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散文消零行动(悠云山白鹭飞Ι杨子江鳜鱼肥)

那一天,我成了孤儿

2019-01-21  本文已影响91人  人可何123

公元2007年7月4日,农历5月20日,我成了孤儿。

那天中午12时50分,我接到姐姐的电话,爸爸从床上摔下来,人事不醒,失去了知觉。这个晴天霹雳,让我飞快地冲出办公室,我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父亲2005年7月30日在华西医科大学附院作了肝癌切除术,术后并发高血压和糖尿病,这显然是个不祥之兆。一路上,我设想了上千种不祥的预兆,一次次肯定,又一次次否定。

到了医院,走进病房,我脑子一空白,眼泪不由自主地下来了,父亲躺在病床上,拼命地喘着气,呼吸十分困难,身上插满了管子,各种仪表的数值不停地变化着。这一刻,生命的所有指标都被这个仪器反映完全了,我不懂医学,但看着频繁闪烁不定的数字,明白他的生命体征是不稳定的,不是什么好征兆,氧气钢瓶静静地站在那里,气嘴里不停地冒出气泡,我知道,我父亲的整个生命就完全依赖于这个氧气瓶维持着。

父亲的气喘得厉害,头偏向一边,一只眼睛圆睁着,口微微张开,另一只眼睛贴近床单,这个姿势看着很难受,现在他没有知觉,遵照医生的吩咐,由于脑溢血,不能乱动。我下意识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微汗。右手烫满了水泡,右胸侧露出一大块没有皮肤遮盖的红肉,这个情形让人难以想像他在清醒前遭受了多大的苦痛,我又摸了摸他的脚,冰凉。

他不均匀的呼吸立刻引起仪表显示器各种波型的曲线和数据的变化。我知道,他的生命欲望很强,他在拼命地呼吸着,一声高过一声。

他在与死神赛跑,从他的韧劲和执着来看,我企盼他会成为赢家的。

在2005年的那次手术中,刚刚从监护室出来,还没有苏醒的他,强忍着病痛,动了动身子,这让在场在每位医护人员都吃了一惊,赞扬他的意志力太强了。事后我问及他时,他说他要强忍着来控制自己,不想让病痛击垮自己,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倒下,这个家还离不开他,他还有太多的事还没有做完,他只养大了子女,还有孙儿们都还没有成人,他还要看到几个子女事业有成,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活,这些年都在拼命地养子女,干工作,立家业。在成都手术之后的几个月,他奇迹般地站起来了,又回到家里,回到家后,遵照医生嘱咐,他在家休整了几个月后,又忙碌开了。父亲一生中只读了两年私塾,这几年私塾的启蒙,锻炼了他的顽强,坚定了他的意志,也让他热爱了一辈子的文学,书法及生活。

没有想到,一家人在惊恐中度过了仅仅才两年时间,按当时医生的断言,他目前已经创造了生命奇迹。可今天,但愿奇迹还能继续,我们心里都在默默地祈祷。姐夫在一旁默不作声,手握电话,寻找与医院、与医生、与病人的相关线索,电话不停地在响,电话那头在不停地告诉情况危急,情况不容乐观,电话那头的字字如钢锥般刺在我们心上。姐在一旁不停地抹泪,大哥还未到,二嫂刚拢,二哥还远在上海打工,此刻还专心致志地在脚手架上拼命地用青春换钞票,他还不知道这里的一切。

大家都无语,爸爸急促的喘息声充斥着整个病房。

姐夫在闲下来的空档,简单地讲了他到第一现场的情景,人倒在卧室里,身上有烫伤,估计是喝开水时,脑溢血昏倒,他还重复了医生对爸爸病情的初步判定,这是个无法让人接受的现实,我心跳得慌,怕得瑟瑟发抖,“重度脑溢血,现在只有手术,开颅,如果作手术,只有5%的把握,最好的情况也就是病人能借助外力少量地行走几步,完全恢复的可能性是零;如果不作手术,一点希望都没有”。“重度脑溢血”、“5%”、“走几步”、“零”、“没有”,这几个关键的字个个如重雷,击在我的脑子上。姐夫转头向我,征求我的意见,我已经不知所措,难以决断,我提议等大哥回来再说。

护士拿来了病危通知,要求家属签字,在此时,签个字,似乎就认定了这个事实,我们都不情愿承认,陪出笑脸给护士,护士面无表情地再一次重复了医生的话,姐姐边擦眼泪边吃力地握起笔,颤颤微微地签下了她的名字。这个签字,再一次将我们击垮,我在一旁,泪流满面,签完字后,我急忙扶着姐姐走进病房,这是一个人生最难决断的时刻。

