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长眠不醒，闭眼梦里是你，醒来身旁是你。

《我愿长眠不醒》

俗话说：你大爷的，还是你大爷的。

曾经那个机车少年还是曾经那个少年，只是少年开始抽烟，在夕阳下抬头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背后是谢幕的夕阳云海，照映着他嘴角留着有些扎人的胡须，后座上是某个陌生的姑娘。

云海黯然远去，夕阳近在眼前，像极了一副浓艳的油彩画，这是多年之后，我关于北子的记忆。

北子是我发小，我们俩一起长大，我俩小时候的共同爱好就是修炼法术。那时候《仙剑奇侠传》热播，我们就说好了一起修炼法术，然后去打败魔尊重楼，当然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魔尊重楼其实不是最大的反派。

我们俩的梦想是因时而变的，如果当时热播的是《仙剑》我们俩的梦想是拯救三界。如果当时热播的是《奥特曼》，我们俩的梦想就是拯救银河系。后来,我俩又看了《赌侠》，从此励志苦练牌技，以后称霸来龙的街头，赢光所有老师的钱。

直到后来，北子看了F4的比赛，从此梦想成为赛车手，成为风一样的男人。他的梦想由此确定，不再改变，影响未来后半生。

而我喜欢枪战片，偷偷的看了周星驰的《逃学威龙》系列，励志成为香港警察，实在不行成为村里的辅警也行，只要有枪，能够把枪夹在皮带上，藏在衣服里，当时觉得异常神秘，帅到爆炸。可当时我妈不让我用皮带，小孩子的裤子一点也不紧身，我把枪插在腰上，玩具枪常常滑到裤裆里。

每次玩警匪卧底游戏，作为卧底现身的我，在掏枪的时候，总要把手伸到裤裆里去，把枪掏出来，常常引得周遭的女生嘲笑。后来北子给了年仅八岁的我人生第一条皮带，是他妈的，他偷出来自己用数学课上的圆规多戳了几个洞，刚好够我的腰围。

他递给我说：“给你,这样你就可以快速掏枪，不被人认为你在自己掏自己的蛋了。”

从此我梦想成真，无论走到哪里都把玩具枪卡在腰上，遇到高年级的学生就自己给自己加戏，把手伸进衣服，准备掏枪，决一死战。

当时觉得自己酷毙了，感觉遇到谁都能把别人毙了。

可是北子的梦想实现不了，他造不出来自己的车，每天盯着电视里的车流口水，为梦想的遥远而失落。

年仅七岁的北子在理想和现实的漩涡中异常痛苦。

我自认为我是腰上带枪的人，虽然暂时还不是警察，那也算是道上的人，道上的人对自己的兄弟肯定是两肋插刀。

于是，我对北子说：“咱们攒钱买一辆车吧。”

北子眼睛一闪说：你有多少钱？

我说：五块，我这周不吃辣条了都给你。”

北子一下更加失落说，不够。

我陪北子一起失落起来和他一同沉默。

后来我才知道，给你快乐的人不及陪你沉默的人。

在后来的日子里，北子找到了缓解相思的办法，正所谓没有女朋友的时候，喜欢看别人的女朋友或者看单身的异性朋友。北子那时候开始收集各种机车的照片杂志，没事的时候就去镇上唯一一家汽车修理店观摩别人修车。

对于幼稚的少年来说，打败理想的最好方式是遇见爱情。

后来我喜欢的姑娘老是嘲笑我用一根女士腰带，于是我在她面前解开了我的皮带，发誓封刀隐没，退出江湖。结果她成了我的初恋。

幼小的就明白了儿女情长，女人都是绊脚石的道理，可是我还是那么心甘情愿的摔跤。

可是北子依旧执着。他攒钱买了摩托车头盔，不知道从哪里自己找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赛车服，如视珍宝般每天在家里翻来覆去的看。

直到我们俩上了初中，北子才算第一次梦想成真，那时候我俩青春期发育，终于有足够的力气驾驶摩托车，北子抱着不要命的心态，每天骑着他爹的那辆老摩托飞驰在镇上，他像怀春的少男初尝禁果，每一次都格外庄重，必须带好头盔，带之前必须轻吻头盔，谁也不能碰，连我也不行。

