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与白胖狐
文：刺桐木夏
1
终南山有一道观，名为渡清观，道观中并未供奉佛祖菩萨，反而供了一名仙家，是家喻户晓的白胡子老道，月老君。
渡清观，名渡清观，实名或可说渡情观，世间劫难皆可渡，唯独情爱难度。若说其原由，就连捻着长长白胡须的月老，见着奈何桥的孟婆仍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一个牵起青丝，一个斩断情缘。又是为何？
只是这渡清观，遇着了百年难遇的灾，渡清观有一老道，是第九十二代弟子，年岁耄耋，道脉难传。老道曾在一页落满月光的泛黄宣纸上落字：
“百年前，草木皆美，多少是
叹而今，中药很苦，多少是。”
老道为渡清道脉，常游历山河，从花甲游历到耄耋，终于觅得一有道缘的弟子，这不，念禅的道缘就是这老道寻来的。不过道缘之所以是道缘，就是有一缄道不破的天机。
本该幼年的孩童有跳脱的活性，而念禅非也，若说木如呆瓜，念禅亦非也，念禅的道缘是在总多小弟子中凸显出来的，渡清观众多道僧，然只有老道领回念禅，念禅捧着一卷经书，用稚嫩的笔迹勾出，“人生在世一浮游，转眼青丝换白头”这句来问老道。老道捻捻胡须，温色微露，问了念禅：可是有疑？
念禅直指自己带着散碎搭落在额鬓的青丝问：师傅，我头上可是青丝？师傅头上可是白头？
老道悠悠点了头。
念禅眨巴着眼又问道：那我的青丝能否换师傅的白头？
老道惊诧此等黄口小儿有此等道缘与慧根，转淡绪为喜，叫来念禅。此后渡清观第九十三代弟子落了名册，为念禅。
2
寻日，天朗气清，日色秀丽，老道带着小徒念禅下山，感渡人间情愫。小徒念禅不过是黄口小儿。慧根再好，未谙世事哪里可渡人间情爱。
一老一小躬步恰逢山梨村的小镇赶上集市，老道带着他这极其宠爱的小徒在一家茶馆坐下，茶馆坐落在山梨村南岸一源水渠边，水渠扶摇淡淡荷花，好不秀丽。水渠对岸，是两个碧葱青年，两人的倒影落入荷花上，沉在水波下，从上游人家的石梯由拍打衣物的洗涤声传过来的层层水纹跌宕不止，摇摇晃晃成两个交缠着的蛇影。是，唇齿细腻交缠的蛇影。
念禅看向岸头问老道：“师傅，那岸上的两人见面怎么不说话互相啃对方的嘴巴呀”
老道：“他们啊，那是有很多话要讲，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所以嘴对嘴，这样的话，那些不知如何说起的话就会流入对方的心里，让对方明白”
念禅目光落在荷花水下又问：可是师傅，你看那二人变成了蛇...
老道：念禅，为师念及如今，你尚不解世间情愫。你要知世间情愫不分人不分妖，亦不分对与错，要感知此翻行迹，你定能所获，此后，你历你感，但为师希望你仍然能站在局外，渡清观，渡情观，无情方可渡情，念禅可知？
念禅：“徒儿明白”
老道欣慰点点头。
3
待念禅弱冠之年，老僧赠送了爱徒一把系有红绳的斩情剑便隐了终南山，让念禅独自下山历练一年，念禅下山之际心上默念师父隐山之前的话，红绳渡情，斩情剑一来斩除害妖，二来断除自身嗔痴之念。
念禅下山后因在流月村的云光客栈吃了一碗素面到客栈内院打井水喝时，见到了井口渗漫的水流镜里隐现出一条雪白的尾巴。只是这条尾巴是念禅见过的白狐狸里最粗壮的尾巴。
这条尾巴也让念禅决定长住下来，念禅记得，师傅对他说过，万物有情，这渡人渡鬼渡妖渡魔也渡六道轮回，所以，遇着了，就是道缘。念禅寻着尾巴倒影看向背对着他的这个背影，正是他吃面时见到的客栈带着面纱的老板，这娇弱的身影下隐藏着一个肥胖的白狐狸。吃面时就听有人闲言，说这老板身世隐匿，无人得知。常年带有面纱还不说话。
念禅正好想着久住云光客栈找不到好的理由，雨正下的是时候，脑中生了一计，这天助实属幸哉。
念禅在院内喝了水回到坐席，故意一下，面前的碗掉落碎了一地，那个白狐狸老板看在眼里走了过来，这个小镇上的人是第一次听到她开口，只有两个字。
“赔钱！”
念禅看了一眼客栈屋檐滴滴答答的雨软下声作可怜：我...我身无银钱，用劳力换可以吗？
