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分析之《我可能不会爱你》

《我可能不会爱你》是台湾八大电视台自制的一部都市言情剧，也是2011年影响最大的电视剧之一。该剧在台湾播出的时候，平均收视率从第一集的1.41一直跃升到第十三集即大结局的5.51，成为一匹收视黑马。在内地，这部剧依靠着人们的口口相传，引起了网络观影与下载的热潮。在接近三个月的播出期里，网络上对电视剧情节以及所表现的情感的讨论一直没有停过。即使在大结局播出后，人们依然热衷于分享观看此剧的心得。

与一般热播剧不同的是，《我可能不会爱你》不仅从各年龄层的观众里获得了收视成绩，同时也得到了网络上的文艺青年们的首肯，被誉为台湾“小清新”文艺浪潮中第一部电视剧领域的代表作。这样一部电视剧非常值得讨论。

在我看来，《我可能不会爱你》的成功可以归结为两点，一是导演风格的独特脱俗，二是情感探索的深入迷人，在下文中一一论述。

 

导演风格

《我可能不会爱你》流露出强烈的文艺特质，与导演的个人风格是息息相关的。

导演瞿友宁是学电影出身，但更多投身在电视剧领域。在《我可能不会爱你》之前，他的代表作有《蔷薇之恋》与《恶作剧之吻》，都是由日本漫画改编。

台湾的偶像剧自《流星花园》始，所以从日本漫画作品改编电视剧十分盛行。《蔷薇之恋》讲述了一个复杂家庭中的情感纠结，情节发展出乎意料，富有相像力，画面非常浓丽。而《恶作剧之吻》讲述的是一个笨拙少女与一个天才少年的爱情喜剧，情节轻松而跳脱，画面也清新明快。

这两部虽然都是漫画改编的偶像剧作品，但独以丰富的生活细节引人喜爱。如《恶作剧之吻》被观众贯以别名《隔壁小江家的生活》，就是因为它对人物家庭生活中的各种瞬间描写的非常细微真实，以至于人们看着剧中的人物，就好像自己的邻居一样。《恶作剧之吻》还因为反响太好而开拍续集《恶作剧2吻》，女主角林依晨凭借此剧成为台湾电视金钟奖的视后，是第一个以偶像剧得奖的视后，可见电视剧制作上的精良。

《我可能不会爱你》讲述的是一个关于“最好的朋友”的故事，女主角程又青是一个三十岁的职场女强人，她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李大仁，故事就在她的“初老”生活与他们之间“最好的朋友”这种情感状态中展开。在这个题材上，导演的文艺风格终于有了完整展现的机会。

第一个特点是超乎现实的心理景象。

如第一集的开始，程又青在商场追逐一个小孩子扮的毛绒怪兽，而当她追上以后，小怪兽变成了大怪兽，反而追赶起她来。这场追逐与反追逐戏伴有程又青的独白：“我最近突然有一个感觉，有一个东西，老是在跟我们作对。”“有时候我们很想追着它，很想得到它，好像得到它的时候，我们就会拥有很多东西。”“有的时候，我们又会突然被它追得喘不过气来，很希望它突然消失，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来找我们。”“它，就是时间。”

当程又青从跑中停下来，看到她少女时期总在期待的高跟鞋摆满了鞋架。她突然在其中看到了一双十七岁的帆布鞋，刚刚充满怀念的拿起来，就听到后面的女孩叫：“不好意思，那是我的鞋诶，阿姨。”一句“阿姨”，把她打回了曾经的女孩已经三十岁的现实。

人们对待时间的心理，都在追逐与反追逐未知怪兽的景象里。少女们盼望着长大，让时间跑快一点，好去拥有人生的第一双高跟鞋。而一个女人到了三十岁，不得不面对自己已经“初老”的事实，再怀念起曾经的那个少女，只希望“时间”这个事物永远不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阿姨”这个称呼一出，不得不佩服导演的精准，所有三十岁的烦恼都融在了这简单的两个字中。

像这样的人物心理景象的呈现，在剧中多处有出现，都恰到好处的点明了人物所处的心理环境与面对的选择。这种手法在电影中的运用较多，在电视剧中的运用则很罕见。一般的电视剧以写实为主，极少有虚写手笔，这种心理景象的呈现不仅是电视剧视听语言的一种探索，也大大提升了电视剧的艺术水平。

第二个特点是打破传统空间的场景转换。

导演瞿友宁在他之前的作品中多次使用打破传统空间的场景转换，而在《我可能不会爱你》中，为了展现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情感状态，这种手法得到了大量的运用。

