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雨   第七章 天下英雄莫能当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过了一年，已是来年初夏。

这一日，李长风正在田间一个池塘边钓鱼，看见一个老农引着两个书僮打扮的人沿小路走来。那老农远远的向李长风招手呼喊，李长风放下鱼竿，迎了上去。走近时一个书僮奔跑着过来，一把拉住李长风的手，笑嘻嘻的喊道：“长风哥哥，还记不记得我。”李长风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小书童竟是那少女傅凝香，大喜过望，说道：“是你啊，小凝香，一年不见，你变漂亮了。”傅凝香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这一年你在干嘛，都去了哪里，有没有想起过我。”李长风笑道：“当然有啦，你爹爹和蒋先生好吗？”傅凝香道：“他们很好，只是有些忙碌，这次来找你也是事出有因。听说是要来找你，我便说我也要来，我爹爹不让，我求了他好久他才答应。”李长风问道：“你爹爹找我什么事？”傅凝香向身旁的书僮道：“张安，把那封信给他看吧。”那书僮拱手问道：“阁下可是李长风先生？”李长风道：“我是李长风”，那书僮道：“小人张安，奉我家主人蒋山佣之命，送一封书信给李先生。”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双手奉上。李长风接过信件，心想你已知我与傅凝香相识，还来过问我的姓名，难道你连你家小姐也信不过吗？料到是他师徒二人准备起事，邀自己入伙，当下拆开信封，扫了一眼，傅凝香也凑过来看，信中言明清军将于五月廿三丙戌日午时在孝陵处斩明朝潞王等十七王，满清豫亲王多铎亲自监斩。蒋山佣已联络四方豪杰，密谋营救，希望自己共襄盛举，后面便是秘密聚首的时间地点，落款是蒋山佣。李长风向张安拱手道：“请告诉你家主人，李长风必定如约前往。”傅凝香也叫道：“我和你一起去。”李长风道：“凝香，这趟路肯定是要动刀动枪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太危险了，还是和张安兄弟一起回去的好。”傅凝香道：“我就要去，你武功那么好，不能保护我么，再说要是你又受伤了，谁照顾你啊，”李长风心中一阵感动，只得说道：“那好吧。”

带着两人回到住处，取了四两银子，二两给张安，另外二两托他转交紫金客栈掌柜，张安谢过，向二人告辞。傅凝香打量了一下李长风的草庐，说道：“长风哥哥，这一年里你就住在这里吗，太简陋啦。”李长风笑道：“我倒是觉得挺好，这里风景很好，很安静，附近的村民又很淳朴。”傅凝香咯咯一笑，说道：“你说的好像是世外桃源一般，弄得我也想在这里住下了。”李长风道：“你傅大小姐还是住在珠帘秀幕的阁楼里比较好，在这种地方做野人，以后怎么嫁人啊？”傅凝香脸上一红，低头含笑不语。

李长风在想那‘十七王’中包不包括福王，还有若是计划失败自己又会怎么样，还能继续在这里逍遥度日吗？休息了一个时辰，李长风收拾行李，虽然十分不想离开自己的草庐，但自己说过的话是一定要算数的，依依不舍的和傅凝香一起牵马离开。走到小道上，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的草庐掩映在山水绿林里，宛如画中，随口咏道：“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随即策马而去。

