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类理性，关于爱和不爱的

我们该像木心那样痛骂“去你妈的，去你妈的爱不爱”，但下一句我倒是忘了，或许人是没法撕毁天空的，雾铺天盖地过来，就只能曝露进水珠之中，等潮湿淹没肉体以至于人的性灵。这样骂来骂去，没有什么意义的，高呼一些党派，标榜自己是一种精神一种主义的附庸。你是唯物的，我是唯心的，我还可以说我是斯多葛的，是偏偏就要形而上的，是布尔什维克的，甚至可以说我鄙夷犬儒的，我痛恨所谓“存天理灭人欲”的，诸如此类。人要想靠近一个名词是最容易的事，给万事万物下定义也都不过如此，转换成什么逻辑问题，把黑格尔搬出来一顿叱责，叱责过后就塑造成自我的灵魂。太过简单了。

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人类的理性精神，那如何谈感性？从感性具体开始吗，联想到我们哪一天路过玻璃花丛，白色红色的，看见表象却以为是整体。没有用的，我没有读过黑格尔的任何一本书，所以妄想搬出这样一个人来作为自己的论据不得不显得苍白而沉默，像是一场对我的庄重的审判。

人类归根结底还是在谈爱，解决哲学问题却没法解决爱的问题，情感是少有的不能用逻辑解决的事。但凡无法用逻辑解决的，都足以一遍遍叩问我。人类行为，命运归宿，客观事物，那些不得不以知识去应对的话永远都是好话，至少尚有参照物。而那些空落落的，譬如见到许久未见的爱人或是亲友，失去一个沉重的梦，诸如这些人类所特有的倔强情感，没法再努力了。往前数，数到第几千层阶梯，都铺满一整层绛紫，乌压压埋在云里，像死了很久了，并不能够拥有伸手触碰的勇气。不合时宜地，总想穿插几句嚇人的诗句，尝试过，但那么突兀地横亘在一连串语词之中，像是我唐突的生命，掉进苍茫人海，陡然陷落。

人不能了解，了解是爱的催化剂。你厌恶一个人的灵魂，却横冲直撞地窥探到他或她私人的场景，见过这人去菜市场晃悠一圈却只买一根玉米的样子，见过这人跟自己孩子在海边散步拍拍孩子肩膀的样子，见过这人夜晚崩溃躲在角落吹风的样子......便再也没有办法客观地看待他或她。人不能爱，爱是产生苦痛的前提。像很多人提及爱，却痛彻心扉板没能抵达爱的顶点。人生始终是有那么一些顶点的，或许是有一天你认为眼前的人令你心脏都飞出来，认为那是“crazy about”，但你要质疑的，你明白即使在英语语境里面，“crazy about”与“love”的距离也不是一星半点。林奕含说天知道人要走到哪一步才走得到“我爱你”。是这样，对人类来讲，都看轻爱了。所以不得不想到之前做心理咨询，心理咨询师问我对一个人的感情是否是爱，当时不明白这有什么重要，后来才明白如果答案肯定则痛苦必定加倍。所以又不得不想到刚上高中那会儿老师问我是否爱过一个人，如今我也能够明白如果答案肯定则痛苦仍旧加倍。这是一场偿还，对自我生命的偿还，对于我这样的人，至少要活上几十年才认得清爱。所以人不能说爱，一旦讲了，取而代之的就是要求，是命令，是责任，是必须回应一份爱的义务。这怎样用逻辑去解释？金岳霖用番茄打比方，阐释同一律矛盾律，但他不会把番茄比作爱的，他自己都没法找个合适的譬喻来譬喻他的爱，“万古人间四月天”吗？这不算是譬喻。

之前跟人说，要很久我才学得会爱，对方说这东西是不需要学的。如果学了，就没意义。我第一反应是羡慕，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大抵是没有被爱这个东西剖去内脏过，他不知道爱里还可以有犯罪，有彻彻底底的剥夺，有插在皮肉上拔不出的旗帜，整个长夜都在我人生里摇摇晃晃。也或许我是个愚笨的人，拙劣而不堪，但凡涉及美好事物，都将其视为人生最难懂之课题。

说到底，有一天，人类会去爱一个理想，或者是我前面提到过的一种主义，再或者是爱一个人，一条狗，一只猫。没逻辑，他要是拼死都要爱一块石头，逻辑也杀不死他。

靠近肉体简直易如反掌，靠近灵魂却难如登天。偏偏大多数人却以为和一个人倘若到了肉体就是终点，实则不然。先把肉体横陈过去的人顶多算是愚蠢的人，而先赤裸裸试图暴露灵魂的人则像我一样可悲。如果两者皆有，则不过是很明显地是在换取爱：可悲，且是个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