么惊吓了,竟然扑楞楞飞出几米远。

一行人过了花桥,慢慢就各自分散开了。基本上都是一家人走在一起。包括马东,今天也显得颇有家长风范。小毛和我不好与别人掺和,就沿着一条竹林小径散步。小毛说,幸好你也一个人,要不我今天就显得多余了。我说,你想多了,其实我早就习惯了。

小毛说,习惯什么,习惯这样一个人吗?我能觉察来,你的夫妻关系也不怎么好。

我笑了笑说,岂止不好,已经是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两个人都被迫发出了最后的吼声。

小毛说,看你说得可怕着。

两个人关系不好,真的比什么都可怕。

也是啊。真不明白,两个好端端的人放在婚姻里,就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可怕。小毛说。

也不全是。你看人家爱军和娟娟,还有马东一家,关系都挺好的。主要看造化了。

我觉得你和马东不一样。走到竹径尽头,是一个亭子,小毛倚着亭子的一根柱子,看着我。眼睛亮亮的。

我说别动别动,拍张照,这个角度太漂亮了。我取出相机,对准眼前这个女人。小毛虽说也是离过婚的女人,但三十多岁,正是风韵迷人的时候。尽管穿着黑色的棉衣,却看得出精致的栽剪制做,贴身得体,一点也不显慵肿。户外天冷,拉链一直拉到脖颈,身材的凸凹依旧无法遮蔽。此时的小毛,告别了单薄,肥胖还早,正是丰满而妖饶的少妇。

照完相,小毛说,我刚才说你和马东不一样。你打了岔,怎么不问为什么呢?

我说,你很有眼力。我俩的确不一样。但我现在正需要这样的朋友。

小毛说,我知道,这叫反差互补。

我说,我发现你们也不一样,怎么也常在一起呢?也是反差互补吗?

这是两码事,你这一扯觉得怪怪的。小毛笑起来,说,你这人没正点,不跟你说了。

这时电话响了,几个已经回到停车点,准备走呢。

  6  一种被耍猴的感觉

一晃就快过年了。法院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我也不怎么急。反正半死不活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年,也不在乎这几天。上法庭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免不了一番唇舌相争。好长时间没见那个人,已经害怕见面了。

对于新的生活,似乎也没有多少期待。这期间和小毛也不淡不酽地在一起吃吃饭,唱唱歌,喝喝酒。玩归玩,感情的事情却并没有触及。仿佛都有所忌惮。那是一片水草丰茂之地,还是一片沼泽,谁的心里都拿不准。这就是年龄。经过婚姻的磨难,爱情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孩子,父母慢慢地成了生活的核心。

不知从哪天开始,突然发现孩子长大了,父母老了。孩子在一天天挣脱牵她的手,父母一天天变成了我们的孩子。一到冬天,去医院的次数多了。父母老了,好像一架运行多年的机器,要定期大修。经常在年末接到同学聚会电话时,我都是在医院里。有时候半夜三更,得上医院急诊。而这些事,我都学会了独自承担。在医院,看到儿子媳妇共同侍奉老人的,也会想起她,如果这个女人在身边,也有个商量和分担的人。但只是一闪而过。仿佛想起安徒生童话,知道王子和贫女结婚了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不会在现实中上演。现实啊,丑陋的时候比巫婆还丑陋。她不是不知道孝敬父母,而是不认为我可以有父母。她以为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怎么就出来了那么多的关系呢?所以我是个骗子。十恶不赦的骗子。每想到她咬牙切齿的仇恨,我离婚的力量就倍加增长。

  过完年,法院打电话了,我以为是定了开庭的日子。结果给了一张裁定书。对方请了律师,提出管辖异议。理由是二人长期分居,被告长期居住外地,常住地不在本地。现在要求将案件移交被告所在地法院。法官已经作出了移交裁定。法官说,如果不同意裁定,你可以在接到裁定之日起十日内提起上诉。我说如果我同意,下一步该怎么办?法官说,如果没有异议,我们会把案件移交对方法院。你预交的诉讼费会给你退回,你交到对方法院。我犹豫了几分钟,内心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呵呵,这一张契约,你嘲笑它不能保证你的幸福,你想要撕毁它,它却给你展示它的法力。我想不同意,我想上诉,我想要求重新审查重新裁定,但是,很快又觉得无趣。当我把自己私人的生活呈交出去,等待冷酷无情的法院审判的时候,本身就是一件耻辱,就是等待受辱。现在上诉,是觉得受辱太多了想减少一点耻辱呢,还是觉得受辱少了想再多一些耻辱?不管怎样,把隐私的关系赤裸裸的展示给居高凌下的这些人,已经是尊严扫地了,再争还有什么意思?在哪里管辖,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多跑路的事。当然,移交给对方法院也有好处,毕竟在那边认识的人少些。这样一想,我说就这样吧。你们移交过去,我不上诉。

