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馒头的真味道
过年馒头的真味道
文:薄海岚
去岁过年的时光犹在眼前,转眼之间,又要过年了。
这么多年来,习惯了回老家现成地享受准备好的年货,也习惯了两个老人用高高兴兴的笑脸,迎接我们回家过年。
记得去年回去那天是过小年,照例过年馒头二老已经蒸好了。但是,我第一次听到了婆婆嫌我们不回家帮忙的埋怨,那也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她对我心生不悦。
从没对我们有过要求的她,已经蒸不了过年馒头了。
所以今年腊月十八我们就回去,准备蒸过年的馒头。不想让她等待的时间太长。
蒸过年馒头是备年中最麻烦也是最累的活,现在大多都去买现成的。但是我觉得过年馒头还是回老家蒸才好。
因为,那才是过年馒头的真味道。
腊月十八晚,准备“揣面”。即用面引子将面粉和成面团。蒸馒头是我喜欢做的。作为一个资深家庭妇女,平时我都是吃自己蒸的多于买的。每次一两小瓢面,蒸一小锅,是很轻松的活儿。
蒸过年馒头则不同。一次几十斤面,用直径七八公分的大盆和上几大盆,是需要大力气的。所以孙先生自报奋勇要求这活他来。
其人干活麻利。哗一下倒上一大盆面,我在一边把掺好“引子”的温水一次次少量倒入。就看他连翻带摁,最后说成了。我看他手的用力程度,觉得面和硬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揣面”,应该从手感中不能确定面团的软硬,再者他手劲大,应该和我在感觉上有所不同。于是试了试,果然。于是,又分成好几块面团,添水再揉,费了好大劲。
第二盆面还是本宫亲自来吧。
一边忙活,一边听婆婆诉说从前。
话说从前,割了二斤过年肉,还没吃,公公便充大方,带上了那块肉,捎上了过年馒头去走亲戚。当时一般人家都会留下点,大部分要倒回来,仍然可以做年货的。结果那次亲戚却意外地都留下了,害得她大过年没有了肉吃。那算是要了面子却没的吃了。
还有,她细数着大家庭里一次次喜庆、盖屋等重大历史事件中蒸的馒头,都是要由她来揣面的。
从前体壮,日子清贫。如今,啥都不缺了,却到了多病体弱的暮年。
回忆那些曾经,那壮年时期能干的那些往昔,这些,应该算是她人生里的荣耀了。同时,面对不再能干的今日,也是一份悲哀吧。
曾经有多么能干,如今她就有多么的伤悲。我懂得的。
听她诉说往事,我也不由心生悲哀,但是想想自己尚能干,也不由几分欣慰。壮年时期,也应是每个人人生里骄傲的时代,还是要多做事,以不虚生。
也只有在看到上辈的人不再能干的时候,你才能真正地感觉到自己的成熟。
此时,不由想起了李叔同,他为人间留下人生里的最后四个字:“悲欣交集。”
我默默品味着这四个字。也许,所谓人生的滋味,也就是如此吧。
我俩一边干活,也一边在数算着谁做的馒头好吃。他觉得从前我妈妈做的馒头都不够好吃。虽然我也觉得他妈妈做的馒头无与伦比,但是自己亲妈妈的味道总是不容任何人的否定,于是异常恼怒地嫌他胡说。
还记得闺女小时候过年走姥姥家,大家问她姥姥蒸的过年馒头好不好吃。她却说,还是我奶奶蒸的好吃。此话曾经一度被上升到了“疼外甥不如疼个破盖顶”的政治高度。
和好了大约三十斤面,把锅底烧上把火,一大盆面团放在炕头上,一大盆放在大铁锅里,需经一夜的发酵。
我想,过年馒头这特别的味道,是不是因为漫长冬夜的发酵,经过较长时间的酝酿所得?
第二日,早早起。面团已发酵好,饭后便开始了过年馒头的制作。叫来闺女打下手帮忙揉面。以前,偶尔回家碰上蒸过年馒头,这下手活算是我的。每次,我切的形状婆婆都不够中意,她切的馒头大小均匀,形状规则,是很有资格骄傲的。所以,我对于自己的手艺不很自信。
切好了一块面,赶紧叫婆婆来做技术鉴定:“快来看看啊,这样子行不行啊?”毕竟过年嘛,馒头要蒸得庄重一些。
“啥样的都行,好吃就行!”婆婆坐在灶台边负责烧火,起立都很艰难,没有过来。看来身体状况决定了对事的态度。从前的她,对于每个馒头的形状可都是很严谨的。
看来,今年这御膳房过年面食工作的一切权利都交给本宫了。于是,挽起袖子便准备泼辣辣地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揉、搓、切。一块块面团在手下成型。闺女配合也挺到位,揉面很有力气,对于她这也是第一次,就让我感觉很给力。蒸过年馒头的事业后继有人,也算是我碌碌无为的人生中最大的一份欣慰。
衰老、成熟、成长。也总是在过年的时候,才能更深切地感觉到新旧交替、体会到一代代人的变更。
手艺确实不怎么样。放在炕上二次发酵的它们,一经发酵就东倒西歪。因为我切面的刀老是走斜,改不过来。看来,什么手是一定的。
蒸熟了更显不整齐。不仅大小不一,胖瘦不齐,并且,有的还乐到忘乎所以起来,咧开大大的口在锅里傻笑。
每出一锅,总是会和以前婆婆蒸的馒头做对比。她做的可都是光洁溜滑,整整齐齐的。每看我有些沮丧,她总是会安慰我:“啥样的都行啊,只要好吃就行!”
直到夹糕做完了、面也用尽,这才发现,需要做面鱼、枣山和上坟小馍馍的面没有了。于是,又和了大约十斤面粉。
儿子也来帮忙。他把面当成橡皮泥,随心所欲整成自己喜欢的形状。这也是全家唯一一个还盼着过年的人。在他,过年还是心里的一份轻松和热闹。也只有盼过年的他,才会总是数算着,觉得日子过得太慢。
这个孩子在爷爷奶奶面前总是会顽皮到忘乎所以,不一会就开始了捣乱,把好好的豆子馍馍给攥得不成样子。忙中添乱,太不靠谱,惹得为娘火起,一脚踹了过去,他笑着跑了,换个地方作腾。
馒头蒸得大的大、小的小,有的二次发酵过分,膨胀到变形。记得婆婆做的可都是如同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又想起了妈妈从前做面食,每当感觉做得不够整齐,她总是会自我安慰说:“老的老,小的小才好,大大小小才是一家人嘛!”也在心里把这句温馨的话咀嚼了一番。
全部出锅已经天黑。忙活了一天,腰酸背痛。想起从前,婆婆这么多年仅蒸过年馒头就经历了多少的辛苦。
坐下来细细品了品整好的馒头。豆子馍馍面皮太厚了,记得婆婆做的一口就能咬到豆子。闺女咬了一口夹糕馒头,说:“这糕怎么不如从前的好吃?”
我尝了尝,这糕是不如以前的细腻糯黏、入口顺滑。婆婆说,这是买的现成的黏米面子。怪不得呢,从前都是她亲自把糯米上用碓圶了,一遍遍用箩子细细箩过,当然会有原始的正宗的味道。
好怀念从前婆婆蒸的过年馒头那独一无二的味道。
好怀念一去不返的那些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