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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之殇——沉淀的往事之六

2017-10-25  本文已影响4人  迷而知返

雨幕中,一个人静默着地去了旧时工作过的乡村小镇。

而且为了怀怀旧,我选择坐着极慢的老铁路火车,听着咣当作响的车轮闲逸地在铁轨上辗过的声音,望着窗外缓缓后退的景致,宛若时光缓缓逝去的通道,逐渐唤起封存多年的记忆来,于是随性地想到不如前往旧日工作过的乡村小镇去看看。

穿过小镇熟悉的街道,徒步走向一条机耕小道,正是深秋时节,路旁杂乱的枯草亦也颓然无生机,在细雨的轻抚中,慢慢变得狼藉而模糊,再也看不清它春夏时那蓬勃的生机了,真可是草木一春,人生一世,世事易逝,哪有恒道。

终于我走到了一片当地习惯使用的坟地,人高的杂草与灌木已将此处掩映为一片繁茂的森林,或许清明已是上半年的往事,此地平日哪有闲人常来?在这熙熙攘攘地尘世里,每个人为了生存,又在如何的煎熬着呢?

在一片湿淋的混乱中,我还是找到阿道的坟茔,坟头之前竟然长出了一棵茂盛的小树,已挺拔而立,恍惚中无论如何也使我仿佛看到了阿道当年的身影。

阿道比我长九岁,我刚考上老师时,一到校,就是留守住在学校的他来接应的我,而且是夜,我们就熟了,那一夜长谈就已推心置腹,没有半点隔阂与世故,我也认定这是一个多么忠厚老实之人啊。

是的,阿道就是传统美德集于一身的忠厚老实的代表,大概语言中所有所言的“老实”在他身上都可以找到对应的影子——

对待工作,他如一头老黄牛,是自己的事情,分外的做好,绝无瑕疵;不是自己的事,他抢着做,领导同事无不见人就夸;学校的发展,他虽不是领导,却比自己的事还看重,甚至有时别人就了学校什么坏话,他比谁都还在意... ...

爱校如家对他来说,绝不是一句虚夸之辞——他在那时,是唯一一个每晚愿意留校守校的老师,连我后来也不得不到镇上去租房子住而无法忍受乡间无尽的黑暗与孤寂时,他也坚持守在学校。在他的眼里,学校就是他的家,学校就是他的全部。

记得每一届新生入学时,老师们往往争夺的就是优秀的孩子,原则上随机分班,但事实是,家长是铁定要选 老师的,他们有的是关系,上面的“大人物”等,而家长们之所以知道每位老师的底细,往往是有人早就在社会上作好了宣传,打足了广告,为了生源,也是很拼的。

阿道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领导说你教这班吧,这班大家都不想去,阿道就说行吧;领导说你送的上一届孩子成绩不很好,你这班就多安排了几个,让你多锻炼锻炼,阿道就说好呀... ...

阿道备课很认真,全校要说教案写的工整,每个字都有正楷书写的人,只有他了,而且自己都中年的老师了,仍然按照学校给年轻老师的要求,认认真真地书写着详细的教案,每学期就他拿出的教案本子最多,一般人只有一本,两本,他往往有四本,五本;阿道 上课很敬业,孩子 们都很喜欢他,他从不觉得有的孩子成绩很差,就是在伤害自己,在那个学校一切都与老师所教的活的产品的“质量”挂钩的情形下,他就是圣闲一般的存在着;阿道对孩子们特别好,有的孩子家里困难,他真的会有自己的工资去接济他家,而他远在镇上的妻儿他有时为了工作却难得回去看几眼... ...

