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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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妙力“还有两站我就到了。”张持在群里发道。
“307扛把子”,张持已经忘了当初是谁起的这个群名了。好像是李笑提的,说咱们307宿舍出去的以后都是社会上的扛把子。然后就这么取了。
可惜这毕业都十五年了,还没有当成扛把子。
想到这里,张持不禁苦笑了一下。
“快点,就等你一个了。”胡鑫半开玩笑地埋怨道。
“知道了,很快,别急!”这个胡鑫,真的还是和上学时候一模一样,张持在心里想着。
不过在同学中如果说谁真的能当扛把子,那大概就是胡鑫了吧。家里是富二代,自己组织能力以及社交能力都很强,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当红炸子鸡,也是他们307宿舍公认的老大。到了社会后自己成立的公司,帮别人处理专利方面事宜,据说赚了很多钱。
“真的是同人不同命。”
张持心里想着看着地铁窗外忽闪而过黑色的阴影,像一个个疾驰而过的黑洞把身后的世界吞没而去。
他回忆着今天HR通知他晋升被驳回的事情。在他追问下得知名额最后给了一个92年的同事,说起来还算是他半个徒弟,因为在他刚入职的时候张持还带过他。可从此张持就要向他汇报工作了。
想到这里张持心里不是滋味,他看了看地铁玻璃中自己的倒影。这十几年来似乎只有今天这么正式,虽然玻璃的反光十分模糊,可还是能看出他的身材发福了。
记得当时在学校的时候李笑给他起个外号叫“虫哥”,就是嘲笑他身材瘦长得如同竹节虫。然原本都是骨头的四肢也渐渐覆盖上了一层脂肪,虽然依旧谈不上很胖,但也是肚子上有肉的人了。
头发也变化很大,再也不是上学时那根根直立的碎发头了。如今卷卷的如蔫掉的稻草,虽然不少,但最近竟已微微出现了些许白头发,渐渐地从中心向两边蔓延。
而变化最大的似乎就是这张脸了。张持仔细看了一下。他也说不出来是哪里变了,但出现在那车窗倒影里的分明就是一个中年人了,当初那个稚嫩的年轻小伙已经悄然不见。
“可能我确实是老了吧。”
张持在心里默想着。
他想到自己前几个月的腰疼,竟然让他几乎一天没能下床。而那一次厕所起身大概持续了半分钟的眩晕,更让他回忆起来后怕。因为不仅眼睛发黑,而且还伴随着耳聋耳鸣。
老婆说他是赶项目累的,可是他不承认。因为年轻的时候有比现在更累的情况。
那个时候连续好几个晚上熬夜画图也没有感觉多累,最多睡一个晚上也就缓过来了。如今这才几个月的加班又能算什么,还没熬几次大夜呢。
可是这种疲劳感又是什么呢?
张持不知道。
可能只是能因为没有能好好睡一个觉了吧。
下午HR通知他的时候说得很委婉。
既强调了他的成绩也肯定了他的付出,同时还表示了公司对他的认可,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措辞考究,官方得体,让人挑不出毛病。
但张持心里只在冷笑。
他本来想抓着HR的衣领质问她是不是瞎,难道看不到他做出来的成绩是最出色的。又想问问她自己在公司这十几年来的付出都算什么。还想让她有本事公布评选的投票,看看是不是自己得票最多的。
可在一瞬间他就释怀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释怀了。
他只觉得很累,又觉得很轻松。
因为这一切好像都与他无关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
“难道一定要在这双节放假前的一天告诉他吗?”
地铁到站后张持马不停蹄地就往饭店走去。
今年恰逢中秋和国庆双节连放,八天的休假,于是他们大学307宿舍的几个老同学准备在一起聚一聚。也确实好久没聚了。虽然平时都有微信,也经常会在群里胡吹海聊。但说到见面,似乎很难,好像有某种不可抗力,总是很难达成。每次聚会的邀约都开始于“哪天有空出来聚聚啊?”然最后往往都结束于“行吧,那就等下次大家都有空的时候再说。”
反正啊,这线下的聚会,就如同有一层看不见的壁。即使大家都在同一个城市,也总是碰不到一起。
这次正好难得的双节连休大家决定不再拖了,没有人可以有借口,必须全员到场,把这顿拖了几个月的饭给补回来。
刚踏进包间迎面而来的便是方博那个秃秃的后脑勺。
他已经秃了好几年了,只是每次见到的时候张持都还是会像第一次时要错愕一下。他总记得上学那会方博的头发是307宿舍中最茂盛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秃成这样。
“哇,虫哥(张持外号),你终于来了,我们五个等你等得快要饿死了!”还没等张持从方博那亮锃锃的后脑勺中反应过来,胡鑫的声音便打断了他。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们公司下班比较迟,今天已经算很早的了。”张持解释道,然后他赶快放下背包,拨开座椅坐了下来。
扫视一圈,发现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空位子,于是说道:“林语还是没有来啊,我还以为他会给我们一个惊喜呢?”
