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红楼

孤独的人,原不只你一个——红楼梦阅读笔记第三回(2)-1

2024-04-26  本文已影响0人  老鹏友

【原创】

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
在山丘和谷地上飘荡,
突然我看见一群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
在那树荫下,在湖畔,
它们在微风中翩翩起舞,
轻盈地摇曳,连绵不断。
——威廉·华兹华斯

第三回(2)林黛玉抛父进京都

关于此回,作两方面的讨论。本节关注的方面,围绕黛玉的性情特质;下一节关注宝黛人物设计上的视野所在。

……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邢夫人苦留吃过晚饭去,黛玉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了赐迟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邢夫人听说,笑道:“这倒是了。”遂令两三个嬷嬷用方才的车好生送了姑娘过去……
……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

一番车马劳顿,虽然话不多言,但却是集结式地交代出了黛玉的性情特质:准确而不流俗,戒备而不娇脆,整体而不琐碎,敏感与方式方法相应,柔弱与坚实同随。其出场设计,不落俗套,处处呈现出一种稳定,又处处显露出一些惊奇,总之一个字:黛玉“真实”。

短时间内,对外在繁复环境的入微观察和准确体认,反映了黛玉性格里的两种重要特征:孤独与本真。面对黛玉精神世界的丰富和一笔难书,对其作出一些在先的讨论,并随着故事的发展与变化,来增添对黛玉人格性情的新体会和修正将是明智的——

应接之余,黛玉对于贾府人与人、人与环境间的多样关系,已在情景中快速做了分辨,这种分辨和应对是准确而不失俗气的。为什么拥有如此迅捷的领悟,虽然“唯恐被人耻笑”是一种心理层面的缘由,但缘由毕竟与原因相异:唯有长久对孤独持有内在意识的人,才能以此为基础,并反身于自我和对外界环境的凝视与面对中,自觉地发展出超常的意志与智力,而此刻的防于耻笑的心理,就是这样意识的伴随品了。

黛玉的孤独共有三层含义,三层孤独在其多病的身体里激荡,给其人格和命运更加注入了深刻。这第一便是上述所提到的人的与生俱存的孤独,第二层为此后围绕男女情爱所激发出来的来源于性别的孤独,第三层是失去亲人的慈爱与扶持的孤女之孤独。三层孤独,奠定了黛玉的性情底色,也铺排了宝黛男女情感发展的悲剧性的基调和脉动着的边界,所以宝黛二人的日常情感和生活游戏竟然处处充满了戏剧般的张力。

红楼梦中,其意识抵达到了第一层孤独的共有两人,即黛玉和宝玉。只不过黛玉对这种孤独的认识更加清楚与深入,所以常常对其带有无以逃避的内在敬畏,而宝玉则多是带着对这种孤独的潜意识于人间游戏,表面似是没心没肺,实际却又透些或隐或现的直觉在,这样的直觉时有显露,但也尚未得以清晰辨识。对于第二、三种孤独的共情与体验,宝玉常常还混杂着一些生命原初的浑然。所以,在宝黛二人的情感探索里,虽然均有意以“真”示于对方,却常常发生一些一时间又模糊难辨的“隔阂”在,故而虽是心心相印,又常缺乏情感转圜的微妙,这在贾府中,非个中之人是难以理解的。

本真是黛玉的另一重要特征。无法在自我中体认本真的人,亦往往是在复杂与孤立中,首先做出妥协的人。意在妥协的人,又何必努力对这世界看得清晰?黛玉对自我本真的坚守不移,同样折射在了她的对贾府完整与准确的观察里——唯有对自我本真的长期持有,才能与这个世界的清晰认知相对。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解释:正是黛玉对内在生命情感深信不疑的感性自持,使其得以驾驭了理性所能够达到的高度,并早早地对这父权社会的周遭拥有了清晰的认知。

无疑,对于这样的黛玉,依靠妥协是无法换来生活安宁的——妥协只能代表对自我的背弃。不是吗?不愿作出妥协的人,亦为不善作出妥协的人,因为一旦妥协,即意味着一泻千里,亦即对自我难以扭转的敌视。所以,意欲获得生命彻底本真的人,唯有在生活中坚持本真了,而不妥协,便也常常能够幻化为一些或者时而严肃、或者时而用来舒缓紧张气氛的嬉戏的武器了,这便是日后黛玉的“调笑中常有苛刻,尖刻时却不饶人”了。

……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华贵人家的繁复,并不总是一种吉兆,正如王小波所说:这机器设计严谨,构造复杂,因为太复杂了,所以可靠性有一些问题。

一颗玲珑心的黛玉,究竟对此有所体会吗?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