她竟然还请了律师!她不是也要求离婚的吗?现在我提出来了,她却在细节上做文章。真是搞不懂。

看来这是一场漫长的持久战。

元宵节过了。

情人节过了。

没有任何消息。说的是移交案件,但法院似乎把这件事情忘了。

我抽了一个空闲的日子,专门去她工作的那个县城。为了赶在上班时间把事情办妥,一大早就去坐班车。这条熟悉的路不知走了多少回,它承载了我多少的寄托,牵绊和痛苦。上次坐车走这条路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夏天,或者是春天?记不清楚了。现在残冬浅春之交,道路两边的山川树木依旧光秃秃的,只有柳树已爆出米粒大的嫩黄,千条万条在风里摇摆。这柳树的风姿总是像妩媚的女人一样优美。我那时候坐车在这条路上去约会时,正是夏天,浓绿的柳荫碧玉一样生动可人,在长长的公路两边温柔地覆盖下来,让我的心里充满诗情画意和美好的向往。以至见到她时,虽然相貌一般,但觉得她的腰肢尚有杨柳之姿。而且隐隐有一个念头,如果我们关系发展下去,就会经常坐这趟班车,就可以经常看公路两边的柳烟如茵了。天哪,一个中年男人决定一件大事的时候竟然受这样念头的影响,这脑袋一定是叫驴给踢了,或者是进水了。你怎么会这样啊!客气点说这是浪漫,不客气地说,这男人不成熟。好听一点的话,可以说我是一个多么感性的男人,不好听一点的话,我这个人随意轻率浮浅华而不实不堪大任。但偏偏很多事情的决定,我都是独立决策的,没有人帮助和引导。包括我第一次的结婚和离婚,没有人给我建议,也没有人劝阻。我由此深刻体会了一个定律,人生是孤独的。

柳色年年绿,只是再没有心情欣赏了。我坐在车内,没有一点心情。下了车,直接去县法院。

这座县城的法院是按现代数字化标准新建的。一座五层高的灰色大楼,高高悬挂着国徽。从一个侧门进去,在后面一楼找到立案厅。法官问了我的姓名,看了身份证,翻出了我的诉状。说,案子转过来有一个月了。但是你要重新起诉。我一听头脑就轰的一下起火了。一个多月了没人管,现在又要重新起诉,这不是把人当猴耍吗?建这么富丽堂皇的大楼,是耍猴场吗?但我咽了一口唾沫,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不是裁定下来由你们法院受理,将案件移交过来吗?我的案卷不是转过来了。法官以义正辞严的语气说,案件移交的网络程序现在还不完善。你的诉状转过来了没错,但由我们审理程序上还有问题。我说那这案子消失了?法官说,这诉状的抬头不合适,你要改成我们法院的名字。被告地址也要改一下。我说,那这些事情怎么没有人打电话通知一下我呢?我从交上状子到现在都三个多月时间了。法官说,这不过年嘛,我们也希望你们能在过年里关系有所改善。

哼哼,操心过头了吧。我忍着怒气拿上诉状出了法院。找到一个打印部,从网盘里调出原件,修改了,打印了三份,返回来交了。法官又给了一个二指宽人纸条,让交诉讼费。我说支付宝行吗?法官说不行。手机转帐行吗?不行。我只得又跑了一趟。我越来越觉得这里面的都是耍猴的老艺人,而我呢,就像一只猴子,鞭子一扬,跳一下,大喝一声,跳一下。我只有被耍的份,因为我是自找来的。

交了诉讼费,我拿到一张发票。听见说,回去等通知吧。

从法院出来,已经是中午下班的时候。我怕在路上碰见她下班往回走,就打了车直接到汽车站。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比不上陌生的关系。太多的吵架和长期冷战,像冬天的冰,越冻越厚。