从他掌握了骑车这门技术开始，北子就不停的摔跤，前一秒驰骋在风中格外潇洒，后一秒躺在地上叫天天不灵。

北子摸着额头上的淤青说：不行，我爸的车太旧了，他已经被骑坏了。然后他摸着油缸，像抚摸着恋人的脸庞。

我说：你别骑了，万一出事了咋办。

他一起身跨在车身上说：没事，我技术好，他喜欢被我骑。

我依旧蹲在车旁。他继续补充说：只有我骑在她身上得时候，我才感觉我是个男人，可以和距离抗衡，可以征服大地。北子仰起头抚摸着头发。

结果话没说完，远处的一个男人骂道：这他妈两小子又乱摸我车。说着朝我们跑过来，北子一把拉住我就跑，顺便把这家伙车轮胎气给放了，免得他追上来。

回家的路上,北子兴奋的告诉我，他今天终于骑了那辆全镇最拉风的摩托，口气着实像睡了全镇最漂亮的姑娘。

我们俩被那人追了半里地。我已经气喘吁吁，北子却异常兴奋。他想了想又告诉我说，他决定改装家里的那台只有一口气，奄奄一息的车，改出来一定是镇上最拉风的。

我说：那一辆?

他打开家里的大门说：看!

我把头伸进去，里面停着一辆红色的女士单车。

我说：你想怎么改？

北子一脸严肃的说，还没想好，反正会改的。

这女士山地车是我和北子小时候骑的，那时候北子还不会驾驶机动车，只能骑自行车来缓解对速度的渴望。很快，北子成了镇上最快的速男，江湖人称“来龙第一秒男”，并且发生了一系列，自行车追摩托，自行车追狼狗的经典案例。

可是北子很快又失落了起来，他对我说，他再快也没有机动车快。于是这辆女士自行车就此封存，结束了她奇葩的职业生涯。

这一次北子认真的告诉我他要先弄一个发动机，提高速度。

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然后问他，你安装在哪里？

这个问题难倒了北子，他双手比划着自行车，先是比划车屁股，然后又向前移了移，最后得出结果说：这个问题我要想一想。

现实常常搁浅，而年少的梦想却永远启航。

北子很快就放弃了改装车的梦想，因为北子很快却拥有了自己的第一辆机动车。

没错，是机动车，一脚油门，嗷嗷直叫的那种，然后轰的一声，车没开走，发动机掉了。

那时候，我初三，北子辍学，去了临近的县城和他爸妈打工，刚刚有了第一笔钱就买了一辆二手的摩托。他告诉我他每天上班前就默念着为了发动机，没过多久，买发动机的钱就够了，接着他又开始默念：为了轮胎，为了轮胎，过了一段时间，钱终于够了。

这傻逼夏天戴着头盔在校门口等我。

他高兴的拍了拍我说：你看！这车以后就是咱俩的。绝对牛逼，下次我送你回家，别搭车。他又开心的拍了拍坐垫说，你看多结实。

结果一拍，零件落了一地。

他自顾自的说：我操，弯腰去捡。

我说：这车安全吗？感觉比你爹的还要旧。

他没抬头说：绝对安全，怎么也是我的第一辆坐骑。

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你说咱俩要不要给这家伙取个名字？洋气一点的，以后咱就是兄弟三了。

