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纪事‖小娃和小白娃

2022-08-28  本文已影响0人  乡土中原
01

小娃和小白娃是村上的两个年轻人。

他俩的年龄永远定格在了三十岁出头,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新的千年跨过来了,但新的人生却没有跨过来。他们永远都不会长老了!

细算算,他俩即使活到今天,也都不到五十岁,依然可以说很年轻。

他俩是邻居,同年出生,经历相似,命运相同。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如果不是我去记录,除了他们的亲人和本村村民,认识他俩的人少的可怜。

他俩一个姓刘,一个姓杨,都比我长一辈,小时候在村里碰上,我喊声“小娃叔”或者“小白娃叔”,他们都会愉快地也很自然地答应,没有任何违和之感。

他俩的名字,我还真是说不准。农村人相互称呼,除了辈份,再就是小名,有的干脆就是“外号”,既简明扼要又生动形象,一个外号就能管一辈子。至于大名,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能记得住。

这可不像城里人,名字写的到处都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姓名和身份证号恨不得一天之内就要填写无数遍。如果有幸坐上主席台,直接会有姓名签,对着台下芸芸众生。对那些很有个性特点的姓名,台下的人想不记住都难。而在农村,纸和姓名都很少看到,见到最多的,是庄稼和牲口。

02

细想想,小娃应该叫“刘兴胜”,抑或“刘兴盛”,我还真没有见到过他的真实姓名。

小娃是老幺,上面有四个哥一个姐。这在农村属于大家庭,但在那个时代却很常见。虽然是老幺,但农村清贫的生活环境和特有的人际氛围,他并没有享受到多少特别的宠爱和照顾。

他们一家全是务农,农村的多数人家都没有读书的习惯,他们家也不例外,有庄稼把式,却没有读书儿郎。小娃应该小学也没有上过几年,中学他肯定没上过。

小娃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独立谋生了。记得清楚的是,他当年骑把自行车,后座上固定一个木箱子,内装冰棍,老家叫冰糕,几分钱一支。每年最炎热的麦收季节,也是他最忙的时候。他骑车子穿梭在田间地头,卖冰糕。“冰糕冰糕,白糖冰糕”的叫卖声,是少年小娃叔留给我的最深印象。

当然,冰糕里有没有白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在把人都要烤焦的小麦地里,给人们带来一丝丝凉爽,这就够了。

由于我们年龄相差不远,小时候我们一起在村子里疯玩过。月亮底下,在村中央的空场地里,东墁和西墁的娃们分别组队,搞抵牤牛阵对抗赛,小娃是东墁的阵头。常常是玩的不亦乐乎,家长不喊决不收兵。

小娃瘦瘦的,中等个儿,很爱笑,一笑就露出整齐的牙齿。印象最深的是他穿着一件蓝色的确良布衫,配一件浅色牛仔裤,那是那个年代农村孩子的标配。他的穿着总是干干净净的,虽然生在农村,但决不邋遢。

农村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小娃很自然就成了庄稼能手,干活利索,性格开朗。小娃二十几岁的时候,结了婚,很快就有了个儿子。

九十年代的时候,小娃还靠自己的努力,盖起了四间平房。那个年代农村盖平房很时髦,一方面八寸墙、长楼板的平房结构确实比砖瓦房结实;另一方面是实用,平平展展的房顶可以在上面晒粮食,不用辗转拉到村子外的打麦场里晒了。

二零零几年的一个秋天,小娃往自家房顶上背粮食袋晒粮食,突然大喊“头疼”。其实他已经头疼数天了,农村人没那么娇气,一般即使有病也想不到要马上去医院。疼的最厉害的时候,他直接用头往墙上撞。

可这一次疼的不一般,小娃直接倒下了。他的三哥,我的文叔,赶紧用四轮拖拉机带一个农用架子车,拉上小娃就往县医院飞奔。

农村土路颠簸,离县城二十几里的路,小娃还没等送到县医院,人就已经不行了。

我的小娃叔就这样离开了人世,才三十岁出头。令人唏嘘不已。

事后猜测,小娃得的可能是脑梗阻之类的病。如果是在医疗条件好的大城市,如果能早一点及时送医,如果是不那么颠簸的平展柏油马路,如果能有120急救车……

可惜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03

小白娃姓杨,我应该喊表叔,老杨家和我们刘家是老亲,老杨家是在舅家门里住下并世代相传的。

小白娃的真实名字,应该叫“杨廷玺”。不过这是我的推测,真实名字是不是这几个字,我并没有见过。

老杨家和我们家是世交,关系一直很好,小白娃的母亲,是我的表奶,慈眉善目,能说会道,小时候很亲我们弟兄们,有好吃的也不忘我们,对我们很好。很早以前,老杨家的长辈,在临终时曾一再交待,要后代与我们家一直保持好关系。