7  那就这样吧

有个段子说,你要一天不安然,就请客。要一年不安然,就打官司。要两年不安然,就盖房子。自打开始这场离婚官司,内心就一直没有安静过。有时候一个人空想,想象离婚以后会怎么样。那是一种很自由很洒脱的生活,无拘无束,无牵无挂,她再没有理由来烦我限制我招惹我。但是,也会是孤单无聊的生活。我会想念活泼可爱的儿子。儿子也会失去我这个父亲的关怀。一个人这么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最后才想起案子还没开过庭呢,心里便觉得不安。仿佛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既期待快点,又惧怕它的到来。

直到有一天马东给我说,你老婆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儿子病了,要去外面看,问你怎么办?她说你的电话打不通,让我给你说一声。我说,你看怎么办?马东说,我怎么看?我看你还是看儿子要紧。你要离婚,不能拿儿子使气。这一码归一码。

可是会不会这是个借口,她不想离婚,以儿子有病为借口,要挽回关系呢?这个完全有可能。在这方面,女人绝对是一个出色的小说家。有个段子说,如果说这地球还还剩下最后一个革命者,那一定是女人。是的,女人在感情方面一直是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她知道儿子是我最大的牵挂,只有儿子能牵绊住我。

说到儿子,到底还是最扯人心的。尽管我知道这个女人的话半真半假,但一听说儿子生病的话,就坐卧不安。因为和老婆之间的矛盾,我和儿子之间也快有一年没怎么见面了。个头该又长高了吧,比以前更淘气了吧?这小子最喜欢的动作是骑上我的脖子,让我把他擎得高高的。跟他照相,也要让我坐下,爬到我的脖颈上来。送他去学校,看着他走在前面,一蹦一跳地像小鸟一样快乐的样子,内心便觉得感动不已。走进校门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对我招招手说声再见,然后又一蹦一跳地跑了,我注视着他幼小的身影消失在一群花花绿绿的学生之间,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一个六岁多的小男孩,在夏天的田埂上奔跑,一蹦一跳,追逐着阳光下的蜻蜓。不小心啪的一声,摔倒了。他个头还小,腿上力量才正在生长,经常掌握不住重心。他爱看《动脑筋爷爷的故事》,他爱睡在被窝里听父亲念故事书,他爱拽着父亲的手闹着要买酸溜溜糖吃。他走路就爱这样一蹦一跳的。

看着儿子的背影,我时常会想起几十年前我的童年,快乐,而又孤单。现在,马东给我说儿子生病,一方面我知道又是这个女人的圈套,一方面又恨不得马上见到儿子,把他举过头顶。

我的思想斗争其实毫无意义。做为父亲,对于儿子的招唤是没有抵抗力的。说实在话,只要儿子受到委屈,那怕刀山火海我也会勇往直前。谁要伤害我的儿子,我会跟他拼命。所以,最后我还是决定跟她一起陪孩子去外面检查。就当是陪儿子在外面玩一圈吧。

我用马东的电话跟她商定好在医院碰头。然后把她从电话通讯录的黑名单里暂时拉出来。

我坐车走在半路上,接到法院的电话通知,让我去领传票。我说在外地呢,往后推几天吧。

儿子见到我的第一面,显得有些陌生。一年不见,个头又窜高了。因为高烧发热,脸颊红红的,情绪也不太高。我抱起来,感觉明显比以前费力了。他双手在我头上乱抓一气,直到把我的头发弄得乱乱的。小手又抱住我的头摇来摇去,只是不说话。我知道这是他表达亲昵的方式吧。

我们一起给孩子做检查,挂号,缴费,取报告单,除过说孩子的病情,没有多余的话。儿子有时候就是一个传话筒。

“狗蛋,把这个报告单拿给你妈。”

“让你妈快一点,车来了。”

我们互不说话。

儿子虽然发烧,但还是像个小精灵,跑前跑后。

取报告单是要在一台机器扫一扫缴费时给的条码,单子就可以自动打印出来。我围着机器一时还找不到红外线感觉器,这家伙一把就拿过去,说,你看着,我来。把条码放在感应器上划了几下,滴滴两声响,单子就打了出来。我鼻子里分泌出一种P H值小于7的液体,感觉儿子长得好快。

