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不同

　　夏日的雨后，空气清新。快8点了，叶小婉依然决定拉着我顺着新修的大路到田野里跑一圈，她说，好身材是练出来的。

　　刚跑到村口，正好碰见我们社区的小环卫工。他比所有人上班都早，平日里我们遇见他都是躲着走的，因为他与“众”不同。今天面对面，他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并没有让路的意思，叶小婉才认真地看了看他。

　　小伙子应该不到30岁，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想过去问。他憨憨的，胖胖的，晒得黝黑的脸上还有两撇有点搞笑的小胡子，一大一小的眼睛和抬不起的左眼皮，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不太正常的面容。一件泛黄的白T恤外随意套着环卫工人橘色的工作服马甲，穿个深蓝色的运动裤，一双穿了很久的皮凉鞋。小伙子衣服倒还干净。

　　他骑的带箱斗的垃圾车，上面还绑了笤帚和搓斗，车把上挂了个大大的塑料水杯。

　　他直起身扶了扶黄色的环卫工人专用的帽子，一点都不吝啬地裂开嘴笑着跟我们打招呼：“美女跑步呢？！少跑会儿，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就热了！”他口齿不清，但看得出他在努力说清楚。

　　小婉也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们跑一小圈，就是要出汗呢！”

　　他关心地说：“这几天可热了，小心中暑。”

　　他并没有下车，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记得他个子矮小，此刻，他坐在三轮车上，倒显得挺高大，像国王坐在自己高高的王座上。是的，这个小小的三轮车就是他王国的宝座。

　　我们侧着身子贴着他的三轮车从小过道穿过。他突然扭头对小婉说：“你腿好直好长好漂亮啊！”说完骑着垃圾车吹着口哨走了。

　　我愣了一下，小婉倒是不在意。不过我们平时都穿暴汗长裤，今天小婉一件超短的桔色运动短裤确实显得她的腿更长了，蓝色小短T恤下是她一尺八的小蛮腰，再加上高马尾，回头率极高。

　　出门的时候我并不在意小婉穿了什么，不过这话如果放在正常的人身上说出来，是有些“流氓”嫌疑的。但小环卫工直接而肯定的赞美让人很受用！

　　我跟小婉打趣道：“以后我不陪你的时候，出门锻炼可不敢穿这么辣眼睛了，小心遇见色狼。”

　　小婉笑着说：“保证。”

　　慢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还是小环卫工的影子，他应该是有一些智力缺陷，我也见过他几回，每天就骑个三轮车，穿着环卫工作服游走在属于他片区的大街小巷。

　　见过他捡垃圾，扫地的时候并不多。后来听小婉说他每次碰到小婉无论早或晚都会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还给她送过葡萄，说他们家种的，好像还有蔬菜，还有村里哪有什么新鲜事他也会跟小婉说几句。

　　他的长相有些怪异，但眼神清澈而纯净。无论春夏秋冬，他的小三轮仿佛就是与他相拥不离的好朋友。是的，我没有见过他有其他小伙伴儿，或许他不穿工作服的时候我见了他也认不出来。

　　我逗小婉：“小环卫工为啥只理你，咋不理我呀？！”

　　小婉说：“谁让你那么高冷呢！”

　　我说：“哪是因为我高冷啊！是因为你太美了！”

　　是的，小婉有奥黛丽·赫本一样的美，笑起来可以融化掉寒冷的冬天，她还友善、热情，孩子、家长都喜欢她。我和她一起走在马路上，遇见过为了看她把车窗摇下来的。后来，我经常会看到小环卫工把小婉舞蹈工作室门口的地扫得干干净净。有时候，小婉把屋里的垃圾刚放门口，小环卫工就帮她收走了。偶尔也会帮小婉浇花。

　　听老环卫工阿姨们说起过小环卫工，家庭还不错，因为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好了以后智力受限，肢体也有些影响，就再也没有恢复，不到30岁，也没有结婚。

　　有一次我和小婉做完饭，把空的香油瓶拿出来放在门口的垃圾袋里，小环卫工正好在门口，看见我扔的垃圾直接接过去，又看到里面的香油瓶，转身过来趴在我耳朵上，仿佛有什么小秘密一样小声对我说：“你以后别上超市买香油了，别的地方买的都是假的。我告诉你一个地方，他那儿是真的芝麻，老板亲自榨的香油。在村里狗剩家门口的油坊。”

　　我问他：“你吃饭没，要不要再来工作室吃点？”他连忙摆手，边走边有点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用！”然后把垃圾扔进垃圾车骑着走了。

