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手术刀#看图写故事02期# 一个摄影师的店教师园地 孩子福地

生活手术刀|魂兮归来

2018-03-28  本文已影响619人  冲浪小鱼儿


我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好像一支在风中摇摆不定的烛火……

前些日子,跟我一块拉琴的李教授走了。他走得很安然,好像只是躺在床上睡着了。他走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保姆。至于儿女们,一个也没有在他身边,他们都很忙,都在国外忙事业。唯有老李走的时候,他们才后悔不迭地匆匆赶回来,但为时已晚,只能无奈地抱着老父亲的遗体鬼哭狼嚎。

我在一边冷眼看着他们,即使再有钱又能怎样,能买回老李的命么!可看看自己,不也是一样么?

和儿子通越洋电话的时候,我没忍住,告诉了他。听到这个消息,他非要让我跟着他一起去美国。儿子既优秀又孝顺,之前就跟我多次说起过这个打算。他是斯坦福大学的博士生导师,年薪有好几百万。可我舍不得这家店,这是我一生的牵挂,也是我注定的宿命,我想守着这家名为“一个摄影师的店”,至死方休。

儿子怎么也不同意,见我不为所动,亲自从美国飞回来。他非要让我走,而且明天就走,斩钉截铁、毅然决然。我老了,应该去找他,也不想再让他为难。所以,今天是我在这家店的最后一天。

走之前,我要再演奏一曲芳离最喜欢听的《茉莉花》。芳离,哦,对了,她叫芳离,只是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她了。她是我深爱的妻子,可惜几十年前就不在了。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于是披着衣服踱了出来。海风在耳边细语呢喃,月光像流水一样铺洒在街道上,我多么想再去小店看看,哪怕是看最后一眼,只一眼……

儿子也没有睡,他担心我一个人想不开,也跟着来了。

他在小店门外立住了,不愿进去,因为这里面装载着太多的痛苦。他立在那里,缓缓说道:“父亲,走吧,别进去了,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我现在就您一个亲人了,无论如何,您要跟我走的!”

“儿子,你就不能回来么?”

“回来做什么?那边给出的薪资比咱们这里高好多倍。您当年千辛万苦送我去美国,不就是想让我留在那里么?父亲,科学是没有国界的!”

“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国家变好了……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有自己的祖国。”我狠狠地说道。

儿子不满地拒绝我:“父亲,您……您被伤得还不够么?文革的时候,您在清北大学是最出名的小提琴演奏家,而母亲则是摄影系最年轻的助理教授,珠联璧合、伉俪情深,本来多么好的情侣啊!可因为被人贴了大字报,被批斗,被劳改,母亲因为受不了尊严被践踏和凌辱,上吊死了。您也被打得遍体鳞伤,到现在看东西都模模糊糊。”

“别说了,都过去了!我之前让你出国留学,是想让你远走高飞。可现在我后悔了,你一定要回来。”

“父亲,为什么?”儿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母亲,我母亲……就,就,就是在这里上吊死的……”

“不要再说了!”我颤抖着。

“不,我偏要说。今夜,咱们父子就在这里和过去做个了结。父亲,人不能老是活在往事中。你说过,母亲一生的愿望就是开一家这一样的店,细品一杯香茗,轻哼一支民谣,然后把你们从塞外边疆到天涯海角的每一张照片都悬挂在这里。可是,母亲已经死了!她死了,死了好多年了……”他冲我吼着。

我揸起五指,朝他脸上重重地甩了一巴掌:“不,她没有死,她还在这里,她答应和我一起开一家这样的店,在凡境中修行,在尘世中摆渡。死生契阔,与子成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儿子的脸有些扭曲变形,腮上有着清晰的五个红指印。他的倔劲儿上来了,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愤怒地说道:“父亲,母亲真的去了。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么?母亲问你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个世界会好么?’母亲出身名门、大家闺秀,但那些人骂她牛鬼蛇神、资产阶级走狗,往她脸上、嘴里泼粪,那么优雅的一个人,怎么能够承受这样的凌辱?”

我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他接着说道:“父亲,你这么聪明的人,你肯定知道母亲那天晚上要离去,对不对?你没拦她,因为你觉得天天被如此摧残,对她来说,肯定是生不如死。父亲,你也是罪人……”此时,他的脸上满是泪水,肩膀不住地抽搐。

“别说了,求你!”我哀求道,“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我……跟你走。只是让我再为你母亲演奏最后一曲《茉莉花》,她最喜欢这首曲子,我知道的……”

“父亲,您……”

“别说了,我会跟你走的!”

那悠扬婉转的旋律,随着琴弓响彻起来,一个个优美的音符从琴盒里跳跃着、舞动着,最后溢了出来,放肆地在这静谧的空气里流淌着,从月夜的深处,流向月夜的更深处……恍惚中,我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芳离抱着儿子,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柔情似水,佳人如梦。

可是,我就要走了,最亲爱的人啊,我明天就要和儿子一起去美国了,以后再也不能经常来看你了。

突然,一声裂帛,琴声戛然而止,弦断了!我和儿子惊讶地木在那里。接着,店里清晰地传来一声哀怨的叹息,我不禁大声喊道:“是你么,是你么?是你回来了么,我的爱妻——芳离?”

万籁俱寂,天地悄然,只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我扔下提琴,奔进店里,发了疯似的四处搜寻,任凭木板上的碎茬割破了双手,那血汩汩地涌了出来,在雪白的栏杆上晕出了朵朵红玫。

然而,寻遍整个世界,我才发现早已一片虚无。

儿子不忍,立马抱住了我,满脸泪水地冲我喊道:“父亲,父亲,你冷静冷静,我妈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不,不,她没死,她故意把弦拨断,是怕我们离开以后,她一个人太寂寞。”

“不是的,或许是您太用力,弦才断的。爸,我们再接起来,再接起来……”儿子细心地安慰我。

“弦断了,可以再接,可是根断了呢?《茉莉花》的根在中国啊!”

我望着他,儿子木然立在那里,不敢碰触我的眼光,好长时间才说道:“我们不欠它什么?是它不对!”

“可那是祖国,那是母亲!母亲偶尔做错了事,做儿女的就永远选择不原谅么?儿子,是我骗了你,你母亲根本就没有让我去复仇,让你离开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放下仇恨,选择原谅,这个世界会好的!”

天地寂寥,皓月当空,仿佛整个世间唯有我们两个男人在这里对立。之后,儿子没有走,我也没有走,他去了清北大学做了电子系教授,而我依旧拉着接好的小提琴,守着这个小店,至死方休……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