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
这几天经历了一件事，让我深刻地理解了“无奈”这个词的含义。
太想念孙子了，我不顾炎热，从县城搭乘大巴车，下午一点半，到了市里。
一下汽车，顿觉滚滚热浪扑面而来。不愧是南太行气候呀，比六百里以南的老家还热多了。
看一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好家伙！7至10号，一连四天温度都在40度至42度之间，好像这几个数字本身也被热坏了，走不动了，躺在这里了。人还是当不了老天的家，啥法呢？只好整天窝在室內，只在上午八点前匆匆赶到半里外的小菜市场买一点当天要吃的蔬菜和西瓜，其余时间都只穿个大裤头、小背心，躲在空调下面，不敢外出。
在空调下面憋了一天半的我心里很烦，想到楼下小区里走走，试着能否找到一个热得轻一点的地方，站一站或者坐一坐。我下了楼，径直朝7号楼和8号楼中间的地方走去。早几年在这里长住过，记得那地方往往比较凉快。还没走到跟前，就看见有七八个老人围着木板桌或坐或站，不用说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看热闹，当参谋；木板桌头顶上那排水泥棚架上的凌霄花的叶子好像在抖动，似乎向我招手。有风！果然有风！我加快了脚步……
走到桌旁，只见四个打牌人全神贯注，几个看牌的不时用毛巾擦汗，还用力摇着扇子。其实这地方倒不是没风，只是这风既干又热。以其风过热，不可久站，没看完一牌，我就离开了。
往西走到6号楼东边，忽然发现烈日下的草地上卧着一只蓝灰色的鸽子，我朝它挥挥手，它只是拍打了两下翅膀，并不飞去。我走到它跟前，它仍没有飞走。我弯下腰，用手摸了摸它的翅膀，它扭回头轻啄了我手一下，是自卫，还是给我打招乎？我不明白它的意思。仔细看了看它的喙，不是黄色的，不像是刚刚学飞失败落在地上的。这是谁家的鸽子？为何落在闷热的草地上？会不会是中暑了？我不能回答这几个问题。
不管是怎么回事儿，我得先让它喝点水，洗个澡，降降温再说，不然它会热死的。不远处就是小区的人工湖，湖里就有水。我抓着它的翅膀根，走到水边蹲了下来，一只手按着一块大一点的石头，啊！烫手！我又把手伸进水里，还好，不太烫。我一只手仍抓住它的翅膀，另一只手朝水里按了按它的头，它伸直了脖子，头狠往水里钻。我干脆两手松开，它用翅膀打着水，在水面上游了几下，就试图走上岸来。说它“走”并不准确，它只是用翅膀和尾巴扇动着往岸上爬。它的腿脚似乎不会用力，我帮它爬上岸，仔细察看它的腿脚，没有发现什么外伤，又看看身上，也没有受伤的痕迹。我又按着它的头让它喝水，它喝了两下，又不动了。我把它放在岸上，它又用双翅和尾巴往前挪了几下……
我断定它是中暑了，就把他带回屋里，把空调开到不太热也不太冷的28℃，让它先歇一会儿。
六点多一点儿，儿子从厂里下班，孙子也从篮球训练班回来了。看到鸽子，听我说了由来，都很热心。急忙用不锈钢小碗接了水放在鸽子面前。鸽子伸了伸头，够不到水。孙子用手轻轻地按下它的头，帮它喝水，又把自己心爱的仓鼠的粮食抓了一大把，盛到盒盖里，放在它面前，它却没有什么反应。“别着急，明天它就会吃的。”儿子很有信心的说着，又找来一个大纸板箱子算给它临时安了个家。
孙子却有点着急，晚饭后一边做作业，一边几次把鸽子从纸箱中捧出来，放在鼠粮旁边，看它有没有想吃的意思。可它依然是不屑一顾。我们也只好“不着急”了。
周六，我睡不着，早晨5点就悄悄起床，先把纸箱里的鸽子拿出来，它仍是不会用腿走路。我想让孩子们多睡一会儿，就悄悄地把鸽子放回纸箱里。自己下楼绕小区的环形道走了两圈，又找个略微凉快些的地方坐了一会儿。7点以后返回室内，再把鸽子抱出来，放在离盛有鼠粮的盒盖不远的地方。它看到了食物，扇动翅膀，并用尾巴做配合，向前挪动。嘴巴够到食物了，用力啄了两下，却不能把食物啄到嘴里。我把盒盖再挪得离它远一点，它又用翅膀和尾巴爬到盒盖边，又朝食物啄了几下，仍是不能自己把食物啄到嘴里。我急了，从鼠粮里挑了四五粒高粱米，掰开鸽子嘴巴填了进去。它伸伸脖子，咽了。我再捡几粒大麦粒，塞进它嘴里，它又伸伸脖子吞了下去。“鸽子吃食物了！”我兴奋的叫了出来。刚刚起床的儿子和孙子也连忙凑过来看。我又带着几分遗憾告诉他们鸽子还不会自己啄食，得先塞它嘴里，它才会自己吞咽下去。“没事儿，慢慢就好了。”儿子乐观地说道。
接下来的两天，双休日。我，儿子，孙子轮番照看这只鸽子，一会儿让它喝水，一会儿又往它嘴里塞食儿，儿子还怕喂多了它消化不了，几次制止了孙子的饲喂。他们都很开心，我却有几分隐隐的忧虑：仅仅中暑就会这样吗？它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嘴为什么不会啄食呢？
