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云雨
一
对面门口桔子树盆栽还没撤走,新年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那桔子树,底下的瓦盆被一个深色藤编花盆包裹起来,果实看起来稍干了。
不知道现在还酸不酸呢,盐生想。
他反手拉开书包最外层拉链,手往里面掏啊掏,看着桔子树自言自语。
“钥匙呢,钥匙呢?”
停顿。
窗帘被拉上的室内,一丝光透过帘缝,落在鞋柜顶上的钥匙。
叹了口气,又伸了个懒腰,书包一下扯着被往下沉,肚子好饿,困,好累。总不能在这里蹲两个小时吧。
不知在等待什么,蹲在地上,戴上耳机,站着,往门眼里看,‘叮咚叮咚’按门铃……家里又怎么会有人呢。
“叮!”脚步声从电梯传来,愈来愈近,他转过身去,头探向走廊。“呦,这是隔壁家盐子吧!你婆婆老跟我说起你。怎么站在家门口不进去?“一位老妇人向他走来,身后跟着个戴棒球帽的少年。
盐生不好意思地对她笑道:“早上出门的时候把钥匙落下了,婆婆又不在家”。
他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埋头在手里提着的竹菜篮里翻出钥匙,开门。
老人家撑着门和善地说:“进来吧进来吧,吃午饭。”
“谢谢婆婆。”救命的恩人啊,盐生想。
“叫我姥姥吧,跟小雨一样叫。”
“谢谢姥姥。”
“不客气。”
盐生喜欢她。
屋内,云家的室内格局与盐生家一模一样(901跟902是三房户,约90平米),姥姥信佛,这个家由她一人打理,弥漫着淡淡禅意。盐生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怕被人发觉。
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呢。
小小的空间因为朴素柔和的家装显得宽敞又明亮。室内干燥温暖,跟南方冬天湿冷的气候截然不同。亚麻色沙发上铺着毛毯,洁白的墙上挂着水墨字画,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件多余的家具都没有。
姥姥穿着驼色厚针织开衫,顶着幅银丝小椭圆眼镜,走向厨房时矮小的身影显得特别可爱。
云雨从房间出来,身上挂着件宽松的浅灰色毛衣,一边脱下帽子,深褐色的头发凌乱地趴在头上,盐生看着他,然而他没看盐生。
不自在,云雨是故意避开盐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盐生的一切,都与他那么不同,蓝色的校服,板寸头,从裤袋里掉出半挂着的耳机线。
门后的挂钩上只有两顶帽子,云雨的黑棒球帽,另一顶枣红色小毡帽应该是云姥姥的。
姥姥头探出厨房,“小雨,帮我把刚买的海带干找出来好吗?”又笑着看向我,“盐子稍等一下,很快就做好午饭了。”
我马上挺直腰板点头“嗯!”。
海带豆腐素饺子汤。
“盐子在东校上学啊,读几年级啦”姥姥问道。
“五年级了。”
“小雨明年也该回学校了,跟盐子一起去东校怎么样?”姥姥看向云雨。
“随便吧。我吃饱了,先去练琴。”拿起碗筷起身。
“他现在没有在上学吗?”我好奇。
“他在家里学习,太早熟了这孩子,一年级的时候去学校跟同学合不来,就一直求我让他待在家里,让我教他。但是要想上大学,就得先考上中学。他长大了,心智也成熟不少,是时候应该重新融入校园了。”
“原来如此。”
“到时还请盐子帮帮他,好吗?”
盐生抿着嘴轻轻点一下头,暂时不敢做出承诺。
姥姥看出他的迟疑,连忙笑着说:“吃好了吗,家里也没有电视。去找小雨玩吧,他这傻孩子虽然看起来不温不热,其实就是害羞。盐子可不像是个怕生的人。去吧。”
盐生对姥姥报以微笑,对她的理解表示感激,顺势想把碗筷收拾起来。
老人家连忙说道:“放着我来收拾就好,盐子是客人。”
“谢谢姥姥,那……我先去啦。”
他往琴声暗涌的那个房间悄悄走去,轻轻叩门。
“请进。”
打开门。狭小的房间两壁是两个诺大的书柜,正前方中央是两张单人椅,一张小茶几,一盏落地灯,地上铺着凉席。再往里,云雨背对竹帘半掩着的窗,坐在木凳上,面前一把古筝。两人对视。盐生看着那背着光的云雨,此时此景,他只有在电视剧里见到过,他的心不禁跳起来。
“盐子是个不怕生的人吗?”他想。自己原来有一天也会怕生起来。小时候曾经被父母逼在大人面前背古诗无数遍的自己,原以为已经不怕生了呢。
这板寸少年向他走来,云雨指了指那椅子,“请坐”。他看着板寸少年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心里觉得异常。
这是他的椅子。姥姥一直坐另一张,这张就自然而然地为他所有。十二年来这椅子都是他的。现在被一位陌生少年坐这上面。
“我叫盐生,你叫什么?”少年先开口问道。
“云雨。”他回答。
“明年你应该会来东校吧,到时我俩说不定还一个班呢,我们班主任挺烦的,不过是女生人数最多的一个班……”
“我介绍我朋友给你认识啊,他们人都挺好玩的。”少年叽叽喳喳,意识到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说话,便停了下来。
“行。”云雨说。
冷场了,盐生第一次跟人说话冷场。不知所措。他看向云雨的手指,被胶带缠住的手指,假指甲长长地伸出来。这些修长洁白的手指,同样不知所措地放在琴弦上。
“你继续弹琴吧,我不说话了。”盐生笑着说。
“没事儿没事儿,你继续说。”云雨也觉得是自己失礼了,急忙说道。
“没事,你弹吧。我想听你弹。”
“那弹我今天上课学的还是我熟悉的呢?”
“弹你喜欢的。”
古筝少年便弹奏起来。盐生又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曲目,有什么来历呢。他对乐器一窍不通。他也不会作画,不懂棋术,不通书法。有一秒钟的时间盐生觉得卑微起来。
眼前这个人,风吹散他的头发,音乐曼妙,他注视着乐谱,不时看看琴弦。这不是他最擅长的曲子,是昨天刚学的,他最喜欢的。云雨瞥了眼正在注视着他的盐生,乌黑的瞳孔。音乐断了。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
这要他如何专心好呢。
看得出神盐生也一下醒过来,他刹时抬起手表。
“糟了,快迟到了。”他连忙站起身,“小雨,我周末再来找你!”
在门口拿起书包,把鞋往脚上套。
“姥姥我先去上学啦,周末我还能来吗?”
“好好,周末姥姥给你们做枣糕吃啊。”
盐生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满心欢喜。
“早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