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角时代》第六章:22、疫塌糊涂
第六章:棱角利刃
——是故坚如金刚,名金刚藏。是诸善根,一切余善根中,其力最上,犹如金刚,亦能生成人天道行,诸余善根所不能坏,故名金刚藏
22、疫塌糊涂
《三体》叶文洁决定按下送往外太空的坐标后,标志着此前人类黄金时代的谢幕,而在这个现实世界里,2019年之前,就好似书中描绘的,一去不复返的岁月静好。在江苏的地铁站,我看到的是回不去的故乡,仓促感伤的匆匆人群,像流光闪烁在夕阳西下,飞速而过的列车身影之中,在回到这个根本不属于我的故乡,午夜之下黑雾漫漫的鬼城,只有幽光的灯火,在静谧的街道闪烁着时光停滞的错觉。
会客室里烟雾缭绕。
周立志啜着根烟,烟雾熏得他眼睛半睁半闭,“出师就不利,老天爷玩儿我们呐!”,戒了烟的人带头抽烟,一群人埋头冒烟,“跟老徐玩特洛伊木马,现在一想这不是白送学生给他了嘛,早知现在这种情况,哪怕赚点是点!”“说是做长远计划,先败了他的升学率,这他妈才两月,就出这种事,真他妈冤!”“老徐安排捣乱的学生,也折腾不起来了,大家伙一起关门,搞笑了!”
闹哄哄吵蛤蟆坑似的,如今阳光普照,光线映照出滚滚浓烈的烟雾,熏得我支气管炎发作连连咳嗽,这一咳不打紧,一群人跟着犯病似的,跑外头吐痰的,打喷嚏的,大声咳嗽的,擤鼻涕的,打开门一阵烟雾席卷而去,一群人像火灾逃生的人们,黑着脸站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2019年年底是音乐圈的倒闭潮,顺带着健身圈等一干生意纷纷关门,我还在惋惜那些退出江湖的琴行前辈,遗憾于健身房冷清寂寥,却没料到这群早先关门的老板们踩到了狗屎运,接盘的成了狗屎,如今疫情席卷而来,措手不及,事情转变得如此之快,不仅让我开始惋惜那些接盘了新琴行新健身房的老板,自己也成了被惋惜的一份子。
2020年伊始由周立志拓展到省会的地盘,面临着集体被迫歇业的窘境,小黑再次时运不济,倒霉到了家,房东们是不会有那个降租的良心,所有人都必须承担空置产生的成本与损失,包括我,也不例外。
猥琐的房东跑到琴行一脸假笑,回敬他的是我冷冰冰的脸庞,事到如今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必要,房东们的表情好像是欠收的苦命人,我跟着周立志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令我大出意外的是房东居然还要涨我的租,气得我当时就想发作,忍了忍,说了一句“这房子是你的,你说多少就多少,到期前我就不干了,你留个电话我好找你。”
我的处境还不至于损失得太大,毕竟一个逐渐沉沦的小城市,已经没有什么再争取的意义,但周立志的损失是显而易见的,联考的推迟意味着成绩的损失,口碑的不确定性,金钱打水漂,1月底,大家只能被迫暂时散伙。
惜命的老徐比我们走得早,一听外省封城,警惕性极高的他立即关门,没来得及让工商城管等人去通知,带着年轻女友一路逃回了家乡,一时间大学城周边死气沉沉,树木仍绽开着绿色的光芒,街道却变成了灰色的空旷,零零星星游走几个人,戴着各种口罩,等到我们撤退的时候,都只能把自己憋在车里光着脑袋迎接下高速的各种测量与询问。
回到家,首先第一件事就是光着个脸到处寻摸口罩,在诊所排了半天队,只能买了几个屁用都没有,到处漏风的棉质口罩,捏在手里仿如金纸,心一横找到个卖战术装备的哥们,弄了个防毒面具罩在脸上整天往街上跑。
不是我成心违抗禁令,是因为我爹妈还光着脑袋,虽说我表妹“贵”为村官分发点口罩,结果拿到手上一扯就成了烂纸般的絮状物,一看我爹更可怜,两绳子吊着一破棉布显出一股弱者的气息,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句,只好发动自己各种关系,从国外国内弄到不少口罩,我变成了亲人们口罩的主要供应渠道,成天往外跑。
这一跑来跑去,就把自己整进了医院。
感觉呼吸有点困难,这气息就是吸不到底的感觉,心里想着他妈的该不是中了奖了?心里慌得一批:如果我中奖了,就成了本区第一个染疫的急先锋,如此“光荣”,我那些不怀好意的同事和领导会大力的“赞赏”我:瞧瞧刺头周什么好事都不做,这等好事勇当“先进”。
心里转念一想:
“没办法了,谁叫单位欠老子太多,对不住了,这个区也跟着我背锅吧,操!”
