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一个有八棵香樟树做嫁妆的女孩子

香樟树，是我小时候就熟悉的树。

村里谁家生了女儿，就赶紧种两棵香樟树。十几年香樟树长得郁郁葱葱的，只待女孩出嫁日子一商定，婆家彩礼钱送过来。家里就锯了香樟树，请木匠在家里连续多天，打香樟木柜子，香樟木箱子。边角余料做成棒槌，小板凳等，一并陪嫁过去。

几口箱子就配几套被褥，被褥捆在箱子上面，送亲的队伍越浩浩荡荡，女儿出嫁越风光。

奶奶说，香樟木是做嫁妆的最好木头，放衣服被子防虫。

奶奶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在我出生之前，奶奶有一串孙子，没有孙女。

我出生时，奶奶是万般金贵我的，一口气选了屋子前后最好的地方，种了四棵香樟树。

父亲也在奶奶的指挥下，种了四棵香樟树。

我是一出生就有八棵香樟树备着做嫁妆的女孩子。

童年时，奶奶经常掐着香樟树的叶子让我闻，说祛病邪。香樟树掉落的叶子，奶奶绕城一堆烧成灰，洒在房子的墙根，说防爬虫。从小我就爱挤在奶奶脚头和她一起睡。奶奶的床，柜子，箱子都是香樟木打的还雕了花。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夏夜，奶奶扇着蒲扇在香樟树下乘凉，奶奶说有樟树的地方没蚊子，确实没蚊子咬我呀，困得东倒西歪时，奶奶还在嘀嘀咕咕说，等香樟树长得比房子还高的时候，就可以锯来给我打嫁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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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八棵香樟树长得比房子还高的时候，我早已离开了家乡。

奶奶每年种一小块棉花，两年的棉花才能打一床十斤重的棉絮。奶奶说，一口樟木箱子是要配一套被褥的。

奶奶没有等到看见我嫁给了梦想中的白面书生，就撒手人寰，留下好几柜子的棉絮，家里其他人分了。

在规划这个房子的时候，我言之凿凿对书生说，院子里种一棵香樟树，房子侧面也种一棵香樟树，这样夏夜户外乘凉的时候，比点蚊香还管用，没有蚊子咬。

买了两棵高大的香樟树，两年时间它已经长得比房子高。夏天院子里偶尔站几十秒，哪怕就站在香樟树下，一团团的蚊子照样咬得到处是毒包。一家人笑我，哪里来的逻辑，香樟树防蚊子。

小时候的夏夜，在香樟树下乘凉，确实没有蚊子咬我呀。

书生笑我：“不是香樟树驱蚊，是你奶奶的蒲扇驱蚊吧？”

几十年香樟树的童话梦破了。

此后多年，回家路过院子，坐在二楼露台看书喝茶，我都没有特别看过这两棵香樟树，反正它四季常青，枝叶浓密，长在那里，无须操心。

昨天雨后，我清理二楼露台的枯叶，看见许多花木发出新芽，正自欣喜，一抬头，看见高大的香樟树打满了花苞。香樟树原来开花的啊！

抚触硬硬的叶片，轻触花苞，如丝绸般滑手，再硬的树种原来花心都是柔软的。就像我那么笃定地相信种下这两棵香樟树能驱蚊，在看似无厘头的执着背后，是曲折地怀念生命最初奶奶的温情。

故园眇何处？辗转多年，我早已是他乡人。人生易别难相见，奶奶啊，原来这香樟树，早已郁郁葱葱长在心间，长在我的庭院，长在春夏秋冬，长在想起你就要温暖落泪的岁岁年年。

第一次注意到香樟树开花
香樟树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