白狐狸本就不是打算开客栈赚钱，也就做罢，正好客栈缺个苦力，便留下了念禅。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念禅也在不知不觉中呆了大半年。
这天小店悠然，客人不多，白狐狸对念禅说：
“把这里卫生打扫了，顺便到厨房去打点一下看看一会我们吃什么”
念禅被撑得颤颤巍巍摸着肚子：“老板，我们刚吃一刻钟，我不饿啊”
白狐狸老板征征发了话：“我饿”
念禅跟着师父的时候，就能勉强做些小菜。如今被白狐狸老板培养得会做好点人间美食。但是念禅也会顾及白狐狸的体态，保持健康还是好的，就会不做太多荤食。
所以这天念禅端着几盘小菜上来的时候，白狐狸瞧上去问了：“厨房里不是有肉？”
念禅说：“老板呀，虽然咱们生活不苦，但这生活呀有时候还是淡些好，吃得太过油腻会高血压呀高血栓呀心脏病呀等等，对了最后这个可就重要了，还不好找对象！”
白狐狸：“我很胖吗？”
念禅瞅过去：“嗯，还行，我瞅着，变的人身还行，就是狐狸身啊委实有点壮”
白狐狸：“你看得到？”
然后还没等念禅继续说，白狐狸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白狐狸一边哭一边抽泣说：“哇...我也想减肥啊，我也想变成白瘦狐狸啊，我喜欢的人可瘦了，不对，我喜欢的那个狐狸可瘦了…哇…”
念禅来了半年，陪着白狐狸吃吃喝喝，明明应该清淡的生活，身上都长了油水，念禅做的粗活已经足够赔那只故意摔破的碗了，可是，这慢慢生活下来，似乎还挺好。竟然生了要不不离开的念头，可是不行，想着师父说下山历练一年，这分别的时间也快到了，便想着拿出当初师父给他的红绳，既然白狐狸有喜欢的狐狸，那就帮白狐狸渡了她的情劫。
念禅说：“你很喜欢那只瘦狐狸是吗”
白狐狸：“嗯”
念禅：“那你拿着这段红线，明日你会见到黑狐狸来的。”
白狐狸从来不知道念禅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小道士，第一次用一种异样的情绪见到他认真的模样。
4
我叫白狐，是只白胖狐狸，我们白胖狐狸一族有一个特点，就是胖，不对就是爱吃。
奶奶曾说：狐妖，夺天地之精华，吸人类之精气而生，生而为妖，要么求得长生，要么求得仙位，所以，我们白胖狐狸，绝对不能以人类的身份出现在凡人的世界，更不能和黑狐狸一族有任何瓜葛，只能吃，和修炼成仙。
但是我变成一个人类，我已经触犯了第一条，也就不怕为了和黑狐狸在一起触犯第二条了。对，我不同，我求的是有得吃，更求有得心上狐相守，我才不去管什么位列仙班，长生不老。
我悄悄以闭关修炼的借口跑了出来，在流月村开了一家客栈，常年带着面纱也没有人能识出我的妖身。我开的客栈主题是吃而不是住宿，住是副业，因为这个位置好啊，我喜欢的一只黑狐狸就在这个流月村的东林山的狐狸洞里，他偶尔会下山来镇上闲游，我就盼着他能来我的客栈，然后我做点好吃的然后再下点药，把他养胖，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可惜，他从来都是路过我的店名口，他是瘦狐狸一族，因身材和毛色，导致千万年来我们是两族恶交。所以，这至今是一个我不知怎样解开的心结。
这天本来晨时天气尚好，午时便下起了烈雨。一个小道士来我店里吃面还打翻了我的碗，本来想叫他赔钱，看他可怜，想想就算了。我留他下来在我的客栈里给我干些粗活。
后来他得知我的身份，我并不诧异，我只是在想，这个小道士的功力真是太弱，住了大半年才识破我的身份。
自小道士来了之后，我确实省心了不少，平日里呼来喝去，他也不恼，我爱吃，都让他给我做。他也都耐着性子的学了各种各样的人间美食做给我吃。
只是他识破我身份的那天，他竟然说我壮，竟然嫌弃我胖。