一大早起来，我就把鸽子从纸板屋中抱出来，它仍旧慌着往盛满食物的盘子边移动，可两条腿仍旧不会走路，仍旧得用翅膀和尾巴爬行。它的嘴仍旧不能自己啄食，得靠人把食物往它嘴里塞。可能是昨天饮水多了，它还在纸箱里拉了不少稀屎……
我不知道这些是否都是中暑引发的症状，也不知道这些症状还要延续多久，甚至怀疑这些症状会不会是另外的原因引起的，比如什么先天的遗传或者后天生出的疾病造成的。要是这样的话，它的康复就更难了。可我又不愿如此悲观——这只外形美丽完好的鸽子，怎么可能会先天不足的呢？要是那样的话，它能长那么大吗？
我把这些疑虑说给儿子听，他自己得上班，不得闲，让我带鸽子去动物医院瞧瞧。孙子告诉我小区东门外不远就有一家宠物医院。上午八点多一点，我就抱着鸽子找到了这家医院。遗憾的是医院里的人说他们只给狗猫等畜类瞧病，没给鸽子看过，让我到更远的一家动物医院去试试。我问清了那家动物医院的地址，带着鸽子，转了两次公交车，终于找到了。这家医院的大夫把鸽全身都瞧了个遍，依然找不到病因和治疗方法。
我怏怏不乐的回到家里，依旧把它放进纸板屋，隔几个钟头就给鸽子喂些食儿，饮点儿水，又不敢喂多了，饮多了，怕它生出新病来。鸽子康复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我如履薄冰，不知所措。
晚上躺在床上，本来就睡眠不好的我，更是睡不踏实，总想着这鸽子的事。它似乎并不仅仅是中暑，我又不知道如何帮助它，并且老家还有事情等我回去办，几天后我回老家了，这家人每天都是早上出去晚上才能回来，哪有时间照料这只不能自理的鸽子？万一这鸽子死掉了，我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吗？以前养死宠物的经历又浮现在脑海里了。不行！得找个人家把鸽子送出去。
早上，儿子上班以前，我把上述想法给他说了，他迟疑一下，说了句“你看着办吧”，就匆忙地开车走了。孙子听说要把鸽子送出去，满脸都是不高兴。我自己又何尝愿意撒手不管呢？可不撒手又怎么办呢？我又把鸽子抱出来，喂了个多半饱，饮了适当的水。然后抱着它到楼下，十字路口，连问了几个路人，都说这鸽子挺可爱，就是没人愿意收养。不行！还得把它送出去，它才能有活着的可能，我才能放心（真放心吗？）地回县城去。我考虑再三，最后选了一个周围都是大树、凉阴很厚、终日晒不着并且离路边不远、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轻轻地把它放在那里，狠狠心，头也不回地离开它，回到楼上。
回到家里，孙子就问我把鸽子送给谁了？我从来不会说谎，就如实告诉他事情经过和我希望有人看见鸽子，抱回去收养的想法。孙子一脸不屑，没说什么，骑上车上训练班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家里，内心充满惭愧。始捡终弃，为善无终……给自己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评语”，又觉得自己也很冤屈。几次想下楼去把鸽子再抱回来，最终还是没下去。不但抱回来没法养，连看见它眼神的勇气也没有。我真的懂得了一个词的含义，那就是——“无奈”。
中午孙子回来了，第一句话就是：“爷爷，你去看鸽子了吗？有人抱养了吗？”我不能再冷血了，当时就下了楼，硬着头皮朝放鸽子的地方走去。边走边祈祷着，但愿有人把他抱走吧。
天随人愿，那鸽子真的不在那里了！我又把周围几十丈见方的林子找了个遍，真的不在那里了。飞走了，是不可能的。被狗吃了，也不可能，这个小区里没有野狗，遛狗，都是用绳子拴着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抱回去收养了。
我如释重负，急忙回去把这情况告诉了孙子。孙子也高兴了。晚上儿子回来，我把鸽子的事给他说了，他也释然了。
我这人主贱，总爱给自己过不去。夜里睡不着，又琢磨起捡走鸽子的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会像我一样有始无终吗？会不会是把鸽子捡回去杀掉吃肉了呢？但愿那人比我有爱心，有耐心，有条件，有能力，能使这鸽子“得其所也”。这想法真的有些阿Q，天下人有几个不阿Q呢？这就是“无奈”！大德如圣人，大贤如伟人，也有他们的无奈，何况我这无德无能之人呢？我只有这样开脱自己了。
2023年7月13日于新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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