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辈的作用在于气节，而非靠山吃山。

前段日子一直听父亲说，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以前总觉得很远的事情，仿佛一下子就推到了眼前，记忆力爷爷硬朗的身体，爽快的笑声，以及脸上一笔一划的沟壑都是那么清晰。

我出生前一年，奶奶就走了。我今年23岁，爷爷一个人24年了。伯父他们不是没想过给他找个伴，爷爷却说，“一个人没什么不好，你们也不习惯。”爷爷就真的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了。

小时候，爷爷总是推着他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头上裹着一块白色的毛巾，满头大汗。爷爷是邻里乡亲公认的一把好手，每逢春时，就从老房子那里过来，给我家重新“糊”一次炉子。干完活，把手洗干净就从怀里掏出他的一堆毛票，给我几张，顺便告诫我要好好读书。那时候的爷爷并不像如今这么和蔼，甚至有点严厉，只不过也从没凶过我。

姑姑她们都说，家里五个孩子，爷爷最疼我爸，我是我爸第一个孩子，爷爷就最疼我。所以这可能是我长这么大爷爷从不冲我发火的原因吧。

不记得是一年级还是二年级了，放假没几天，学校通知去学校“领”分数。爷爷跟我说，我要是考到了第一，就给我二十块钱。放在那个时候，我真觉得那是一笔巨款，从来没有拿过那么多钱。腊月里的乡下，到处被雪覆盖，冷得甚至没法把头露在外边，我捏着那张“第一名”的奖状，奔跑回了家。爸爸说给点意思一下就好了，爷爷却如约给了我二十块钱，那种记忆里的喜悦及欢呼仿佛还在昨天。

后来，爷爷也不在家种地了，去村里一个工程队给人家做大锅饭去了。以至于后来，母亲总说，你爷爷做得饭好吃，你们可以去他那里吃一顿。我们得到许可，兄弟三人就蹦蹦跳跳去了。后来我才知道，爷爷一个人吃饭反而将就，我们去了倒是会好好做一顿吃。

干了几年“大厨”，年纪也逐渐大了，工地上龙蛇混杂，伯父怕爷爷遭不住，就找了点关系让爷爷乡里政府看看门，管管杂物。自那以后，爷爷去了乡里上班，我也开始自己的住校中学生涯，一下子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爷爷总是放心我，逢人就说，我孙子（乳名）念书好，从来不用人操心。不管后来我犯过什么错误，他始终没在我面前说过我一句重话。

直至高一那年暑假，突然间就听到电话里爸爸慌乱的声音。爷爷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可能腰椎出问题了，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那天正好我身体不舒服，在家输液，我央求那个大夫让我先去看看，晚点回来继续扎针，大夫没答应。我却心急如焚。

万幸只是简单的骨折，年纪大了，修养起来慢点，但总归不是什么大问题。自那以后，家里人就不同意爷爷去上班了，只让他在村里安度晚年，偶尔陪着去外边旅旅游。可爷爷总说，“闲下来才会有毛病，人得多动弹。”于是，爷爷又扛着他的锄头，开始种上了地。这几年来，家里应季的蔬菜全是老爷子一个人打理的，甚至都有点吃不过来。

三年前，我三爷爷，也就是我爷爷的弟弟过世了。他们说我四爷爷哭了很久，背都佝偻了许多。我爷爷眼里全是泪花，却始终没掉。他们兄弟四人，长兄还没娶妻就被疾病夺走了，爷爷就成了家里最大的，两个弟弟哪个不是他帮扶着长大的，却在他前面先走了一个。爷爷虽然嘴上不说，下葬的时候却是他定的墓地。每次上坟的时候也不愿再去，生怕不能自已。

前些天过完清明，爷爷又扛着他的锄头出去了，只不过回来的时候，却给我爸打电话说，走不动了，让我爸去接他。家里人顿时慌了神，爷爷却说，每年都这样，就去输点营养液就好了，大家便都以为没事。结果，这一难受，就是一个月了。爷爷也总不说，一说就是好得很，不用操心之类的。

我爸说，检查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就是困，每天就是想睡觉，比以前睡得时间久了很多。

就像那些故事里边一样，我总觉得忧伤，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昨天给爷爷打电话，电话那头姑姑说：“你爷爷自从听说你考上了，身体一下就好了很多，比吃药都灵。”爷爷没承认，也没否认，接着说：“不用担心，爷爷还等着你结婚了。”

到这，我看到爷爷已经那么短的头发再无黑色，虽然体态变胖，那岁月的痕迹却留下了许多沟壑，仿佛再没这么苍老过。

你一向说到做到，可得等着我结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