走到第二日傍晚，身后三人快马奔过来，李长风和傅凝香勒马让在路边，三人从身旁掠过，一人回过头向李长风看了一眼，又继续前行。李长风见那两人体格健壮，显是习武之人，猜测也是蒋山佣请来的。前方不远来到一座小镇，这里便是约定的地点栖霞镇，李长风找到信中所说的叶家大宅，上前敲门，门内一人朗声道：“水涌神山来白鸟。”李长风对道：“云浮仙阙见黄金。”这是蒋山佣与他在信中约定的暗号。咯吱一声，大门打开，一个约四十岁左右的汉子引着李长风和傅凝香来到大院，只见院中挤满了人，或站或坐，几人到十几人围成一圈，至少不下四五百人，看样子都是江湖人士。来到大厅上，这里也坐着几十人，大厅正中排着三张太师椅，李长风认出居中一人便是蒋山佣，左首边坐的是蒋山佣的弟子傅青山，右首一人，约六十几岁年纪，一张冷俊的脸神态端凝，透露着一股威仪，冷冽的眼神扫过来，让人在夏天也感到一阵寒意。李长风暗暗吃惊，心想这面貌猥琐的儒生竟能召集这许多豪杰。通报过后，李长风上前与蒋山佣师徒见礼，又向右首那人一鞠躬，傅青山瞪了傅凝香一眼，让她退到内院去，傅凝香嘟嘟小嘴，转身出去了。李长风在厅内角落里一张空椅子上坐下，只听傅青山介绍道：“这位李长风兄弟是圣安皇帝的御前侍卫，跟随圣安皇帝多年，忠心耿耿，曾在扬州血战鞑子，此次也愿助我等。”他口中的‘圣安皇帝’便是福王朱由菘了，朱由菘逃至芜湖后被清军俘获，明绍宗即位于福州，遥上朱由菘尊号为圣安皇帝。李长风读过一些书，脑筋又不慢，虽然这一年不曾听闻外界事物，也猜到了福王多半也在清军的处斩行列之中了。听完蒋山佣的介绍，众人回头向李长风看去，有几人向他拱了拱手，李长风拱手回礼。蒋山佣继续说道：“满清鞑子占我河山，杀我百姓，人人痛恨，此次竟公然在我朝太祖皇帝陵寝前滥杀大明宗室，如此欺人太甚，凡我汉人，无不义愤填膺。蒋某不才，得邀天下豪杰于此，共救大明皇室血脉，诛杀鞑子刽子手豫亲王多铎！”说完众人便应喝起来，更有的破口大骂鞑子，李长风也是热血沸腾，明朝的皇室是要救的，那豫亲王多铎也必须要杀，扬州城破后清军屠城十日，便是这多铎下的令。众人商议行动事宜，蒋山佣道：“此次行动我方共有六百人，这里已有四百余人，还有一百多人尚在途中。”摊开清军行刑的法场五龙桥附近的地图，五龙桥位于孝陵上山入口，前方是一块空地，左右两侧各有两条岔路，过桥之后是一条主道通往孝陵宝顶，道路外都是树林。最后决定三百人埋伏在五龙桥的左右两侧林中，刺杀豫亲王多铎，听傅青山号令，两百人散落路口空地四周林中，听‘镇江龙’叶子申号令，伺机相救‘十七王’，一队得手后便相助另一队，以铜锣声为号，一齐出手。剩余一百余人在下方神道接应，蒋山佣又说道多铎身边肯定护卫周严，需要调集高手方能成功，于是众人又挑选了几十名好手换入刺杀小队，经傅青山举荐，李长风也被安排在这里，看到蒋山佣师徒如此安排，已明白了这次行动救人多半只是噱头，多铎才是正点子。

第二日又陆陆续续的来了一拨人，蒋山佣忙于应付，到了晚间，傅青山一点人数，还有十几人没到，两人一商议，觉得不能等了，明天一早必须出发。众人吃完早饭便陆陆续续的向孝陵进发，大家或三五人一伙，或十余人一伙，有的扮成商旅，有的扮成乞丐，沿三条不同路径前往，倒也没有引起注意，当日晚间在梅花山下会和。蒋山佣又交待众人先在树林深处隐蔽，等接近午时在向法场靠近，以免被清军发现，行动过程由傅青山指挥。各人领了干粮水囊，便各自前往预定埋伏地点，只有蒋山佣与傅凝香以及几个仆人留下。临行前，傅凝香将李长风拉到一边，说道：“那多铎能杀得了就杀，杀不了也无所谓，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就好。”说着眼圈一红，转过脸去。李长风抚慰道：“没事的，清军把扬州围得像铁桶一样，我还不是想走就走？”傅凝香破涕为笑，说道：“那还不是带着几块伤疤走的，我要你完好无损的回来。”李长风慨然道：“放心。”

李长风随着傅青山一队人来到预定地点，已是深夜，众人聚在一起休息，留下四人交替守夜，李长风习惯了一个人，突然和这许多人睡在一块，还有几个人鼾声大作，很不适应，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醒来后，抬头看着远处的陵门，想到太祖皇帝以一介布衣，平定群雄，驱逐蒙元，打下大明的万里江山，可谓英明神武，而此刻一群鞑子却要在这里处决他的龙子凤孙，当真是世事无常。

巳时一过，便听一阵马蹄声响，一队骑兵开了过来，约有一百余骑，停在五龙桥前方，居中一人，身穿满清王服，便是豫亲王多铎。接着又有两千余人的步兵，押着一队身穿囚服的犯人，想来便是明室诸王。

清军立足未稳，一阵铜锣声响，四周树林中便喊着冲出五百义士，一部分直取多铎，一部分杀向囚犯，清军顿时乱成一团，那一百余骑却处变不惊，将多铎围在核心，毫不混乱，外围骑兵已于来犯之人交上了手。李长风斩杀两人，看见傅青主也持剑酣战，身手灵活，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暗想他师徒二人果然不是等闲人物。这一百骑兵虽然悍勇，但攻来的人个个武功高强，渐渐向后收缩。

