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村往事—罗汉
注:罗汉,阿罗汉的简称,即自觉者。佛教认为,获得罗汉这一果位即断尽一切烦恼,应受天人的供应,不再生死轮回。
这么些年来,田村最有趣的人,莫过于裸汉。
裸汉,原本是有名有姓的,但现在却无人记得。总之,无非就是姓“黄”,或者姓“王”。
裸汉从生下来就不喜着衫。不论是麻布、丝绸还是棉衫,只要一沾身,他便嚷嚷“这劳什子玩意有什么好?不要不要。”然后便脱个精光,甩着铃铛挂件跑开了。
若说小时候,不知羞耻,也就罢了。这裸汉年及总角,仍然不肯穿衣戴帽,即便被姓商的打,被姓周的打,被姓秦的打,反反复复打了十几回,总算是被姓孙的收拾妥当一回,好歹肯披上块遮羞布。可过不了多久,孙家破败,那小子赶紧撕掉兜裆布,满村撒泼。
久之,田村百姓也就不以为怪。即便大姑娘、小媳妇看见这厮昂首挺胸迎面走来,也是脸无羞涩。更有甚者,竟然羡慕这厮的无法无天,开着玩笑说,总要和裸汉一般威风。
村里的秀才,曾有直言斥责裸汉者。这厮倒是不言语,听得别人骂毕,趋步上前,抡起拳头就打。边打边喊:我打出你劳动人民的本性,我打出你隐藏敌人的本来面目。起初也有人看不过去,要来劝架,这裸汉就连这劝架的也一起打,而且越打越开心,恨不得一并打死。村民遇到这样的热闹事情,都是围观过来,哈哈大笑。他们只是认为裸汉的裸露似乎天经地义,无关自己的生活。
一样米,百样人。既有人指责裸汉,那就有人拥护裸汉。总之,最后就是一堆人打,互相打,连看热闹的也打,打得不亦乐乎。裸汉毕竟也算是群殴经验丰富的主,浑水摸鱼,竟然打遍村中无敌手。
眼见得裸汉的本事越发厉害,田村里头竟然没人制得住他。一群地痞流氓,就逐渐凑在裸汉周边,跟着他一块撒泼占便宜。这群人最拿手的把戏,便是抢地盘。地盘抢下来,然后愣逼着别人租。而且只租不卖,今天不租,明天还涨价。
到了最后,田村只剩下一个地主了。这也好,天下大公。到这境界,裸汉也就不好再挂着这个不雅的名称,于是就改成“罗汉”——甚是威武。而且,还是洋文本土化的产物,比起天尊、菩萨之类的不知道要高级多少倍。
裸汉成了罗汉,自然行事要高雅许多。村里的教书先生就被他教训过,要求与时俱进,务必多多宣扬裸汉的好。戏班子排戏,他亦有要求,说这里要不得,那里又不好——总之要符合他的审美。
裸汉,直到今天依然赤胯叮当吆喝着。至于他的画像,那确实宛如罗汉——还都是穿戴齐整的——或威武不屈,或志存高远,或镇邪癖恶,或慈爱万民。并非没有写实他裸体的画照,但在田村是万万见不到的。
裸汉真或以为他是罗汉了——间或草民也只能这样认为。所以他须受敬仰,所以他千秋万代。这一点,他还真的算得上“自觉者”。
真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