“没有,毕竟他在外地,这大过节的他过来不方便。”坐在张持左手边的李笑用他这么多年以来始终如一的镇江口音普通话接道。
他人如其名,是整个307宿舍的气氛组,经常能说出一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句子。同时也是什么八卦都知道的万事通,人人都喊他“笑哥”。不过相比这些,张持更在乎他的身材,因为在座的只有他还是像大学时候一样,猴瘦猴瘦的,几乎完全没有发福,甚至连长相都看不出有太多变化,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另外他家里有点事,所以也来不了。”李笑顿了一下又接着补充道。
“什么事?”张持好奇地问道。
“嗯......”李笑摸了一下腮帮子,短暂地犹豫后说道,“他妈胰腺癌扩散了,好像很不好,听他说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这句话一出使得大家都沉默了几秒钟。
过了好一会张持才从震惊中缓了过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之前都没有听林语说到过?”
李笑回:“嗯,就是不久前查出来的,大概他也不太想跟别人说吧,我也是无意中和他聊天才知道的。”
接着大家又是一阵沉默,还是黄生的感慨打破了这阵沉默。
“哎,我们都到了要担心父母身体的时候了。”
黄生说这话的时候刚放下和家里视频的手机。
他有三个孩子,一个快十岁的大儿子和两个双胞胎姑娘,大家都夸他好福气,不仅儿女双全,还一步到位。只是张持在看他的脸时发现,这位当初班里的学霸,也是唯一读博留校的同学,不仅白头发比他要多不少,而且居然连胡须都白了。
“看来回头我们还要一起去林语那一趟。”胡鑫挺严肃地说着后面的计划,大家也都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各自都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在这个时候,胡鑫起身将他带来的白酒放在桌上,四瓶,都是时下流行的国缘。只见他一边开酒一边对大家说道:“不管怎么样,今天是难得的双节连放,也是我们307宿舍诸位扛把子们今年第一次聚会。今天我带的也不多,就四瓶,大家必须把四瓶的任务都贯彻下去,可不允许我带来再带回去!”
说完胡鑫就非常熟练地打开了一瓶。
可这边胡鑫话音还没落,那边方博立马就摇着手叫了起来:“哎哟哟,我不行,我不行,我这还带着任务,我老婆要是知道我在外面喝酒,非打死我不可!”
他说话的时候胸口两块肉都跟着抖啊抖的。这几年他不但秃了,而且发福得厉害,加上他个子本来就不高,现在坐在那边更活脱脱地像一个秤砣。
“喂,我说勃勃。”李笑交叉着双手打趣道。当年在宿舍的时候因为方博矮小,性格上又有一些愣,所以大家喜欢拿方博开玩笑,一开始喊他博哥。但拜李笑所赐,跟大家说他和方博睡一排,每天早上醒来都要看到方博下半身“搭着高高的帐篷”,真是人如其名,特别能勃,所以从那以后大家就喊方博叫勃勃。“你这任务已经准备了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怎么还没动静啊,我看这有点名不副实啊,也不能再叫勃勃了啊,你得叫难勃了啊。”
“就是”胡鑫接话道,“勃勃你这不行啊,你看黄教授(指黄生)都三个孩子了,我们307扛把子们的骄傲啊。你怎么准备了这么多年还是无花果,你老实给大家交代,你是不是办事不力!”