所有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只是肺炎,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尘霾的原因,感染源比较复杂,体温一直降不下去,要住院治疗几天。

出院的一天天气非常好,明媚的春光把大地照得暖洋洋亮堂堂。大街上樱花的芽苞儿一副忍不住就要打开的样子。有一两朵大胆的已开绽开了花蕾。我们往车站走去。她提了好几个包,越走越慢,后来就落在了我和儿子后面。我看见了,想帮她提,但又升起一个念头,打消了刚才的想法。我不能对她好。我的示好会成为她伤害我的阶梯。结婚以来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已经有不下一百次的事实证明,只有在冷冰冰互不理睬的时候,在双方保持着适当距离的情况下,她会对我表示必要的尊重。譬如我要外出,一声也不吭,她便不敢多问一句。回来迟也不会有事。一旦我对她表示出在意和关心,这就完了。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打个电话也要追问到底。给她买几样东西,她高兴几天之后,就慢慢发挥对我的控制力。一开始让我把烟戒掉,说出一大堆抽烟的坏处。接着让我别再喝酒。这都是为我身体好。也说得过去。可是后来就不对劲了。过年了,我说回去看看父母,她就不去,然后装病。最后说,要去可以,但是我有两个条件……后来去了,买的水果是残次便宜货,茶叶是杂货铺里的。过了几天人春节,生了几天气。去看她的父母,我本着对等原则,也想买同样的东西,但是发现我跟本无法做到。我依然买了水果和茶叶,但都是在专卖店买的。我不知道她有多深的仇恨,会这样厌恶我的父母?

我和她呆在家里,她看电视我打电脑。打着打着就觉得身后有个幽灵,悄悄地靠过来。我吓一跳,她说,又跟哪个狐狸精聊天哩?我说没有。她说没有你紧张什么?没有你把窗口都关了干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说你胡说什么。她说你不要这样,鬼鬼祟祟。我说没事快去看你的电视,别在这儿干扰我。她嘴一撇,我才不站你这儿呢,免得招人嫌。你爱咋就咋,我才不管呢。

所以多少次的经验告诉我,这个人你不敢对她好。只要你流露出一丝好来,后面就是灾难。有时候我好了伤疤忘了痛,不知高低深浅地跟她多说几句话,她就完全有可能给你扯出一大堆事来。谁家女人跟哪个男人乱搞被抓住了,谁当上领导养了小三了,谁离婚了找了个皮鞋匠的老板,那老板对那女人的孩子很不好。我的天!净是些什么破事!一个人得有多窄的胸怀才能记住这么多鸡毛事啊!我为什会听她扯这些?

所以一想起这些,我很快就打消了帮她提包的念头。说实话,如果此时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同行,我或许都会毫不犹豫地帮她。可见眼前这个女人,我太了解了。我看了一眼之后,又回头往前走。

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他跑到后面去,也不说话,一把抢过她妈妈手里的大包,挎在自己身上。他身材还太小,包又太大太沉,把身子都弄斜了。她心疼儿子不让拿,可小家伙挎上包就半走半跑,也追不上。我心里明白。儿子不是闹着玩,他知道了分担。我不知说什么好,把包拿过来,抓住他的小手。

还是在春运期间,长途汽车站人山人海。我去排队买票,她在大厅里看着儿子和几个包。买票出来,她在打电话。我问儿子呢?她说在边上呢。我看看四周都没有。大声问,在哪儿呢?她一时也慌了,说,刚才还在身边呢,我就接了个电话啊!我说,你电话要紧,找不到儿子你死去吧!还不快去找。她发疯一样四处寻找,似乎浑身都在发抖,跑来跑去摇摇晃晃。

我在人群里,车站门口找了一阵,到处都是人,背负着行李,扶老携幼。见到年龄相仿的小孩赶紧上前去辨认,每一个能问的人都问了,就是找不到儿子。她找了几圈,瘫软在地上,目光凌乱无神。一时间,各种新闻上暴料出来的拐卖小孩的事件都在脑海里出现。一阵深度恐惧当头砸来。我打了个激灵,朝地上一直在哭的女人大喝道,快起来,去候车室和汽车上找,我去报警。

