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第三部（5）

        小布，我此刻坐在火车上，我来到火车站，随意买了一张临时的票。都快忘了上次坐火车是什么时候了，那曾经不喜欢的绿皮火车，现在却把自己托身给它，只是为它慢，因为我不着急奔向目的地，我也没有目的地，仿佛除了这里，哪里都可以。我无暇顾及车厢内的嚷嚷人群，我明白，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此刻也许是我们人生中物理位置最近的时刻，错过就不再了。

        我拿出你的日记本，这还是我高中送你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吧。呵呵，那会有太多的话想写下来，买了个最厚的本子给你记录。我盯着被划了很多道的人造皮封面，轻轻地打开：

        11月28日，星期四，阴

        卡提尔，现在你在我旁边睡着了，睡得好香，脸颊的肉都有点垂下来，我想你最近吃得有点多吧。那嘟嘟肉，好想掐你一下，又怕把你弄醒。我好想跟你说一些过去的事，可是也害怕你知道我太多，你会更担心我，况且习惯在你面前装屌，放下伪装似乎又显得太懦弱了。于是我想把很多事情写下来，也许写出来，就不会一直沉在心底，压得我痛了。

        小学时候，班里有一个女同学，她跟我同一个福利院的，她有爸妈，但因为她脑子有点问题，爸妈把她丢到这就再没管过了。她其实也不是很傻，别人骂她她听得懂，她也会做很多事，比如和我一起做小桔灯，只是她学习能力有问题，于是大家都认为她智力有问题，当然，我也这么觉得。那会教室后面的里边角落是堆放扫把、垃圾桶的地方，常年散发着恶臭，老师总把那个位置留给她，也许算是对智力的一种区别分配吧。班上的男同学一下课就去骚扰她，拿书砸她几下，骂她傻子之类的，每天如此。我本不想去干涉，可有一天，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跑过去把那些男同学推开，站在她身边，冲他们吼：你们要是敢再欺负她，我绝对跟你们没完！鉴于当时是班长，在班上有点震慑力，后来那些人也没有寻她开心了。那天正好是我值日，放学后负责卫生，她留下来陪我一起，我看看她，没说什么，就这样默默地，两个人搞完卫生，准备一起回福利院。

        那会XS大道还在修路，还没铺沥青。我们默默地一起走着，忽然她喊到：“快看，一只好漂亮的鸟”。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是一只色彩艳丽的鹦鹉，具体什么样，我也记不清了。我们蹲下，试图抓住它，鹦鹉似乎没有飞走的意思，我们尝试去抓，它就跑，可是当时我们有点害怕，对，就是害怕手触碰到它，可能担心它会啄手。我们两边围着这么胆战心惊地抓，鹦鹉慌忙地四处跑，两个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就这样玩了几分钟，鹦鹉终于想起来自己是鸟，可以飞，就飞走了。我们俩望着对方，些许失落，也许我们勇敢一点，鹦鹉就被我们抓住了，但马上也无太多遗憾，毕竟我们也明白，自己无法去养它，说不定关起来养个几天就被我们养死了。

        “好神奇啊，这算我们的秘密吗？”

        “好啊，拉钩”。

        于是，我们拉钩承诺今天的鹦鹉事件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美好，是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我好开心，和她一起回了福利院。

        第二天，忽然一个男同学跑来问我，是不是昨天我和她遇到了一只漂亮的鹦鹉。那一瞬间，我好震惊，也很失望。我感到自己被背叛了。她可能不知道，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她曾悄悄地住进了我的心里，但现在我又把她请出去了。这段短暂的友谊就此搁浅，很多很多年后，我依旧有点恨，不是恨她，就是心里有些许恨意吧。

        后来我换了学校，上高中，有次在永和豆浆遇到了她，她在那做服务生。遇到我，她很开心，帮我取来了食物，也和我道起了家常。她已经有一个孩子，但离婚了。我一点都不吃惊，虽然她还不到18岁，但我明白，初中毕业后，她的选择也许只是被那抛弃她的父母逼着嫁给一个又穷又老的男人，然后生个孩子，然后孩子被男方带走，然后她被赶出去。我只是感慨，自己只是读了两年书，她的人生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但她脸上依旧肉嘟嘟的，也看不出生过孩子，我一直在想，她是否明白自己这两年发生的事。我们并无太多回忆的沟通，毕竟唯一的回忆也只是那只鹦鹉，但她不知道，在我内心，我曾把她当作一个朋友，因为一只鹦鹉，但也很快把她忘掉，也是因为那只鹦鹉。

        十多年了，我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我每次回去都有意去永和豆浆坐一坐，但再也没遇过她了。可是卡提尔，这个事一直卡在我的心口，也许那只鹦鹉实在是让她太快乐了，她忍不住想告诉别人，哪怕是那些欺负她的男同学。我试图说服自己，但她永远无法明白，一个孤单的女孩，莫名其妙地因为一只鹦鹉，把她请进心里，但又很快地请她出去，从此，再也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卡提尔，我也试图把你请进心里，但对不起，心里有的地方上了锁，就再也打不开了。而锁起来的那个房子里装着好多事，在不断地折磨我，我有时候感到很痛苦，比如现在。我想把那些都写下吧，也许若干年后回首看，也就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