“哪有,我超努力的,就是我现在看到我老婆都怕。”方博囧着脸说道,“你们那是不知道,我那个老婆啊,因为不太容易生,现在跟魔怔了一样,每天又是中药又是西药,锻炼偏方一样没拉下。最近更是突破了唯物主义的范畴,开始各种迷信。上次去求神问卜,说她命中肯定有一子,这把她激动的,更是变本加厉。
现在平时啊,碰都不让我碰的,说要养精蓄锐。然后一到日子,哎,完全不把我当人啊!”说完方博双手捂着他那张没了顶毛的大脸,像是回忆起了某种不堪回首的痛苦。
虽然张持被方博的话逗得直想笑,但突然想起了自己老婆在家逼他“交作业”的场景,也不禁胯间一紧,两条大腿竟不自主地微微颤抖,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那么勃勃”李笑笑着打趣道,“你现在每天还能不能勃啦?”
“能勃能勃,月头月尾勃,一到月中就不行啦!”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胡鑫给方博倒上满满一壶酒说道:“那不行勃勃,这不像你,你要每日都能勃,咱老爷们还能被老娘们欺负了不成。今晚你就给她硬一回,这一壶必须喝掉,回去让她见识见识咱们勃勃的厉害。”
“哎呀胡老大,你可不知道,我现在不仅因为这事不喝酒,我还因为身体。我这几年得了痛风,尿酸特别高。之前就因为忍不住吃海鲜痛风了一次,疼得我直想把脚锯掉!”说完方博委屈巴巴地揉了揉他的腿,似乎当时的幻痛还在。
“你当就你现在身体指标高啊。”说完胡鑫转身从手包中拿出了几瓶药,“你看这一瓶,保肝的,我之前几乎每天都有应酬,喝酒喝得医生都给我下病危通知书了。还有这一瓶,高血压药,上半年查出我高血压,现在我可是得终身服药咯。还有这两瓶,我也不知道什么药,我老婆开给我的,反正都是调节内分泌的。哎,这男人别说过了四十,一过三十啊,各种病都他妈的来。”
李笑拿过胡鑫放桌上的几瓶药看了看,说:“没想到咱们胡总胡老大你现在吃这么多药了,我这倒还好,没有太多病,就一种病,穷病。”
一旁半天没说话的黄生此时接话道:“现在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了,去年学校体检,我视力退化得严重,现在眼镜度数又加重了不少。另外我这个肺部也查出了结节,每半年都要定期去检查。”
听到大家都各自说自己的身体问题,张持想了想自己之前的症状似乎倒也还好。不过他还有和李笑一样的病,穷病。
“所以勃勃,没有借口,是男人就得干!今天给你的任务就两壶,喝完不再给你加了。”胡鑫继续安排着任务。
在几次的讨价还价以及胡老大的威逼利诱下,勃勃终于是认了这两壶的量。
最后在胡老大的安排下大家一起起身喝了第一杯。
接着推杯换盏,很快两瓶酒就都下肚了。
酒过半巡,大家都有些醉意,这会话题又来到了黄生这边。
胡老大虽然经常在外面喝酒,两瓶多下去,脸也是微红了,拍着黄生的肩膀问道:“黄老师,黄教授,当年就数你是咱们307最出息的。不仅考上了博士,还留校教书了。怎么样,今年这教授职称是不是稳了。”
此时黄生脸色也是泛红的,尤其是他皮肤黑,使得这红色更有些深邃。他打了一个酒嗝叹口气回道:“哎,估计是不行了。”
黄生在学生时代就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他和整个307宿舍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和胡鑫,两个人正好是性格截然相反的。一个热衷于社交,一个专注于学习。上学的时候两个人多少有些不对付,最后还因为一些琐事大打出手了一回。
但可能男人就是这样,不打不相识。自从那次打架后,两个倒像是心有灵犀反而和解了。在毕业的时候,黄生拉着胡鑫喝了好多酒,平时话不多的他在那时说了好多话,多少有点只有你懂的感觉。
听到黄生说不行,胡鑫赶忙凑近了问问:“怎么不行了?说来听听,我跟现在分管咱们院的樊校长有些来往,需要的时候我去打个招呼。”
黄生摆摆手说道:“算了,也不是樊校长的事,另外他现在也基本管不了什么事了。现在这个学校环境啊,太复杂,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太微妙。我感觉我这性格啊,真的可能不适合待在学校。”
看黄生说的严重,李笑也凑过来问道:“怎么了黄老(他习惯喊黄生黄老),学校环境怎么也比外面要单纯,你这性格不适合学校还适合哪啊?”