我哗哗的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一直想为了黑狐狸减减肥，可是，我不能啊，我们白胖狐狸一族生来就能吃。就像困了就该睡觉，渴了就该喝水，天冷了就该多穿一点暖一点，而我们，就是生来就应该狂吃。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了。我也试着少吃，可是那段时间，我不吃东西，就像掏出骨血一般，你知道很久不睡觉那种感觉吗？你知道渴了不喝水的那种感觉吗？你知道被冻在骨髓里那种感觉吗，如果我们不能吃，就是这样的感觉。好像不能改变了。我胖是胖，可是我的每一斤狐狸肉都是喜欢他的啊。
那天小道士把一根红绳系到我手上之后，就离开了，后来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他离开之前说，黑狐狸第二天会来找我。
第二天黑狐狸来见我的时候，旁边还有一只胖胖的小白胖狐，我还看见他原本纤细的手上有一抹勒痕。
黑狐狸：“那个小道士是你派来的？”
“什么？”我心里那个疑惑啊
黑狐狸又继续说：“不是因为我们是两族恶交，我才不喜欢你的，也不是你胖我才不喜欢你的”
我：“所以，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吗”
黑狐狸：“不不，我不喜欢你，只是因为是你，我才不喜欢你。”
“小道士是渡清观的九十三代单传弟子，可惜，他妄想给我系你的红绳，如今被我捆在我东林山的狐狸洞，明日，我会把他给我的小白狐剥骨顿汤，念在你喜欢我的份上，请你喝。也正好，明日我和白青的大婚，邀请你。”黑狐狸说这段话的时候一眼温柔看向他旁边手牵着的小白胖狐白青。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一直心心念念的黑狐狸会牵着他们异族而和我同族的狐狸站在我们面前，我亦没有想过小道士会被他剥骨顿汤。我没有想过他的言语可以冷淡到说那句念在我喜欢他的份上。
5
黑狐狸大婚那日，变成了黑狐狸心爱的那只小白胖狐白青的忌日，因为黑狐狸和他的小白胖狐拜堂的时候，晴天一个霹雳，打在了小白胖狐白青的身上。场面混乱，白狐狸也在策划去救小道士。
只是白狐救下小道士之后，小道士一身是伤。还没来得及离开黑狐狸东林山的狐狸洞，黑狐狸提着小道士的斩情剑就站在了他们面前。
念禅扯开嘴角弯起眉眼对白狐说说：“你看，黑狐狸手上已经系上了你的红绳，他试图扯掉，我师父说这个红绳是扯不掉的，一旦系上，你们就会永远在一起，就算不能在一起也会永远有关联。他会一直在你生命里了，怎么样开不开心，他如果和别的人成亲，就是逆了天命...”
黑狐狸狠心砍下自己那只系了红绳的手之后说，直直的刺过来穿透了白狐狸的心。只是刹那，念禅挡在小白胖狐的前面。
黑狐狸斩断自己的手后流血不止晕厥过去，白狐痴痴的枯坐在狐狸洞门口很久很久，白狐狸回忆里和小道士一起生活半年多的时光，画面一幕幕出现小白狐脑海里，白狐狸带着念禅的尸体回到客栈后，就回了自己的狐狸洞找奶奶，想救活小道士。可是奶奶并没有说有什么是可以让人类起死回生的药。小白狐再回来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见过小道士，连小道士的尸体也再没有见过。
6
其实念禅没有死，念禅醒来之后，就回了终南山。
其实那黑狐狸手上小道士也并没有系上红绳，只是小道士去找黑狐狸那日，小道士亲眼黑狐狸吸了那些被他抓捉井洞里的人类的精气，进去一番打斗，小道士试图活捉他，在他手上勒了细痕，而他成亲那日他的新娘子白青遭的晴天霹雳其实是替黑狐狸受的，黑狐狸常年在狐狸洞已经残杀了不少人类，所以这是天谴。
所以那个红绳其实一直在小道士手上，黑狐狸把斩情剑刺在小道士身上的时候，恰恰是斩断了小道士的情念，这把剑本就不能拿走小道士的性命。只是他最不该的就是动情。
在念禅回终南山之际，老道已过期颐之年，可惜，待念禅明白过来回终南山想师父论道时，老道已圆寂在终南山道观东岩老松下。念禅作成一册他这一年的历行集册，埋在老松下。
临行前，念禅问他师父：师父，你说，渡清观，渡情观，无情方可渡情，我们渡万千情劫，可是否也要先渡自己方能渡他人？
小道士念禅和师父道别后拿着红绳下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