对于我们而言,要做的,只有守在病床边,期待奇迹的发生。

下午3时,大哥在我们度日如年的焦急等待中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迅速来到医生办公室,医生又重复了他们的会诊结果,大哥无语,深深地吸了口烟,片刻的停留后,医生再次强调,要尽快作出决定,晚一分钟希望就会渺茫一点,我们医院条件有限,还要到外地去请专家,还有一个过程,并再次叮嘱我们要商量出一个意见。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与死神赛跑。

医生离开后,我们四姊妹各抒己见,大哥作了决定,“现在立即请专家来会诊,大家要作好思想准备,分头行动,一边向叔爸、姑姑、舅舅等亲人告诉信息,同时还准备遇到不测的物品。”以前家里的每个决定都是爸爸通过深思熟虑作出的,我们只管执行就是了。今天,爸爸没有了言语,躺在病床上,他不知道我们此时作出这个决定是如何的困难!大哥义无反顾地承担了长哥当父的职责,我们现在都团结在他周围,为了这个家,在这个最最重大、最最关键、又最最难以度过的关口面前,作出一个决定是如此的困难!

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人走后是绝对要穿戴一新的,我虔诚地去准备爸爸预到不测需要的衣物及香蜡,他一生勤俭节约,吃好吃的让给了我们、好用的还是让给了我们,他一生倾其所有地为了我们四个子女及孙辈,为了这个家,耗尽了他的全部,这次我要让他潇洒一回,全部用新的,七件衣服,五条裤子,绸的。

大哥与姐夫在等待专家的会诊结果。

此刻,我们像是在进行一场赌博,大家都全力将赌注押足,等待着开牌,这位开牌的人就是请来的医学专家。消息很快传来,患者的血小板只有5.6万(正常值为10万),患者年龄偏大,体质较差,加之患有重度高血压、糖尿病,所以不宜作手术。手术的希望断了,大家心中的希望破灭了,什么样的结果不言自明。

我们都在为他祈祷,希望奇迹还能再次光顾这位善良的老人,一位爱着生活和他的孩子们和孩子位深爱着他的老父亲。

如果可以交换,我们都愿意赤膊上阵,来与死神拼了!

父亲的喘息声已经变得没有规律了,仪器显示的曲线偶尔变成直线,血压变成了198/117,我想试试父亲到底昏迷到了什么程度,我靠在病床上,贴近他的耳朵喊:“爸爸、爸爸”,没有反应,我继续喊“我是幺儿,听见我喊了没有,听见就点个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的鼻子又是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尽量掩饰着我的脆弱。

二爸、四爸、大姑、二姑、幺姑、舅舅、众表兄弟都陆续赶到病房,大哥一遍一遍地重复事发经过和现在的病情及专家的结论,大家都叹息这事来得太突然,让人毫无准备,他们都各人都以不同的身份和心情表达了对父亲病情的忧虑和后怕,但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现实,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想这个最坏的结果。

病房内空气几乎凝滞,大家无语,相视无言。

大家都不停地抹着眼泪,念想父亲曾经如何对他们好,如何在他们最艰难时伸出援助之手度过难关,如何帮他们伸张正义、主持公道,这个从不向困难低头的坚强的人,如今却成了这样。的确,在整个大家庭内,哪家有什么事,小到夫妻吵架、大到孩子取名、谈婚论嫁都无一不找他,在大家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位了不起的精神领袖,凡事哪家有求,他一定是及时赶到,直到大家都很满意,他才悄悄离去,从不要求回报。

父亲没有任何知觉,在大量药物的刺激下,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右手上水泡在输入液体的作用,不断膨大并破裂,黄水浸湿了床单,并慢慢扩大,手开始浮肿,面部的擦伤开始充血,并渗出水珠,额头明显地在不断肿大,眼睛也开始变形;我一遍一遍地用湿毛巾擦拭,给他扇风,以缓解病房的闷热。

大哥、宗钦、宗凡和我负责守夜,我们四双眼睛游离于显示器、输液管、尿液袋,我们都变成了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医生护士的要求下准确而严格地完成各项护理操作,大家只有一个愿望,不要给病人造成万分之一的伤害和一丁点的不舒适。