阿道获得过很多荣誉称号,但每年度的评优(指老师年度考核的优秀、称职等档案记载考核)却永远没有他,大家都说,他真是好人,但就是成绩怎么也教不好,再努力把成绩教好就行了。而因为教学成绩总是名列末尾,甚至好多好多年都是如此,他的年度考核从来没有优,一到老师们争夺职称名额时,他以非常自知,亦或非常善于为领导作想,依稀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领导要照顾那么多人,真的很累的,我还是为他减轻点压力吧,你看他头发都白了不少了”——他从来没有去争取过,很多比他年轻的老师都远远比他职称高,工资比他高,但那份热情的心却一如既往。

领导也会经常对他说:再等等,一定把职称这事给你落实了... ...以极慈爱的语气许下海誓山盟般的誓言,他于是更加热爱学校——

同事们都很喜欢他,人人有事时都会想到他,不管是谁,有什么私事要耽搁下,他都可以主动且二话不说的帮别人顶上,而我记忆中他自己却是从来不会请半天事假的,病假嘛,可能他从来就没有生过病,我这样想。甚至他妻儿,亲人有重大事情时,他也舍不得请假,经常是能拖就拖,经常说:“家里就是一两个人的事,班上的孩子可是几十个啊。”

乡村老师的生活是清苦的,很多老师靠一人的工资无法养活家人,不得不做点副业,有出去承包养猪的、喂鱼的,总还能补贴下家用,可阿道却秉承着上级的教导——老师不能开展第二职业,这会分散自己的工作 精力,不能把教育事业做好,要对教育事业忠诚。他坚决不做。我们都只得说——这榆林疙瘩。

而学校经常要接受各种形形色色的检查时,且很多要检查的资料往往都不会完全的早就有,经常面临挑灯夜战的选择,每到这种时候,总有人借生病、家事等原因逃之夭夭,可阿道从不缺席,且常常是通宵地做,他总要做到精益求精,而花费了自己多少时间与生命,他是一点不在乎的。领导常常在大会上表扬他,称赞他是我们所有人的楷模,只要教育事业需要他,他就可以随时付出一切,而他便更努力地工作着。甚至领导为此还组织全体老师进行了一次重温入职时的誓言——为教育事业奉献自己的一切。只是这样一来,有的老师就开始不再那么从心底里喜欢他了——

因为领导总是开始以他的教案等作为标准来检查其它老师,让所有人都向他看齐;总是以他的无私奉献来要求所有老师都得做到,让所有人向他学习......

同事们便 有人劝解他——这已是商品经济时代,时间是自己的,不用卖身给单位吧?他只是憨厚地笑笑。

在我辞职前一年,阿道被评为了一个最什么老师的称号,表彰大会我也去列席了,每位领导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发言,列数了他和其它一些同获此称号的老师无尽的好,然后颁发了鲜艳的奖状与资金。

他特地请我到他家去,好妻子也是个实在的老实人,看阿道取得的荣誉和那资金,似乎已经忘记这么多年来阿道舍掉多少小家的事而为大家的怨气了一般。

都说好人命不长,这世界上集一切美德于一身的阿道只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病中走了,那是半夜,那天他回到了自己家,并不在学校,带走他的是——脑溢血,可能他长年劳累已埋下长久的隐患了。

因为并没有倒在讲台上,也没有倒在学校,尽管领导们自称还是非常 努力的去游说与争取了,他仍然没有得到工伤的待遇... ...

不久,我毅然决绝地离开了这片土地,开始了自己流浪而但自由的生活,这一去五六年,未曾再闻有关他家人的任何消息,只是听说他妻子带着儿子改嫁到外省去了。

蓦然在脑海中浮现起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望着孤坟野草,迎着细雨冰凉,我默立良久,然后离去。

人的一生属于自己到底有多少呢,时间——这永恒的死神——给了我们多少可以选择和挥霍的余地,可阿道啊阿道,老实的阿道——你却把自己最宝贵的时间没有一丝一毫自私地为自己考虑过,你不见的太多——

那些悠闲地养着自己健康体魄的,不是如你一般,

... ....

我离开了小镇,如同当年一般决绝而再无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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