跑进医院急诊大楼,进门就跑来一堆护士围着我,七嘴八舌的问,我说胸闷气短,提不起气了,特来看病,把我送到前台一护士长那儿,先是问我有没有去过湖北和武汉,我说疫情一发就从省会跑回来了,没去过,再就给我量体温,一量也没发烧,打发我去挂号找医生,医生照样把前面的问题再问了一遍,又打发我做一套体检程序。
又是验血,又是X光,我一瞧整个医院人还不少,戴着口罩咳嗽的,瘫坐的,互相隔着老远的距离,惴惴不安拿到片子和报告,医生说就是支气管炎发作了,开了一堆药,这下子我才松了口气。
新闻里不断的嘈杂,朋友圈里各类难分真假的传言,人心惶惶,连这个在非典时期都难出一个病例的省,在各个市区都有了病例,而本市设立的疫情隔离医院,就在我所住的不远处,而住所的周围已经出现了三三两两的病例,这在十七年前的非典时期,都是绝无仅有的现象,一时间管控升级,遛弯扎堆的老头老太太们也不见了,街道上再无半点人迹。
疫情终于在3月缓缓落下帷幕,但接踵而至的伤痛才刚刚开始。残阳的血色映照在每个熙来攘往奔波于大城市的每个人脸上,带来一抹挥之不去的忧伤与漠然,口罩遮面的复制人大军只剩下眼眸还可以传递那些心照不宣的秘密,每个人都需要事业,都需要赖以支撑的经济,大城市开始缓缓运行起来,但恢复到往昔时刻,已经变得那样的漫长。
周竞回到本部艺校,如今已经变成了分部,一地狼藉,亏得我在疫情期间时不时整理一下,否则状况更显凄凉,忙于赶学业进度的学生纷纷放弃,口袋吃紧的家长更无暇艺术培养,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学生还能让他勉强运转。
“如果今年在暑假没有发展,老本都亏光,到时候撤了直接并到周立志总部去算了!”周竞很是懊丧。
“现在艺考不知道推迟到猴年马月,周立志现在都没开门,不知道是谁撤了并谁,姑且再看吧!”我也无不丧气。
罗冲的传媒公司大缩水,蓬头垢面泡了两个月公司的他,直接把四川的业务给裁了让给了手下接盘,套了现就往省会公司里注水,武汉的公司直接清算走人,套了现又给省会公司入账,很有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胆量,但很快5月份好不容易造势出来的海选,又被搞得焦头烂额,我们还得应付各类安检卫生等各部门的检查,等着一阵热闹过后,犹如秋风扫落叶,啥都没剩下,外省卫视放话了,海选一场就结束,等通知,最后才知道今年就按组委会直接定人,算是白忙活了,收的钱还没回本,气得罗冲拍桌子,“这帮狗日的,等着暑假老子去本省卫视挖墙脚!”言下之意,大家歇了吧,等夏天。
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在这条街长大,没错,最后滑稽的命运又让我在这条街开始了自己的事业,琴行身后那个筒子楼,一直没有拆迁,甚至我还可以抽空看看自己童年记忆里的长廊与阶梯,时光止步于此,但外面却嘈杂异常,推土机将环绕旧城区半个圈的居民楼拆迁一空,剩下废墟与荒草野蛮生长,如今来来往往的不再是蹦跳的少年儿童,而是蹒跚的老人,连不远的初中学校,把出校的学生引流到了后面的新建大马路上,唯一还能让居民办点事的劳保局,瞬间就搬走了。这条街的落魄已成定局。
雪上加霜的疫情更是让生意门可罗雀,这个近可攻退可守的据点变得越来越没了价值,大城市的波澜依然会传导到这里,泛起涟漪,旧城区后半段的区域,无数个店铺都贴上了转让的信息,更显寂寥。
在所有的事业方向上,我都被迫停下了脚步,彻底给闲了下来。
3月份姗姗而迟全体教职工大会召开,果不其然领导层丝毫不提特长生的事情了,对他们而言,这种事情跟个屁一样,放就放了,没几个人能上心,我们这种老师,比屁都不如,完全是空气的存在。承诺一纸空,地球照样转,让我去年费心费力的努力成了一场空。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一个特长生!
如今赵老师,沈书记得意洋洋,这下又轮到他们教新届的高一新生了,几个人紧锣密鼓筹划新一轮狗抢食计划。于是开学不久,赵组长把社团海报贴到了教学楼,纪老师更不甘落后,跟我争夺起文理科班级的配额,妇仇者联盟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头。领导层里的刘校长继续置身事外号称管外事,管内事的张校长听之任之,我一看不觉怒火中烧,“又他妈给我搞事情,你们就美吧,有你美的!”
我为了真正有价值,去年拼尽了全力,丢光了脸面,甚至是拿着后半辈子的名声做赌注,换来的是他们轻描淡写,不以为意的放屁声?东边不亮西边必须亮,总得顾一头,既然在外面闲住了,那只能在里面闲不住,事业不能停下脚步,学校现在更不能撒手。
人闲,必搞事,我是事业为王闲不下来的愣头青,是时代造就了我的浪费。我撸起袖子,决定闹他们个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