一个漫长而又担惊受怕的夜晚过去了,我如一只被追杀而又无路可逃惊恐的小生灵,四面都是不可逾越的高墙,猎人的枪口已经瞄准了,似乎还在狰狞地朝着我笑,看我如何无助地求得他的手下留情,让他放弃抠下班机的那一刻,这个猎人就是压在父亲身上的病魔。

第二天上午,我们在大哥的安排下有序地分头行动,姐姐安排我去旅馆休息,病重的父亲如此,我能安心地睡吗?我不断地整理自己的思绪,看还有哪些事情没有办完。想起照片还没有放大,我马上联系放大照片的事宜,我找了一张由我亲自给他照的,令大家都很满意的照片放大,这张照片是在他2006年生日时我亲自给他照的,这也是作为儿子,唯一一件他让我为他做的事情。这张照片他曾经看过,也很满意,照片上他面带笑容,幸福而慈祥,曾经的威严已经被岁月洗刷得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岁月的刻痕,那每一道刻痕,都是养育我们这几个子女留下的,父亲幼年被送养他人、青年时期在文革中因知识分子而挨批斗、中年因母亲积劳成疾而丧失妻子,难得的晚年幸福,却脚步如此匆匆,还没有来得急停下来歇口气,直接就要奔向生命的终点。我不知道这是老天刻意捉弄,还是他自己觉得子女已经成人,可以放心地走?我一次次质问,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天哪,太不公平了!!!!!!

显示器上的曲线突然变成了直线,医生忙碌地做着胸压,查看了瞳孔,转身向我们示意病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了。

这一刻是公元2007年7月4日,农历5月20日15时21分,一位平凡可敬的生命就此定格了。

病房里顿时哭声一片,我让医生拔掉插在父亲身上的所有管子,输液器里的液滴还在不停地流向父亲体内,但他的生命体征已经完全丧失了,此时父亲尚有余温的,安祥得像熟睡一样,我轻轻地摸了摸尚有余温的额头、手和脚,生怕惊扰他,我虔诚地捧正了他的脑袋,让他更舒服些,这就是我与他的最后的亲密,我要将他给我的体贴万分之一地回报,他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给了我生命和教会我如何去诠释生命,我在这里恭恭敬敬地向他作最后的道别,这个道别来得太早了,真希望来得晚些,最好遥遥无期。

他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做完呢,就这样匆匆地走了,我相信,他是带着满身的遗憾和不情愿,还没有看到他的孙儿成才,他的子女顶天立地地站起来,还没有看到他的大作交付印刷,还没有向子女说一句道别的话,就这样匆匆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知道,父亲都想一件件地认真办完,可上帝没有让他哪怕是一点点的停留,这个可恶的上帝!

殡仪馆的车很快就到了,我帮助他们将一具与我有最亲血缘但没有生命体征的人放进一个特制的袋子里,一个特制盒子里,疾驰驶入灵堂,走向最后的终点。

剃头、修面、净身、穿衣,我一直呆呆地站在父亲的旁边,生怕这些手脚麻利的师傅弄疼他,尽管在这里意味着什么真是太清楚不过的了,但我还是骗自己。

此刻,他仍是一位面带微笑、学识渊博、时而侃侃而谈,时而静坐不语的父亲,这时他正安静地在休息,我不会,更不愿意去打扰他。

吊唁的人陆续到来,有生前好友,有单位领导,有青年、有中年、有老年,他们都是怀着崇敬和仰慕之情来向这位朋友、部下、兄长、知己、忘年之交来道一声别,每每都会提起与他交往的平凡往事,这些触动心尖尖的故事片断都是我们从未听说的,讲到最后,大家总是泪流不止。我些许得到了些安慰,这位平凡的父亲是最伟大的,得到这么多不同层次和年龄段同志们的一致好评,我骄傲有这样一位与人友善、和蔼可亲、慈祥而温和的好父亲。

哀乐声声,阵阵穿心。父亲此时正躺在一个特制的玻璃罩子下的平台上,他虽然经历这样的剧痛,竭尽全力地与死神赛跑,这是他一生唯一的失败,失败后,依旧安祥,面带笑容,他并没有输,他永不服输!

今夜与昨夜与曾经,人的生离死别就这样被我不幸地体验到了,恍若千年之隔。

此时我一人独坐于父亲灵前,伴着哀乐,泪流如注。

父亲生前的每一个生活片断又重现我面前,那只能是一个个美好的回忆了,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更加清晰,永不模糊。

他的离去,让我更加懂得父亲是如何的爱我,父爱是如此的厚重和无私,让我更加珍惜如何去作一个好父亲,教育好子女,将父爱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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