黄生苦笑了一下,扶了扶眼镜说:“哪里单纯咯,上了研究生开始我就觉得学校不单纯了,读博后更是。现在工作了,也算彻底看得透了。这学校啊,看起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可仔细往里面翻翻啊,什么牛鬼蛇神,肮脏卑怯的事情都有。要会拍马屁,要会走关系,还要懂得各种渠道和方法帮领导争荣誉,争利益。抱团的,拉帮结派的,相互排挤的,更是少不了。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事,在这我就不提了。以前我觉得这些事离学校很远,现在才知道这些事,有些根,就出现在学校里。你想这当老师的,育人子女的人自己就不正了,你还能指望他教出来的人走上社会后能正吗?我有些事是看不惯的,也说了一些批评的话,估计是得罪人了。现在我两次评职称都被打回了,研究方向申请了多次也批不下经费。”
说完黄生也没邀大家一起,自己独自昂头又喝了一杯。
胡鑫听黄生说完,也沉默地看着桌面,叹了一口气说:“是的,年轻的时候,总是看事情单纯。觉得什么事情不是白就是黑,不是对就是错。走上社会后看得多了,也就糊涂了。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是对是错。”
张持听到黄生的倾诉,想起来今天下午自己晋升被驳回的事情,突然又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禁关切地追问道:“那后来学校怎么说,后面有什么打算。”
黄生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在学校待习惯了,出去估计也不太容易适应。反正这几年恐怕是不指望了,等以后换了领导班子再看看。反正我都这样了,他们也不能拿我再怎么样了。”
“对。”胡鑫拍了一下黄生的肩膀说:“不服就干,拿出咱们307扛把子的精神。来,今天聚会不说这些丧气话,大家再一起喝一个。”
胡鑫说完大家又一起喝了一杯,这酒眼看着就往第四瓶去了。
此时胡鑫夹起桌上一只长长的蟹腿,掰开了将蟹肉送到嘴里,侧着身子问李笑:“你呢,你最近怎么样,我们307宿舍现在就属你拖后腿,还单身呐,老实交代,有没有情况!”
李笑没有回答,他那张猴瘦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好像是某种记忆快速划过,然后又瞬间被他很快掐灭了一样。
若有所思了差不多两秒钟后,李笑摇了摇头说道:
“没什么情况。”
“哈!李笑,你小子说谎,我可知道,你一直和我们班的班花朱雪宜有来往!”大概是这么多年被李笑揶揄的报复,也可能确实是酒喝到位了,总之方博这次吼的声音特别大。
“是嘛?我怎么好像也听说有这么回事啊,你小子还不得赶快老实交代啊。”胡鑫斜着眼睛色迷迷的,对,张持确认那是一种色迷迷的表情,盯着李笑,等着看他怎么回答。
“没有,人家早结婚了。”李笑撇了撇嘴否认道。
“少来了,朱雪宜六年前就离婚了,上次毕业十周年的时候她就说了,你当我们不知道!去年我还在德基看到你和她一起逛街,哼哼,我一直没拆穿你。”方博咧着他那张涨红的大脸得意地说。
“看来确实有情况。”黄生这个时候也适时地补了一句,同时他也色迷迷外加悄咪咪地盯着李笑。
看着杵在那里满腹心事却一言不发的李笑,胡鑫出手了。
“看来是这酒还不到位,我给咱们笑哥满上,让他说说和这班花的故事。”
说完胡鑫就给李笑满上了一杯。
李笑倒也不客气,接过酒杯后便一饮而尽。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后,李笑又喝了一杯。
然后开口了:
“我大学时候追过朱雪宜你们是知道的,她毕业后就嫁人了你们也是知道的。本来我以为我和她的故事就到这了。没想到她结婚后却三番五次地来找我,和我说她婚姻生活得不如意。比如她老公有的不良嗜好,比如她和她婆婆相处的矛盾,还比如在教育小孩上的分歧等等。直到她说她发现她老公有外遇了她要离婚,我才再一次燃起了希望。
那次同学聚会上她大方地承认她离婚这件事我特别高兴,我以为后面我们就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可是之后的几年,我们确实在一起了。但只要一提到结婚她就不愿意。说什么她嫁过人不想再结一次婚现在也蛮好的总之差不多就是之类的话。结果今年年初她出去旅游的时候遇到一个广东人,做生意的,回来很快就结婚了。就这样。”
说到这李笑顿了顿,张持看到他眼眶里似乎闪过一片晶莹,然后他继续说道:
“之前看到网上的段子说有的人是备胎,有的人甚至连备胎都不如,就是一个千斤顶,在换备胎的时候才用一下。我发现我就是那个千斤顶,一个供她吃供她喝帮她养女儿的千斤顶。对,我就是一个大傻逼!”