忽然白影一晃，骑兵圈内飘下来一人，也没看清他如何出手，便连伤了十余名义士，身法如电。又有四名好手来攻此人，那人双掌穿插在四人兵器之中，顷刻之间又毙了四人。傅青山已看清这白衣人武功极高，自己万万不是对手，连声呼喝，霎时又有十余名高手奔至，将此人围住。一名僧人抢先以大擒拿手攻上，李长风看出来是少林武功，但一招之后便即露出败象，三人两刀一剑，抢上相救，那人侧身避过来剑，顺手捉住剑柄，挡开劈来一刀，回剑刺入另一人胸口。那少林僧一掌大金刚掌拍来，刚刚被抓住剑柄的那人也放开长剑，双拳袭向白衣人背后，同时李长风剑光闪动，剑气将白衣人全身罩住，那白衣人竟不理会身后双拳，左手向那少林僧轻轻回了一掌，右手连拨，化解了李长风的剑式，李长风左掌推出，和那少林僧一左一右几乎同时与那人对了一掌。一声清响过后，三人各自从白衣人身旁跃开，李长风与白衣人同时叫出：“是你。”原来这位武功绝顶的高手便是当年李长风夜刺李自成，将其打成重伤的护卫，只是当时灯火昏暗，双方都没看清面貌，此时一对掌，内力冲撞，便认了出来。那出拳攻击白衣人背后的武者面色惨白，双手不住颤抖。

白衣人环顾一圈，冷哼一声，道：“无名鼠辈，不惜命否？”一老者上前一步抱剑说道：“老朽梅若清。”李长风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也听说过傲雪寒梅梅若清的大名，此人一把冷梅剑纵横大江南北，当世罕有对手，师父莫忠寻每提起此人，也是不住地赞叹。旁边又一人拱手道：“在下太原傅青山。”那白衣人默不作声，提脚掠起地上一面木质长盾，右手化指，竟沿着盾牌边缘削下一长长的木条，李长风虽不明其意，心下却惊讶不已，他本对自己的指上功夫十分自信，但见到白衣人运指为剑的功夫，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又有两人说道：“在下镇江叶子申。”“在下桐城徐舞雩。”白衣人毫不理会，运指连削，李长风这时已看明白他是要将这根木条削成木剑，地上那么多刀枪剑戟他不用，却要展露神技削盾成剑，可能是为了威慑敌手，也可能是根本没将对手放在眼里。“在下遥青阁聂无峰”“遥青阁聂无双”，“在下铁刀门王大义”，“贫僧少林了凡”，李长风见惯了战阵，极少遇上这种江湖高手间的决斗，心想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还一个一个慢条斯理的自报家门，实在是大有魏晋风度，不禁心向往之，当下拱手道“在下洛阳李长风”。

这九人中除了李长风，俱是江湖的成名高手，但大家见他刚刚出手的几剑，精妙绝伦，也没敢把这个年轻人小瞧了，这些高手平时都是难得一见，此刻竟然联手对上一人。九人将白衣人团团围住，对身后的纷扰充耳不闻，李长风报完姓名后，那白衣人已将手中木条削成剑形，随手划下，气度雍然，朗声道：“很好，慕容真素，领教各位。”

说完提起木剑一招‘乘风破浪’直指梅若清，梅若清钢剑上扬，刺向慕容真素手腕，慕容真素斜划一剑，荡在梅若清剑背上，梅若清挽个剑花，试图削断木剑，却始终碰不上剑身，便故意放开胸前门户，引敌出剑，慕容真素捉住空隙，一剑刺向胸口膻中穴，梅若清回剑削向木剑，眼见就要砍到木剑，却不料木剑陡然缩回，瞬时间又一剑刺来，快如闪电，梅若清大惊，忙横剑挡住，身子却不禁晃了一晃。旁边八人同时攻上，慕容真素往来纵跃，一把木剑穿梭于九件兵器之间，看似身形缓慢，却往往在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避开杀招，一招一式，尽是绝伦之姿。霎时间剑气纵横，逼得周围拼杀的其他人远远地退开，只剩这十大高手在空地上剧斗。梅若清等人均想，我等九人联手，他只身一人，只拿一柄木剑，若再收拾不下，今后也不用在江湖上露面了。是以出手倍加凌厉，招招不留余地。慕容真素游斗于九人之间，一双冷眼静静地注视着九人的武学身法，于各人攻势的轻重缓急处理的分毫不差。