这种场景转换大多出现在男女主人公打电话的时候。比如第八集中，程又青接到电话，他们高中的班主任去世了。她立刻打电话给李大仁，此时李大仁在新家坡出差。程又青走出去，边打电话边哭，李大仁在电话的那一头安慰她，但接着镜头一拉开，李大仁也出现在了镜头里。电话讲到最后，程又青抱着电话痛哭，李大仁走到她的身边凝视着她，她却看不到他。同一个场景中，不同时空的人在通话，镜头传达出非常直接的内容：不论我在哪里，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永远在你身边。也非常直观的表现出两个人的情感状态：李大仁无条件的喜欢着程又青，全世界都看得到，唯独程又青不能。

又如第九集中丁立威在聚会上向程又青求婚，此时的程又青却已经偷偷溜到了门外给李大仁打电话。丁立威西装革履的向着空房间求婚，说着为程又青准备的求婚辞，门外，程又青与李大仁在电话里聊天，镜头一转，李大仁就站在她身边，穿着睡衣裤，头发蓬乱。这个镜头暗示了他们之间三角关系的结局：丁立威是看起来对的那一方，看似离她很近，却永远也走不进程又青心里，而李大仁才是她内心真正靠近的人。

这种打破传统空间的手法是《我可能不会爱你》的一大特色。这种手法的大量运用对两个主角之间特殊情感状态的展现助益极大，也使电视画面的张力得到了最大化。

第三个特点是精巧的细节设置。

前面已经说过，导演瞿友宁的作品以生活细节真实见长，但这里要说的不是情节上的细节，而是电视剧形式上的细节。

电视剧的每一集开始的时候都会出现一条“初老症状”，对应了程又青的“初老”状况。如第一集“越近的事情越容易忘记，越久的事情反而越记得”，第二集“一堆人想喊你某某姐，某某哥，而你很想叫他们shut up”。这些“初老症状”不是强硬的被提出来，而是巧妙的嵌在程又青的生活里，在刚刚好的时候说出来，令观众会心一笑，自己也跟着叹息，非常生活化，也非常趣味化。

片尾的设置则是“三句话，写给你‘最好的朋友’”。这些话都是从观众里选出来的，每个写下三句话的人，都是现实生活中两个主角情感状态的真实版。如第二集片尾：“你有没有发现，我总是说，他们不适合你。”“想看自己耐力有多深，可以一直这样暗恋着，等到你看见的那天为止。”“我很想知道，当我的名字滑过你耳朵，你脑海中会闪现什么。”

每个三句话后面都有留名字，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共同的是他们都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明明最喜欢却维持着最好朋友状态的人。《我可能不会爱你》的文艺特质始得它并没有运用电视剧常规的手法去煽情，去催动观众的眼泪，而片尾的这些文字却只因这真实便感人至深。同时，这种手法也是电视剧作为新媒体与观众互动的一个探索。

以上三点在导演以前的作品中都有体现，在《我可能不会爱你》里显得更加鲜明，这些特质的运用使得导演的风格成熟而突出，为电视剧打上了浓重的风格烙印。

 

情感探索

对人们情感的表现是电视剧的一大主题。在内地电视剧中，有过《过把瘾》、《结婚十年》、《中国式结婚》等一批优秀作品描写现代都市人的爱情观与婚姻价值观，近年来，也有《蜗居》、《裸婚时代》作品等反映当下比较现实的情感观和情感选择。对家庭伦理、婚姻价值观、现代家庭夫妻之间的感情危机以及婚外恋的表现一直是都市情感剧的主题。

而台湾电视剧受当年琼瑶影视剧和后来《流星花园》开辟的一系列偶像剧的影响，一直笃信忠贞不渝和战胜一切的纯美爱情，热衷于表现充满了理想化和浪漫色彩的童话般的情感世界，情节设置上一般是一对青年男女渡过重重波折和苦难终于走到了一起。这种方法近年来大量为内地电视剧所使用，制造了大批所谓“雷剧”。

这种类型的电视剧作品为观众营造了一个超越现实之外的美好梦境，但是往往不接地气，像一座空中楼阁，很难使人得到情感上的共鸣。甚至有很多电视剧只追求单纯的收视成绩，忽视观众智商，大量使用无聊和低级趣味的内容来试图取悦观众，而往往适得其反。这些都使现代都市言情剧较少出现精品。