我赞同的点点头说：你要那种洋气？

北子一边修车一边说：你看，现在还多人都喜欢用外国人的名字，感觉特洋气，就咱镇上那家买洋酒的女人都改名叫玛丽了。咱也弄一个外国名字。

我说：成，咱就叫他“柴达夫斯基”。

北子没反应过来说：啥？我继续重复一遍说：这外国人都喜欢叫啥司机的，你有车了，也是司机了，所以就叫柴达夫斯基。北子认真的想了想说：中，这名字洋气。

只是后来北子觉得这名字太绕口，索性就叫这车：基基。

从此北子拥有了随时可以享受速度的能力，一觉醒来就不管不顾的爬上车。他说，他就喜欢速度带来的自由，这他妈叫爽。

就这样来龙多了一个骑手，北子常常没事找事的给自己找各种开车的机会，例如，他妈让他去买瓶酱油，他就坐上了机车，结果还没等他发动，他妈就步行在隔壁小卖部买了一瓶。

上了高中，北子彻底解放自我离开学校，浪迹市里大大小小的街头开始送外卖养家，他觉得他合适这份工作，既能骑车又能挣钱，一举两得。

我每天在学校里三点一线唱着，铁窗啊，铁门啊，铁锁链。

简单的说就是，我每天乖巧的像小媳妇，他就是外面放荡的妈妈咪。

时光总是遗忘，人生永远向前，向前也就代表着遗忘，人和人的相遇就像单车的轨迹会交织，也会分开，很多时候都是缘分使然。

后来北子经常出现在我们学校的校门口，他朝我招手，我向他点头，结果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坐上他的车，女孩子留着长发，脸贴着北子棕色的皮夹克上，笑得格外开心。

那天晚上北子对我说，他想开一个奶茶店，让这个女生当老板娘，奶茶店就在我们学校对面，店里一定要有一扇落地窗和一扇许愿墙，那个女孩子每天可以在吧台做奶茶，偶尔伸手捋一下她额前的长发，对每一位客人微笑。

而他可以负责送奶茶外卖，爱情事业梦想三全其美。我问他，你的理想是啥，他说娶她。然后停一停解释说：以前是追求速度，现在是娶她。

我笑着想，终究有人让你放下头盔，去寻找某种安定。

后来我才明白，人和人都逃不过一场名叫爱情的浩劫，而后劫后余生。

北子在电话的那头笑得像个孩子说：她是你们学校附近网吧的服务员，刚好今天他接她下班就碰到了我。

我说：去你妈的，谈恋爱了也不告诉我。

他说：王八蛋，我他妈现在疯狂挣钱为了开一个奶茶店，告诉你害怕影响我儿子你的学习。“

我说：去你的。

他说：那行，等我空了。我也空了，我介绍给你认识，我去送外卖了，你他妈早点睡。

10到18岁的北子骑着他爹的旧摩的告诉我他的理想是当最快的男人。

18岁以后的北子骑着他的新摩的语气坚定的说他的理想是娶了那个摩的女郎，可能最不想做那个最快的男人。

一年后，我毕业去了成都念大学，和北子联系越来越少，偶尔能看见几张他朋友圈几张他和摩的女郎的照片，其他时间他风里雨里继续为了摩的女郎奋斗。

春节将至，我回了家，近乡情更怯，恨不得把头探出车窗，吓得司机连踩刹车，让我不要吐车里。

我给北子打电话打微信电话打QQ电话，人都不在。

我联系到其他发小问北子的下落。

北子进去了，穿着黄色的黄大褂，特别风光，好几个警察带走的他，惊动了十里八乡的乡亲。因为诈骗，北子栽的一塌糊涂，我打听了好久，北子被判6个月，摩的女郎下落不明。

我拎着年货去看北子的爸妈，家里异常冷清，门口停着北子最初的那辆老摩的，挂着好像没有换过位置似的头盔。

我和北子爸妈聊的很开心，前仰后合，二老的家里似乎好久没有来过客人，我陪他爸喝酒，一杯又一杯。常常聊到我和北子小时候多调皮，北子他爸说着开始抹眼泪自言自语说，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了，居然走了不归路，幸好判的轻，你们两个一块儿长大，等他出来了，你得开导开导他。说着北子父亲眼泪大颗大颗得滚落，北子他妈笑着拍着北子爸说“这老头子，年龄大了，越来越没有分寸了，大过年得哭啥。”

我往叔叔的杯中倒酒，什么话也没有说，一口接着一口。我没有哭，我笑着对北子爸说，等北子出来，就可以安排个姑娘，你们两个就等着抱孙子吧，北子这家伙从小就厉害，修个摩托家电，分分钟就搞定，凭着手艺吃饭，你们二老放心。