说完李笑用手捶了一下桌面,眼里的晶莹终于滑落,然后他迅速地用手抹干净。接着他一仰头把面前几乎满满的一壶酒都喝下去,大家冲上都来不及拉住他。
过了好一会胡鑫用手抚着李笑的背说道:“哎,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兄弟,你也别难过了,这种事过去就过去了。”
倒是方博这时突然怒得站了起来(虽然他站起来也不比坐着高多少),猛地一拍桌子吼道:“妈的,没想到朱雪宜这个贱货这么垃圾,当初她和辅导员勾搭挤掉我们生哥优秀学生的名额时我就看她不爽,现在居然敢这么欺负我家笑哥,我博第一个不同意,现在我就出去找她单挑!笑哥,你说她现在是在南京还是在广州,我马上打电话给她!”
他这个举动彻底把李笑整乐了,他拿了一个纸团砸在方博身上:“坐下吧你勃勃,她新嫁的那个老公是黑社会,你去还不整死你。”然后他又转过来说道,“经过朱雪宜这件事,我也算彻底清醒了。我李笑这快四十岁的人前半生一直没活明白,现在我算彻底活明白了。这男人啊,就得有钱有势,就得自己行。什么这个那个的,都没用,都是扯。没有实力你算个屁。
我毕业了之后既不像你们(李笑指指方博,指指张持)找一个正经工作,也不像咱鑫哥自己做生意。我就这么在社会上荡啊荡的,有什么赚钱就做什么。做过股票,倒过房子,也带人画过图纸。说好听点,是个自由职业者,说难听点,就是无业游民。所以你要真指望这班花跟我啊,也受罪。跟了别人,也正常。
后面我准备自己入手养老这一块。差不多两年前我认识南通的一个老板,就是专门做养老产业的,做很大的养老机构,包括养老里的金融,医疗,教育,基础服务,都做。我给他做过一个项目,他对我很满意。之前他就喊我去南通跟他一起干,我没同意,因为当时还和朱雪宜在一起。今年他又喊我,我打算过去,反正我在南京也没什么牵挂了。”
听到李笑这么说,这几个老同学都为他能振作起来感到高兴,但想到他要离开南京,又突然有一种再一次毕业分别的伤感。
所以胡老大再次提议大家一起举杯,再一起敬李笑一个。
到最后一瓶酒快见底的时候,李笑已经趴在桌子上了。大概是刚才那一壶喝得太快,这会劲上来了。
方博早已经喝了不止两壶了,什么痛风老婆啥的,他早就不管了,现在正拉着黄生继续喝酒。
而黄生看上去也是一副快要醉的样子,但张持最佩服黄生的一点,就是不管怎么样,他这个性格是真的稳,不愧是做学问的人。即使喝了这么多酒,说话还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这一会,他也正同着方博说着没有孩子的好处,以及包括有了孩子之后的家庭的矛盾,教育的花费,每天的精力等等等等,那都是足以吓死人的事情。所以综合分析,还是没有孩子的好。
只是在张持看着,各有各的好。他家里不像黄生那么多,有三个孩子,也不像方博那样,一个没有。他家就一个小公主,还特别可爱。所以想到女儿的时候,他心里还是美美的。好像之前工作所有的疲劳都不累了。想到这里他便打去了视频和他女儿聊起了天,边聊边往外走。
就在他走到饭店门口的时候,看到胡鑫在外面一个人抽着烟。
于是张持迅速女儿说了个拜拜,关了视频,走到了胡鑫身边,也点上一根烟说道:“胡总,想啥呢,一个人。”
胡鑫看到张持来了,笑着说道:“看来还是咱们虫哥厉害,喝了这么多一点事都没有。”
张持说:“哪有,晕了晕了,刚才给我女儿打电话的时候,追着我老婆喊了半天宝贝。”
胡鑫笑着说:“怎么,难道你老婆不是你的宝贝啊?”然后他声音一转,略带伤感地说道:“就是我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跟我女儿视频了。”
听到胡鑫这么说,张持心头一紧,赶快问胡鑫怎么回事。
胡鑫吸了一口烟,淡淡地看它自己烧了一会,说道:
“我破产了,兄弟。”
“啊?”张持惊叫了起来。
胡鑫的表情倒很淡然,又抽上一口说:“我父亲的公司,被和他一起创业三十多年的合伙人骗了,几个亿。为了救我父亲的公司,我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搭进去了。最后也没救回来。半个月前我才向法院申请的破产保护。”
张持听着头皮直发麻,这里面信息量巨大让他一时间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但胡鑫看着他笑笑,似乎不像是在讲自己的故事一般继续说道:
“其实这也没什么,做生意就是这样,有赚有赔。破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我老婆却在这个时候和我闹离婚,最近我们在争我女儿的抚养权。”
“那还有希望吗?”张持问道。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问的到底是胡鑫女儿抚养权的事,还是胡鑫婚姻的事,或是胡鑫生意的事。
“没什么希望吧。无论从经济,还是家庭方面来看,都是判给我老婆概率大。但就这样吧。”胡鑫掐灭了那最后一点烟。九月底的南京并不冷,但他此刻却双手插在兜里好像很冷的样子整个人缩在了一起。
张持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狠狠地抽了两口自己手中的烟,然后也把它扔在了地上,重重地用脚踩灭。
“回去吧,估计大家都差不多了。”胡鑫笑着说道。
等胡鑫和张持走回包间的时候,李笑有点半醒了,正坐直了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在醒酒。方博还在和黄生高谈阔论着。但这会他们不聊关于孩子的话题了,又聊回到身体,聊到中年男人该如何科学地养生。
胡鑫走回位置,把酒倒满,站着提起杯来对着大家说:
“307的扛把子们,听我说,我们今天的聚会非常地圆满。此刻我们酒在杯中,让我们共同举杯喝完这最后一杯酒。咱们人生的上半场已经结束,祝我们的下半场每个人都越来越好,必须是各个行业的扛把子!”
说完大家都跟着举起杯站起来,将这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李笑也跟着站了起来,只是他醉得没拿着杯子,而是空着做着一个捏杯子的样子,也跟着仰头喝了下去。
付钱的时候,还是胡鑫去付的钱。这么多年几乎每次聚会都是胡鑫付的钱。大家好几次抢着要付胡鑫都拒绝了。
张持知道了胡鑫的情况后心里不是滋味,他拦住胡鑫说这次他来。
但胡鑫还是拒绝了。
他始终一副307老大的样子。
走出饭店要分别的时候大家又小聊了一会。
307宿舍的扛把子们似乎要在今晚要把这一辈子要说的话都说完。
大家叮嘱勃勃要注意身体,孩子的事情要量力而行,别太刻意了。
大家安慰黄老工作的事情不要太在意,坚持做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大家拍拍李笑的后背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未来我们再一起闯出一片天地。
李笑在出门之前已经吐过两回了,现在酒醒了好几分,跟着大家说放心没问题。
大家又拉着张持说兄弟这么多年一路走来都知道不容易,以后有什么就说出来,有事情还有307的兄弟们一起扛。
大家没什么好安慰胡总的,说得最多的就是保重身体,不要应酬太多了。
胡鑫笑着安排每个人回去的路程安排,麻烦勃勃一定要负责好送李笑回去,到了家后都要说一声,然后下次找机会再聚还是他请。
回去的出租车上。
这夜晚的风透过车窗吹在了张持的脸上,满城的桂花香。
张持看着天边那已经圆了的月亮,突然就想到了当年他们一宿舍人也在这样的夜晚一起走在校园的操场。
好像当时谈了很多理想。
好像当时谈了喜欢的姑娘。
好像当时谈了那触不及的未来与远方。
想着想着,张持的眼睛就模糊了。
这时候突然手机响了。
他低头看了一下。
是一个新建的群里发了一条信息。
张持看完后再也忍不住了,他像个孩子一样满脸流着眼泪给他老婆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就说了一句话
“老婆,我最近有点累了。”
他老婆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说道:
“累了就休息休息吧,还有我呢。”
张持抱着电话咬着牙抽泣着重重地点点头。
而那条信息是李笑发的。
他单独拉了一个群,只有今天他们吃饭的五位。
说的是
“刚才林语给我发信息了,
她妈妈10点12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