《我可能不会爱你》在类型上仍然是一部都市言情剧，但在题材上选择了一个非常新颖的角度——描写一种特殊的情感状态。这种情感关系既是小众的，又是大众的，可能没有多少人达到剧中男女主角的程度，但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或多或少有一点。这种趣味更接近于台湾近年来佳作频出的“小清新”电影。

在人物设置上，《我可能不会爱你》突破了言情剧的一般定理。女主角程又青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在公司里做到销售经理，不上不下的职位，算不得非常成功，也不失败。男主角李大仁无钱无势，在航空公司上班，性格说好了是温柔，说不好是温吞。像男女主角这样状况的人，满大街都是。这种设定使人乍看之下觉得无趣，却很容易入戏。

与男女主角设定正好相反的是，男二号与女二号的设定非常接近于偶像剧中经常出现的“完美人”。男二号丁立威，帅气多金、海归、高级白领、甜言蜜语，非常会哄女人。女二号Maggie，甜美可人，温柔体贴，还非常有主见，敢于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这两个人物都是完美的梦中情人，在电视剧中却成为了似有若无的陪衬。

李大仁和程又青从高中起就是同学，从那个时候起李大仁就喜欢上了程又青，但由于羞涩而别扭的性格，他对程又青说：“我不可能喜欢你。”就这样，他们到了大学还是同学，工作后一直保持联络，分别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

李大仁的温吞性格源自他的家庭，他的家里有一位老公主（他的妈妈），一位小公主（他的妹妹），她们两有着共同的特点——任性，强势，需要被爱。两位公主是永远的对手，动辄吵起架来，李大仁一直扮演从中调和的角色，以自己的温柔体贴维持着家庭的和平。

李大仁对程又青的情感是爱而不能说。因为他们已经是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的朋友，任何时刻都第一个想到对方的朋友，这种关系对他来说已经非常满足，退一步不得，进一步不敢。如果说出喜欢，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李大仁的性格里习惯妥协，他就被自己妥协在“最好的朋友”这个角色里。

“退一步不得，进一步不敢”是很多人的情感和生活状态，人们对于爱情，对于理想，常常困在这样的境地里——因为害怕失去已经拥有的，永远也不敢跨出更前进却更危险的一步。人们很容易从李大仁的进退不得中产生共鸣，我们自己也曾经或正在因为害怕被拒绝而把爱人当作朋友，因为害怕失败而将理想当作幻想。

程又青对李大仁的情感是爱而不自知。她喜欢李大仁从她的行为中可以看出来，她却并不知道自己喜欢李大仁，只是因为李大仁说过他不会喜欢她。程又青的性格很强势，非常在意自己的尊严，这一点也延伸到对待情感上，既然李大仁已经说过不会喜欢她，她的自尊就把李大仁归到了“朋友”类，因为她不能让自己放下尊严去喜欢一个不会喜欢自己的人。

“过于自尊而目盲”也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因为一样事物曾经拒绝过我们，便去看低它，主动远离它，假装无视它，而不顾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把任性放得无限大，最后伤害了自己。在生活中，过分的自尊并不是必须品，人们往往需要从中走出来，才能真正看清自己的生活状态。

李大仁与程又青在“最好的朋友”这种关系中磨磨叽叽了很多年，由于男二号丁立威的再度出现才打破了这个平衡。李大仁鼓起勇气经过了非常困难的过程，令人感同身受，程又青从拒绝接受事实到遵从内心感受也经过了很多的成长，这中间的波波折折，来来回回，情感变化，都刻画得非常真实。不论是他们自己，还是他们的家人、朋友，都在这个过程中出力和学到东西。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观众看到的不仅是他们，也是自己，看到的不仅是一个生活化的爱情故事，也是对自己生活与情感世界的思考。

在情感探索上，《我可能不会爱你》做得非常细腻动人，虽然整部剧并没有非常戏剧化的冲突，依然将观众固定在了电视机前。对于李大仁和程又青，这部电视剧讲述的不是他们的“情感发生剧”，而是“情感成长剧”。这种“情感成长”的表现，便是《我可能不会爱你》在观众中引起强烈共鸣和喜爱的原因之一。

在电视剧播毕后，有许多观众在网络上发文讲述自己生活中的“李大仁”与“程又青”，反思自己的情感经历与现在的情感状态。如同剧集末尾的“三句话，写给你‘最好的朋友’”，一部优秀剧集的成功，还在于它在剧集之外，对于观众生活的真真切切的影响。能够引起观众的反思，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我可能不会爱你》对情感刻画的真实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