那天我喝大了，叔叔也喝大了，我被阿姨扶着出门，看见那两旧摩托还停在门口，我连连对阿姨说，我没喝多，想自己一个人走一会儿，阿姨才放心，一等阿姨转身，我开始哭，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我想到高三的有一天，北子突然找我，我半夜翻墙出了校门，北子拉着我进了学校附近的胖子餐馆说请我吃饭，让我随便点。

我一脸懵逼问：“你他妈捡钱啦。”

北子一脸认真的看着我说：“操，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你他妈自己都忘了？今晚上我做东，你随便吃。“

我一拍脑子心想。我又把生日忘了，今年在学校住宿，我妈也没告诉我，只有北子记得。

那晚上我喝醉了，北子醉醺醺的问我：爱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醉醺醺的说：对她好，使她幸福。

北子满脸通红带着笑意说说：我爱你。

我说：去你妈的，你是我兄弟，这辈子只有一个的兄弟。

北子睡着了，我也睡着了。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班主任臃肿的凑到我眼前，吓的我睡意全无。我讲清楚原由，班主任让我下次出去喝酒，不要在翻墙，可以找他写请假条，不要喝的人事不省。我说，知道了，班主任说下不为例，这次放过我，最后说，我那个朋友醒了之后已经走了，死活塞给了他500块钱，说不能让我班主任买单。

班主任说500多了。退给了我200让转交给北子。

我在QQ上问北子把200转过去，北子说留着给我，快高考了想买点什么就买，他不缺这200。顺便说，我高中班主任人还挺好。

我掏出那200块钱，眼泪继续不止的流。

我们曾年少，向前有梦想可寻，向后有朋友可陪伴，这世界起承转合总是一丝不苟，不缺任何铺垫，这一刹那，我好想你。

我打开手机看北子最近给我的信息

写道：“你在成都咋样？“

“挺好，你钱凑够了吗？摩的妹妹是不是要变奶茶妹妹啦？”

“哈哈，快了，回来了找我喝酒。”

“好。”

三个月后北子出狱，我去接北子说，发型挺精神。北子笑着摸着板寸说：“还行。”脸上却感觉老了好几岁。

我开车，北子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

“你他妈才进去6个月，别搞得进去了六十年似的。”

“想这一口啊。”北子点了烟猛吸一口。

“现在城里禁摩了。“我说。

“没事。不开了。”

“摩的妹妹呢？你他妈现在算是破镜重圆了吧。”我随口问。

“和别人跑了，就我一个被抓了，其实不严重，可是只有我一个被抓了才判了刑。“

我想开玩笑说“没事，兄弟在给你介绍一个。”

北子没有说话呆呆着望着窗外，烟头熄灭，风抽一半，北子抽一半。

北子替摩的妹妹抗下所有，结果北子出狱，摩的妹妹出轨。

我不知道说什么，连陪北子连喝三天酒，他抱着酒瓶子伶仃大醉说：“你说得对，我爱她，我要给她幸福，所以我进去了，结果她跑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搂着北子说：“操，今晚上在给你换一个。”

再过三个月，北子结婚，成了我们发小中最早结婚的哪一个，我请假回老家，新娘不是曾经长发飘飘的摩的姑娘，是一个朴实的农家姑娘，天生失语，别人一说话，她就呵呵的笑，不过家里还算殷实。

我开玩笑说：“可以啊。你他妈又结婚了。我要当干爹啊。”

北子呵呵笑，有几分像失语姑娘的神态说：“我这种坐过牢的，能找到这样的就不错了，主要是这姑娘对我爸妈好心地也善良。”

老家的习俗，婚礼举行在晚上，山里的住户灯火通明。北子和失语姑娘跪在北子爸妈面前，北子砰砰响的磕头，失语姑娘也跟着砰砰响的磕头。北子爸妈笑着留着眼泪嘴里不停的说：“这下就好啦，这下就好拉。”

我站在旷野，抬头看着无数纸灯起飞，为山峦勾勒明暗，大风遥遥，暮色长凝。我看着北子，想起少年时曾经语气温暖的话。如今从此安定，只要有你，温酒一杯，就对漂泊了无牵挂。

我愿就此长眠不醒，闭眼梦里是你，醒来身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