她腾地从地上弹起,向候车室冲去,安检人员也没能拦住她。工作人员接到报警后,调度室通知所有班车全部停发,候车室停止进出。广播室喇叭上播放循环播放寻人消息。警察帮助我们一辆车一辆车寻找。我在停车坪的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汽车背后,小买摊,都不放过。厕所的每个门都拉开看了一遍。

就在我心底渐渐绝望,恐惧一点点扩大的时候,看到一个穿夹克的中年男人手里牵着一个孩子,跟狗蛋的个头,衣服都一样,我几个箭步冲过去,果然是我儿子。我一把拉过儿子,揽在身边。然后当胸抓住那男人的衣服,一下子就推倒在地上。愤怒让我的力量大得惊人,如果不是警察赶过来,我肯定狠狠揍他一顿。

那男子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劲地喊冤枉,说他听到广播上喊寻人,从厕所出来刚好看到花坛里有个男孩,就拉过来准备领到车站值班室的。警察说,现在你说了不算,你得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我那女人看到儿子找到了,就往来跑,下台阶时突然腿一软,就摔倒了。我赶紧拉着儿子过去。她坐在地上,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不放,只怕一松手就不见了。

我也浑身像抽了筋一样,一下子特别软,特别累,一点劲都没有。

警察过来核实了身份,说没事了,你们可以走了。然后那个夹克男子就被带走了。我不知他说的是真话假话。后来我教训狗蛋,追问经过。狗蛋说,他跟妈妈在一起,想去厕所,妈妈在打电话,没注意他说什么,他就一个人去上厕所了。而出事的关键是这厕所有两个进出口,另一个就通售票厅外面的停车区。那个门平常是不开的,不知为什么今天打开了。儿子一出来就忘了方向,进了停车区。找不到我们,却看到花坛的棕树下有西瓜虫,就蹲在树下捉西瓜虫玩。直到那个夹克男人过来说,小朋友,你们大人正到处找你呢,我领你去找他们。我听完吓了一身冷汗。如果这夹克男真是一个人贩子,借此机会只要从停车区出去,就是大街,那就再也找不着了。

发车的时间到了,该上车了,却发现她走不成路了。刚才摔倒把脚踝扭伤了。跟本无法挨地。

她神情黯然,心绪低落。不停地抹眼泪。我看着也觉得伤心。我说,今天不回了,給你看伤。然后一边挽着她,一边牵着儿子,出了车站,打车上医院。

做了检查,有轻微骨裂缝,买了个胫套固定了,又开了一大堆药。

女人这一伤不知是祸是福。多年后我每回想这一幕,都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是天意,还是人意,说不清楚。

因为受伤无法上班,她给单位请了长假。生活起居一下子都成了问题。我没法把她留在那儿。她又跟我回来住在一起。儿子上学,也只有转到我这边来。一下子屋里又多了两口人。我一天上班下班做饭,送儿子接儿子辅导作业,忙得团团转。也顾不上各种群活动和聚会。

有一天我和她先后接到同一个电话。法院通知让领传票。十天后开庭。我知道她也接到这个电话。但是都没有说什么。

晚上吃饭时她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不要离婚了好不好?!你看狗蛋离不开你。我也离不开狗蛋。那天要不是你在,儿子就没有了。离婚我肯定要孩子,我一个人又怕带不住。

我说,先养伤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她立马提高了音量,以后再说,你的意思是以后还要离吗?

我说,我也不想离婚,儿子也这么大了。但是你看我们这些年,好过有几天?哪一次在一起没有吵架。一吵架就分开,打冷战。你觉得这样能过下去吗?

她说,好吧,我明白了,你是借我受伤把儿子转过来,然后离婚,儿子就能判给你了。

我说,我没想那么多。你受伤了,狗蛋在那边上学没人照管,这是眼前的事实。

她说,那咱们就试着往一起过。我也努力改变,你也要改变。万一过不下去了,那时候你要离就离。法院今天打电话通知十天后开庭,我给说了,我受伤去不成。要不你明天去撤诉,反正这次也无法开庭。

我沉默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当然,不可能我搀扶着她去上法庭。

法院也不会无限期把一个案子搁置下去。

但是让我去撤诉,我又不想。

既然这样,那就以后再说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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