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艺术家”的困境

说起三班的文艺委员，孩子们都笑着打趣道：“戴笑妮？她疯起来可没完啦！不过倒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听说是去哪个传媒学校参加艺考了，回来可得揪住她好好盘问！”

“哗啦啦，哗啦啦……”模拟试卷铺天盖地，粗糙廉价的纸质昭示着它们的取之不尽，每天准时准点海浪一般掀上来，将藏在抽屉缝儿、楼梯间儿的闲言碎语一并扫了出去，倾倒在清洁阿姨身后拖着的麻袋里，再“哐哐当当”地滚下去，顺势也不忘向途径的教导主任抛出个仓促的媚眼。

高考100天倒计时。

戴笑妮此时正和自己的母亲一起等在实验一班的教师办公室门口，她耷拉着眼皮，时不时用手抓挠一下自己卷曲的长发。这头不屈服于直发夹的伙计努力伸长脖子，将脑袋探到戴笑妮卫衣的抽绳上，弹簧一般勾紧了这两个粗壮的朋友，醉意朦胧地随着女孩的身体微微扭动着。

“站直点！”母亲的巴掌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沉睡的脊椎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猛地直立起来，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你能不能别——”戴笑妮侧过身来，习惯性的抱怨正要脱口而出，却看到了班主任明媚得有些反光的笑脸。

来了，曼章！快进屋喝杯茶，笑妮也来。”班主任的手短暂地在戴笑妮不久前为艺考烫卷的长发上停留了一下，她被吓得一激灵，背后冒出了冷汗。

“展华啊，你知道我这个孩子”，母亲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习惯性地抓起戴笑妮撑在皮质沙发上的手放在她温暖多肉的双膝上，用手掌不停摩挲着，“她呀基础不好，我才想着让她走艺考这条路，不过这一来二去的，耽误了不少时间，你瞧瞧，你瞧瞧，这要艺考过了，文化课追不上来，我和她爸不是又白折腾了这一趟。哎呀孩子不争气，这做家长的也是没辙啊！”母亲咧开的嘴角费力地托起她并不饱满的苹果肌，从玻璃窗透射出来的阳光游走在她微微皱起的额头上，仿佛一盏亮度适中的聚光灯，向不远处的人传达真实的情感波动。

“放心吧，曼章”，他显然领会了戴笑妮母亲言语中的耳提面命，“我这个班里，别的不敢讲，就这个学习氛围，保证是全校第一的。孩子转来这里，只要她不放松，成绩的事儿你就等好消息吧。”

给戴笑妮安排好座位后，这位老同学就精神抖擞地去隔壁班讲课了，扩音器传出的声音尖锐刺耳，但经由知识的润色反而显得柔和许多。戴笑妮环顾四周，看着这间拥挤的小巢栖息着的忙碌的个体，他们仿佛卯足了力量，在刻意压制住的澎湃浪潮中蓄势待发。而她这个莽撞的入侵者却像折翼的鸟儿，呼吐着空气中陌生的情绪因子，与他们刻意隔开一段距离，默默地休养生息。

迁徙迁徙，200天、100天，她好像永远没时间停留。哦，她想到了之前自己在艺考候场时的窘境，她明显地感受到自己与那里流淌出的自信格格不入，却不得不把这根稻草牢牢地握在手中，任由它被汗渍侵蚀。她一遍遍地安抚内心的狼狈，不露痕迹地挂着一张笑意盈盈的脸立在人群中央，活像一个机械化的产品，靠微弱的电流刺激着自己麻木的内心。现在又是这样吧，从普通班性格古灵精怪的疯妮摇身一变成为了理科实验班的一名“伪艺术家”，戴着讽刺味儿十足的光环，却无比渴望着销声匿迹，她渐渐失去了自我，也疲于去思考即将到来的大考的意义。

中午放学的时候，教室外的走廊里熙熙攘攘，戴笑妮觉得好奇，她抱着母亲早早准备好的饭盒踱了出去，只见几个身着工装的大叔踩着凳子在张贴“优秀学生”的名单，她走到刚刚贴紧的那张大报前，边吃边看，她忽然意识到这次表彰的不同，每个名字的后面除了理想分数和学校，还带有一个具体的梦想，一个一个地往下瞧，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自己现在的眼镜同桌——郑宏恩，

“向更优秀的自己逐渐迈进。”那上面是这样写的。

不是在圆形容器中打转的虫蚁，在氧气充足的空间里守着自己的懒惰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一只贴近海面飞行的鸥鸟，迎着未来晴好的预言倔强地展翅扑打出一股沁人的清凉。

戴笑妮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困境，最近她常常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过气的喜剧演员，四处奔波去寻找熟悉自己的那些观众，再用捏紧的嗓门去哗众取宠、收买人心。

“更好的自己。”她小声地读出了这句话。她瞥了一眼窗台上热乎的饭菜，用教室里早已响起的郎朗书声盖上了自己羞红的双颊。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把现时的迷茫当成了帮衬懒惰的工具 ，用笨拙的停滞对抗自己心中的不满，却在理所应当的琐碎生活中遗忘了人生中每条道路的必然属性。如果你不愿意一步步将它踏得紧实，那么稍稍一些雨水便会将它变作吃人的沼泽，吞噬掉亟待发掘的梦想。

戴笑妮又想起了赶考时绿皮火车上只买到了无座票的母女二人。一向爱干净的母亲站在吸烟区旁边，娇小的身影逐渐汇进缭绕的烟气中，只剩下鲜艳的红色毛呢大衣映衬出她努力摆出的笑靥。戴笑妮在前面仅剩的一个空位上如坐针毡，目光穿过几个魁梧的大汉艰难地找寻着……

戴笑妮又昂起了脑袋，径直走进了教室。

“你好，郑宏恩，我是你的新同桌戴笑妮。”

在找到自己想要什么之前，她决定努力变得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