　　他从来没有进过我们的舞蹈教室，但我从窗口看到过他路过我们这里的时候都会往里看几眼，或许不只是看门口的垃圾吧！有时候我想请他进屋喝杯水，他倒是害羞的一笑，又有点脸红而不肯进去。

　　有一天傍晚我们往北走准备去办事，正准备开车，他正好路过我们的工作室，就问我们：“你们要去哪儿？”

　　我说：“去垭口。”

　　他赶快说：“去垭口的路可以往南走，修通了，不用绕一大圈了。”

　　其实我们是知道的，但因为我们往北要拐弯去建设路带个东西再去，就跟他说：“好的，下次我们往南，今天要去建设路拐个弯。”

　　但是他的好心依然让我觉得温暖，现在人和人之间，尤其是陌生人之间是很少搭讪的，不是冷漠，不是不信任，而是心存芥蒂，像这样傻傻的好心，反倒让人觉得心安。

　　这又让我想起我们小城的另一个“名人”：“交警”高五。

　　说是交警，是听说他从小有一个警察梦，总是见他穿着各种各样的制服，在主干道的十字路口指挥交通。学校上学、放学的时候，旅游黄金周或者一些重大活动总能看到他的身影。

　　听交警说有一次下午两点整，大雨倾盆。哑口温州路十字路口，交警不在岗亭，高五发现机会，就站在指挥台上指挥交通，虽浑身湿透，依然在雨中坚守岗位。

　　这时，有一车队由南向北而来，前面有警车开道，高五一见，立马用标准的手势示意车辆通过，那车却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一人，示意高五过来。高五赶忙过去，又是“啪”一个立正，敬礼，那人也向高五回礼，然后紧紧地握着高五的手，连声说：“辛苦了！”

　　接着驱车离去。后来才知道，那是省厅来的检查团，厅里的领导对高五这种严谨的工作精神大加赞扬，从此高五就俨然成了名副其实的交警了。

　　一个警察朋友说起高五，说他真是可惜了，如果是个真交警，他一定是个好料！他的交通指挥没一点毛病，专业得很。但是他的憨、傻、神经质也是出了名的，在家也曾把他妈妈的早餐摊砸得稀巴烂。他正常的时候真的像个交通警察，也就穿上制服的时候才觉得他是正常的。听说他家里还有个姐姐，他的姐姐聪明好学，还考上了重点大学。高五本来学习也很优秀，在小学五年级那一年，一场脑膜炎，把他那聪明的脑子给烧坏了，他从此就变成半痴半傻的了。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对这个行业如此痴迷，只是听朋友说，他的爸爸曾经因为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管又管不了，有一次，把他带到武汉想把他丢弃在武汉自生自灭。我们小城离武汉开车要四五个小时呢，可是把他放在武汉的街头之后，他在武汉的街头依然指挥交通，仿佛他并不知道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他的爸爸应该也是含泪离开他的。

　　最诡异的是，他爸爸还没到家，他已经到家了。

　　为啥呢？我很好奇，朋友接着说，原来，武汉和舞钢之间有很多的钢铁生意上的往来。舞钢街上跑车的司机多半儿都认识高五。那天在武汉街头拉钢板的司机看到高五特意停车，问他怎么在这儿，他答不上来。司机觉得老乡一定是迷路了，看他身边什么都没有，问他家人呢，他也不知道。司机就问他要不要回家，他说“好”，拉钢板的司机就一路把他又带回舞钢了。

　　在舞钢他是能找到家的。他坐公交车从来不用给钱，所有司机都让着他。我记得十年前，舞钢、平顶山通绿皮火车的时候，他还在车上帮忙卖票，帮助旅客上下火车。就这样，当他爸爸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在家。他爸爸逢人便说，也许是天意，从此以后倒是没有再丢过他。

　　在抖音上，我还刷到过一群人恶搞他的视频，让他扮成女人，让他疯狂吃西瓜，喝啤酒，把他推到我们的水库里抓鱼，等等，我看着心里都难过，他倒永远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再后来就很少见到他了，听说是在一个朋友的KTV里当保安，穿着制服指挥车辆停放。高五现在也快五十岁了吧，我觉得这个工作倒适合他。

　　也许我们身边还有很多这样的人，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与“众”不同，但是他们一定是折翼的天使，来拯救人间苦难，上帝为他们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他们打开一扇窗。谁能说他们没有我们活得通透呢？！

　　有时候，小婉也会跟我说，她倒是很羡慕小环卫工，每天骑着三轮车，无忧无虑的，多好！

　　后来再看到小环卫工，我会觉得很亲切，如同看到我老家门口的老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