老杨家是典型的小农之家,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没有读书人,只有庄稼汉。小白娃的爷爷、伯伯及父亲,三人都是旧社会的锻磨匠。小白娃的伯伯一辈子单身,农村叫“光纯汉”,外号“大干净”,他的父亲外号“二干净”,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个特别讲究、特别爱干净的家庭,而且还都是手艺人。

小白娃的父亲,我喊表爷,既是好牛把儿又是好的庄稼先儿,他们家在生产队散队的时候,分得一头“卧底花”,这是头大牤牛,膀大腰圆,力大无穷,比一般的南阳大黄牛身材还要再大一圈,一头牛可以当两头牛使,是生产队的名星牛。

“卧底花”名字的由来,是由于肚子上长有几片像花瓣一样的白毛,躺在地上倒沫(反刍之义)时十分显眼,就像是镶嵌在牛身上的花朵,很是好看。

小白娃弟兄三人,都会木工和泥瓦工,他的大哥,我喊臣叔,是好木匠;他的二哥,我喊军叔,当了多年的小队会计。弟兄三人均既是好的庄稼先儿,又是有技术的手艺人。

如果全国没有解放,如果小农经济持续发展千年不变,毫无疑问,老杨家会成为村上的头户,日子肯定会比其他人家过的好,混成大地主家庭也不是没有可能。

老杨家帮过我们家不少忙。刚刚生产队散队、农田分包到户的时候,我们家和另外几家合用一头牛,耕地就成了大问题。有一天父亲去自家一块田地,发现地已经被耕好了,很是奇怪,还以为是有人搞错了。后来才知道,是杨表爷悄悄给耕的,用的正是“卧底花”。

小白娃也是老幺,也是没有上过几天学,上面有两个哥三个姐,长的白白净净,身材不高,敦敦实实,大圆脸庞,微胖。性格比较内向,话不多,爱抽烟,牙被熏得有些发黄。人很实在,经常到我们家串门、拍话,也常常帮我家干些农活。

小白娃二十几岁的时候,和无数农村年轻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娶了媳妇,先是生了一个闺女,后来又有了儿子。如果一切正常,这应该也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农村之家,虽然没有大福,也没有大祸。

然而在二零零五年前后,小白娃突然得了急病,大约是脑瘤之类的毛病,不得已送到南阳市的大医院,做了开颅手术。谁能想到,发生术后感染引起并发症,发起高烧,最后竟然死在了医院。人没救过来,钱却没少花。到底是不是医疗事故,也不得而知。

那时小白娃的父亲,我的杨表爷,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的表奶,表现出了大户人家大家长的特有气概,一人做主,支掌着让小白娃的几个哥几个姐兑钱,把小白娃的后事给办了。

小白娃去世的时候,小娃已经去世两三年了。虽然说在农村,特别是兄弟姐妹多的家庭,父母一般都偏向老幺,但是小娃和小白娃这两个老幺,他们的人生,还真没享过什么福,没少遭罪倒是真的。

04

小娃和小白娃,他们既是我的小叔,也是我儿时的伙伴,他俩的人生遭遇让我心痛不已。他们的命运,其实也是千千万万个普普通通农民命运的真实写照。如果你在农村待过,你就会知道,农民的命,有多么的不值钱!

小娃和小白娃,他们来过这个世界,但是就像转瞬即逝的流星,几乎还没有多少人能够注意和了解到他们,他们就已经走了。

农村很穷,农民很苦,农业很难。农村是城市的命脉,农民是我们的亲人,农业是国家的根基。

民以食为天,粮食安全、“三农”问题,始终是国家的头等大事。大疫当前,有关粮食问题的任何风吹草动,无不挑拨着公众敏感的神经。粮食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别人的经历都叫故事,自己的经历才是人生。

真希望能有更多的有识之士关注农村,关爱农民,关心农业,让小娃和小白娃两位小叔的悲剧故事,能够不再重演!(撰稿刘尚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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