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贤: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纵然名士风流,也只能选择低头
公元239年,年仅36岁的魏明帝曹叡病逝,齐王曹芳即位,中原的统治政权在经历短暂的稳定后又再次进入汉末一般的动乱。
曹芳是曹叡的养子,即位时年仅八岁。自古以来,主少国疑,大臣不附,政局动荡,这几乎已经成为必然规律。可叹的是,曹叡精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在继承人的选择上犯下大错,给身后挖了一个大坑,直接导致了曹魏的覆灭。
公元249年,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诛灭曹爽,控制曹芳,再次上演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曹魏政权名存实亡。司马懿死后,其子司马师废掉曹芳,另立曹髦。后来,曹髦又被司马昭所杀,换上了曹奂。“高平陵之变”16年后,司马懿之孙、司马昭之子司马炎逼迫曹奂禅位,登基称帝,史称晋武帝。
也许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年曹魏以篡逆上位,后来又同样被篡逆夺位。在短短的几十年间,相同的剧情几乎丝毫不差地上演两次,不得不让人感叹历史竟然如此轻易地轮回。
从曹芳即位到司马炎称帝,这短短的26年间,经历了太多的动乱和斗争,无数人的生命瞬间消亡,无数人的命运旦夕骤变。这是一个无序的时代,也是一个黑暗的时代,“竹林七贤”便生活在这个腥风血雨的时代。面对惨烈的斗争,他们有人选择沉默,有人选择抗争,有人选择顺从,有人选择依附,从而演绎出不同的人生结局。
选择沉默的是阮籍。少年时的阮籍敢说敢言,他曾站在楚汉战争的遗址上口出狂言“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把项羽、刘邦都没放在眼里。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后来却“口不臧否人物”,也不对时局轻易发表任何看法。不仅如此,就连他的诗也是“虽志在刺讥,而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就是说他的诗意十分隐晦难懂,别人根本猜不透他想说什么,可见他的谨慎。司马家的得力干将钟会曾数次去探测阮籍对时局的态度,但他每次都酣醉不语,令钟会无奈而返。
历史上有许多诗人都喜欢喝酒,但喝酒的目的不一样。陶渊明是以酒寄情,在美酒中享受那种无拘无束的自在。李白是以酒明志,借酒表明自己“安可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心志。阮籍则是借酒避祸,远离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司马昭曾想让阮籍把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司马炎,阮籍心中不愿意,可又不敢明确拒绝,于是在媒人登门求亲时喝得酩酊大醉,一连六十天都是如此,使得媒人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最终“不得言而止”。
阮籍便是这样谨言慎行,将满腹心事和酒咽下,在夹缝中求得生存。这是一种无言的抗争,但又未尝不是一种软弱,这是对强权的屈服,也是对时代的妥协。
选择抗争的是嵇康。嵇康是曹操的曾孙女婿,这就注定了嵇康是要站在曹家这一边的。因此,当司马家权势日益强大时,嵇康便辞官归隐,在自己的院子里打铁。没错,就是打铁。你能想象得到,一位“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的大帅哥,还是大文学家、大艺术家,天天抡着大锤在柳树下打铁吗?这种行为与他的气质完全不符,但人家偏偏就做了,而且还怡然自得。与他一同打铁的还有“竹林七贤”中的另一位,名叫向秀。
钟会同样前来试探他的态度,与阮籍的酣醉不语不同的是,嵇康直接对钟会视而不见,自顾自打铁。钟会来的时候“乘肥衣轻、宾从如云”,排场十分浩大,可是到了嵇康面前直接被人家无视,这种尴尬可想而知,于是扭头离去。这时,只见嵇康头也不抬地淡淡说了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对方恨恨地回了一句:“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钟会拂袖而去,嵇康依然埋头打铁,却不知祸根从此种下,而引燃导火索的则是嵇康的一位朋友。
这位朋友叫吕巽,他还有一位弟弟叫吕安。两兄弟都是嵇康的好朋友,但是吕巽却做了一件十分令人不耻的事,他霸占了自己弟弟的妻子。为了免于报复,吕巽恶人先告状,以“不孝”的罪名将弟弟告上朝廷,捉拿下狱。面对吕安的遭遇,刚直不阿的嵇康自然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拍案而起,出面为吕安作证,并写了一封绝交信大骂吕巽。这样的做法显然是于事无补的,反而还把自己也牵连入狱。
嵇康的入狱自然引起了民间的非议,司马昭面对汹涌的舆情也开始动摇,这时钟会出手了。他说,姜太公、孔子都曾诛杀过那些危害社会、扰乱礼教的名士,嵇康、吕安等人言论放荡、诽谤圣人经典,是帝王都不能容忍的,应该借机会将他除掉,以纯正风俗。这番话直接将嵇康、吕安置于死地。
行刑前,三千太学生为嵇康请愿,但是没有得到允许,嵇康引琴而弹《广陵散》。一曲终了,他仰天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一代名士随一代名曲一并归于尘土,时年四十。
选择顺从的是向秀。嵇康的死,给许多人的心理造成巨大冲击,首当其冲的便是与他一同打铁的向秀。嵇康死后,向秀便响应司马昭的召唤入京为官。司马昭嘲讽道,听说你有箕山之志(古代贤士许由曾隐居箕山,尧想禅位于他,许由拒不接受),又怎么到这里来了?向秀说:“以为巢许狷介之士,未达尧心,岂足多慕。”就是说许由没有理解尧治理天下的心意,不值得仰慕。有文化的人拍起马屁来自然也是高明至极,这句话说得司马昭非常高兴,从此向秀迈入官场。
他以卑微之态换得了苟且求全,但却并不是他的本心,所以虽然作了官,却没干什么实事,“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他时常想起嵇康,想起吕安,想起与他们一同打铁种菜的往昔,却又无法宣之于口,于是只能写下一篇欲言又止的《思旧赋》,其中的无奈与心酸实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选择依附的是山涛与王戎。二人早早地归附了司马氏,所以官做得非常高。山涛虽然与嵇康志向不同,但对嵇康的后人却十分照顾,也算是重情重义。
除此五人之外,“七贤”还剩下刘伶与阮咸。他们二人,刘伶嗜酒如命,阮咸放浪形骸,时人多有非议。二人均曾短暂为官,但都仕途不得志,却也得以寿终正寝。
回想当年,一群年轻人风华正茂,他们一起开怀畅饮,一起纵情高歌,一起弹琴赋诗,何等地酣畅淋漓。多年后,他们历尽人心险恶,看遍世事沉浮,再难找回当年的名士风流,“七贤”的风华也如《广陵散》一般随风飘散,成为人间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