众人一味强攻，内力消耗过快，王大义和叶子申两人使的大刀，用力更多，已渐感不支，呼吸急促。慕容真素轻声一笑，道：“只有这样吗？”，轻飘飘的木剑挥洒出雷霆之势，疾风骤雨般的攻向叶王二人，二人拼死抵挡，当当当当几声，叶子申喉咙被划开，血流如柱，倒地身亡，王大义肋下被木剑拍中，几根肋骨折断，幸得傅青山和梅若清挡下致命之招。李长风、聂氏双雄三剑攻到，慕容真素旋身而起，一剑将聂无峰手中长剑震落，又飞脚踢在聂无双胸口，聂无双口中鲜血狂喷。聂无峰怒极愤极，拳掌齐出，行招狠辣，却不幸漏出罩门，被慕容真素一剑点中会阴要穴，立时毙命。慕容真素突发强招，接连伤毙四人，情势急转直下，剩余五人又见支绌，不得不转攻为守。

慕容真素步步紧逼，一剑刺向傅青山，傅青山也不避让，一招‘恶龙翻江’向慕容真素小腹划去，面对傅青山两败俱伤的打法，慕容真素回身避过剑锋，梅若清也跟着奋而向前，刷刷几下快剑，直逼强敌。慕容真素退了几步便即停住，横扫一剑击退二人，又出左指封住了凡的拳路。徐舞雩和李长风挺剑攻上，急欲找出对手空门，却见慕容真素一剑一指攻中有守，毫无破绽，数十招之后，五人又处下风。这时傅青山已经心中明了，再斗下去，这里五人性命不保，多铎有此人保护，谁也奈何不了。此时道口奔上来两名武士，大叫道：“山下有鞑子援兵。”傅青山侧脸看见神道下果然旗帜招展，计较一定，便叫道：“众人且退，我来断后”，说完强攻上去，梅若清却也是不退反进，傅青山又叫道：“快走”。

了凡和徐舞雩抽身而退，李长风想起傅凝香，不忍抛下傅青山，挺剑进招，慕容真素木剑点到，傅青山拿住李长风左肩，叫道：“退下”，向后一提，将李长风扔出了圈子。李长风犹豫要不要再去助战，突然看见不远处一道绿色身影持剑攻向多铎，恍惚间身子一凛，跟着纵了过去，心中情绪激昂：那个身影不是自己苦苦找寻，日日思念的小妹么？她怎会在此地？今日无论如何，我定要护她周全。几个起落来到绿衣女子的身后，虽然只是侧面，也足够李长风确定眼前之人就眼前之人就是韦小荑，心下大喜，张口叫了出来：“小妹”，韦小荑此时已与多铎的护卫交上了手，突然听到李长风的喊声，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两名护卫横剑刺来，韦小荑不急招架，李长风风驰云走欺身向前，一剑荡开二人剑式，第二剑见血封喉。忽觉背后疾风飒然，回身看见慕容真素一剑斫来，韦小荑举剑格挡，李长风大惊，叫道：“危险”，忙出剑相助，终究还是迟了一步，韦小荑长剑与慕容真素木剑双剑一交，便即被震飞，人也是内伤呕血，李长风虽然心中焦急，但并不慌乱，情知今日若不拼力一搏，小妹难以活命。左臂扶着韦小荑，右手‘长风剑法’随心而出，寒光一现，一阵剑光闪烁，在慕容真素右臂留下一道血痕。慕容真素首现诧异之色，当下仍是沉着应战，数招一过，又重夺优势。李长风手臂被木剑震的隐隐作痛，知道自己的极限已到，心想再临死前还能再见小妹一面，也觉得甜甜的，嘴角微微一笑。慕容真素见李长风在劣势中发出诡谲的微笑，心下又是诧异，担心对手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招，也不敢大意，左足一点，向后飘开丈余。这时身后梅若清和傅青山双剑攻上慕容真素，慕容真素回身招架。傅青山向李长风叫道：“快走”。李长风不假思索，抱起重伤的韦小荑，向外突围，数名清兵举刀劈来，李长风横剑架住，左侧又有两枪刺来，李长风左臂抱着韦小荑，行动不便，心想须得尽快了结前方几人，再转身御敌，突然一刀横砍过来，将长枪格开，李长风余光瞥见相救自己的正是在紫金客栈碰见的昔日侍卫王成安，当下不及细想，只道：“多谢。”剑式一转，砍翻了眼前几人，展开轻身功夫，向山下奔去。来到神道上，看见预备在此接应的一百余人也在与清军接战，原来是山脚四方城中驻扎的清军听到风声，赶来支援，李长风避开道路，绕到树林中下山，向梅花山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