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下）
我心想，完了又是一个痴情女子，为自己丈夫改头换面，让他回心转意，我且看她眼眶微红，便知她心中有苦。如今遇上我正好能说与我听。又听她言，“那几日大概是我见他最快活的几日了。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我能感觉到，他每日出去定是去找那画中的姑娘了。我心里想着要是有什么事情让他别去找那姑娘就好了。也就是那时，江南大水。姑娘你也知道，去年江南四月来暴雨不断，不到五月河水暴涨，我夫君便在那时受朝廷委派，去了江南。我当时心里是开心的，他无法去找那个姑娘。你懂吧。”说到此处，她微微一笑，可以看出，她的确因此开心了，眉眼都舒展了。
“夫人不如坐下说？”我拉着她在我的小桌子旁边，给她倒了杯花茶，让她慢慢说，说完了我才好干活。我心里对自己佩服得紧，每次来找我画皮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画完后也颇满意，我的口碑还挺不错的，虽然我也没画几个，但是我感觉我口碑比我师父好。我想大概是我愿意听客人们说话的缘故。
她喝下花茶后，对我说“姑娘就叫我甯娘吧。”
“好，甯娘，我叫裴明月，不叫桃花。”我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告诉她我名字的客人了，她微微点头。
“只是没想到，江南水患太过严重，我夫君一去到冬天才回，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快忘了我还有个丈夫。我在他书房一遍又一遍的整理，一次又一次的看着这幅画，想着我跟她到底有何不一样。我心里不恨她，我只恨自己没她娇弱，没她甜美，我娘亲说我的生得过于男相，缺了女子的柔美，此前我从未这样想过，但看到这个女子后，我便真的这么觉得了。”
“甯娘何必这样，你的样貌好看极了，眼睛尤其好看，亮的像月亮一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脸。”我就不明白了，娇弱甜美哪比的过她这种脸看起来好，一看就不好欺负，行走江湖大杀四方，生意场里好皮囊，人都不敢跟你砍价。
“我夫君如今也不爱看我的脸，再好也无用，他从江南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就去见这位姑娘，他第二天才回家，就连我家的老太太都察觉到不对了。只是他回来后，心情一直都不好，后来连着好几日都没回家，我们去寻也不知道去哪里寻他。后来还是老太太出面了，才找到。说来也巧，那位姑娘的家旁也有一棵桃树，只不过没有姑娘客栈外的好。那个姑娘竟相思成疾，我夫君回来后寻了各路名医去看她，也回天乏术。今年开春的时候那位姑娘就去了。”
“啊，那画上的诗，是之后写上去的？”
“是的，那位姑娘去了后，我夫君才写上去的，那位姑娘去了以后，他一直不开心，茶饭不思，如今他也病倒了，我怕他身体撑不下，我就想着换个皮，为了他好好的活下去。”说到此处时，她眼中的泪滑了下来，我心里中叹气，明明如此用心，如此痴情，为何她夫君视而不见，偏偏要去喜欢个娇弱的人，人又去得快，如今他自己也快垮了。
“甯娘对你家夫君的一片心意，真是让人感动，我定会全你心意。你且在我这安心住上几日，”我这个人做生意是实打实为客人着想，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我将画轴铺展开仔细端详那画中人，就是为了让甯娘满意。甯娘伸手压住画轴，将它收了起来，我目瞪口呆，这又是什么操作，她微微一笑，此次笑容与之前完全不同，这一笑真真是风情万种。
“明月姑娘，我要换的是这张。”她从袖中抽出了一个小画卷，我将那画徐徐展开，画中是一男子，丰神俊逸，与那青梅观的小道士一般貌美。我瞬间明白，甯娘真是个清醒人，与其为了自己相公的喜好去脱胎换骨，不如自己替了他活得开心自在些。
我心中大赞，面露喜色，“甯娘你放心，我定能让你变得与画中分毫不差。我的手艺，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甯娘微笑点头。
我仔细端详那画，并问着甯娘她夫君有何特征，直到能将画默得与原画无异，甯娘自然也就放心的随我入内室，门栏上挂着匾写着：一刀两断。
我师父看我写匾的时候，一阵讽刺，“你就不能取个风雅点的名字，这一刀两断看着未免过于粗俗。有违画皮师的品味。”
我亦不屑于她，“画皮师的品味是在画皮上，一块匾而已，我本想写童叟无欺，后来想想还是一刀两断好，换了皮就要与往昔一刀两断，切莫回头只向前看。”甯娘看着这快匾笑得更开心了。
“的确该一刀两断了。”
我点了引魂香，用了北海的珊瑚，加了东海的牡蛎，取了南海的蚌，还抽了西海的人鱼骨，又寻了眉山里的画眉喉，将甯娘从头到脚，全须全尾的换了个人。待她醒来时，她将变成她的夫君，而她也将变成他。
客栈外的桃花在我换皮后，花瓣全部落满了地，整棵树只留下树枝，那枯枝残破得如同被吸去了精气一般。我想了想也差不多，这桃树本就是给那些换皮人续精气的，好让他们恢复得快些。一夜落花后，客人们也都能恢复得七八成。歇上两日便能够大好，行动举止都与常人无异，基本上也能送他们回去了。当然我的桃花在下一季自然还是要开花的，一季一换是我的规矩，但我这店又实在是偏僻，客人少，一年一换就是常事了，所以我这门前桃花一年中从未在春天凋零，百花落尽，它也能繁盛如斯。
赚钱不易，因而每次我都尽心尽力。
甯娘踏出我的“一刀两断”，走出我的客栈时，看到一地落花，觉得有点可惜，
“甯娘可有何不舒服。”
“没有，明月姑娘你很好，在下崔珒。”
听到这个名字我吓了一跳，南城崔家可是鼎鼎有名的大户人家，我这天衣无缝的技术，连崔家人都要来找我，真想逢人便说，这可是活广告呐。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免得被崔家人找茬。
甯娘，不，是崔珒笑着与我告别，我终于明白快为何甯娘就说他夫君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春风都在他笑里。他的确笑得太温柔了。
“崔珒”走的时候，山中刮起大风，卷起大片花瓣，“他”在这花雨里走得有几分潇洒又有几分落寞。如今世间再无甯娘，甯娘喜欢的崔珒应该也随那个与桃花相映红的姑娘去了，就算没去，估计也没什么机会了。
我拿着银票，美滋滋的希望成为崔珒后她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再为男人而活而是为自己而活。当然也希望她记得我的好，万一有人想换皮记得让那人来找我。
师父来看我的时候，我很是得意的向她狠狠地炫耀了一番我的银票，“崔家的男主人哦，以后徒弟我可要发达了。”
师父嗤之以鼻，“你怕是得意忘形忘了告诉她，要桃花开了才能换皮吧。”
“哎呀！我好像真的忘了。”
不过无妨，再过几个月我家的桃花依旧要开的。所谓桃花依旧笑春风。要换皮的人来了，自然是可以如愿的。
无戒学堂日更第一百二十五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