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耧往事
老家种地的时候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有一次半早不早去山坡上播耧,我爷拉着驴,我在前面拉驴绳。那时我个子还没长高,驴对我来说太过高大。
我很害怕地贴着梨沟走,只有驴嘴里的大气呼呼带出的草水味聊以安慰。驴对我让我拉它这件事大抵有些不服气,刚开始就儿呜儿呜叫了好久,这会儿也时不时耍脾气不好好拉耧,好几次蹦跶着差点脱缰。但磕磕绊绊终于地顺利种了一小半了,我有些放下心来,甚至感觉驴还是挺乖的,甚至回头友善地冲它笑笑,想着我们配合还挺默契的。
然后没等我再多想,这个驴就哼哧哼哧蹦跶着蹄子开始使性子。我爷慌了,赶紧喊我拽住了。我又惊又恐,但是还是狠下心来拽着。可能是看我一个小孩儿还想制服它,驴大爷彻底怒了,扯着脖子呜儿吁儿地叫了起来,我爷叫他他也不听了,几下挣脱了架绳,带着浑身使劲的我开始犁地。我也有些怕了,听我爷急切地喊着——丢开丢开,也就不怕丢了面子赶紧松开了。
我踉跄着看见失了桎梏的驴把后蹄子翘到了天上,像一个兔子一样跳老高,然后蹦跶着跑到路上消失在山脚。我一回头望我爷,我爷嘟囔着娃娃就是不行然后开始喊驴。我再转头看我刚刚犁出的老长一溜子地,以及这深深犁痕四周散落的新鲜的还冒着气的驴粪,只有些劫后余生地欣慰,安慰我爷说这下地里有肥了。
我爷往下走了几步开始扯着嗓子喊驴没理我,我就爬到地头从包里拿出干粮馍开始吃,吃着有点黏嗓子就拿起茶杯子喝茶。我一手一个馍,一手一杯子茶,标准的亚洲蹲,一边吃一边看着我爷还扯着嗓子喊。我偏头不看我爷心里嘲笑——这咋可能喊回来,你喊我我都不回来,还说那倔驴呢。
过了一会儿我爷都不怎么喊了,我却看见驴又出现在了刚刚消失的那个转弯处。竖着耳朵哼哧哼哧地,转圈啃土然后再转头看看我爷。我爷也像拾回些意气地回头瞅瞅我。我不由得心生敬佩——我爷真有办法啊!
可这下无论我爷怎么喊,它都再不上前一步了。驴就在山脚呆着,时而低头大口啃草,时而仰头转圈长吁几声拎达着蹄腿在地面上泄气似地戳着——仿佛下一刻就仰头跑掉似的。这驴真灵啊!活脱脱跟一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我爷见实在叫不动,就叫我连忙收拾好干粮水浒,顺带拖着半袋谷子下去拉驴回去了。我就赶忙前拖后拽地随我爷往山下去了。
路上我问我爷,驴都叫回来了,要不我们凑活一下把剩下的地播了算了,回去麻烦的。我爷“走、走”地吆喝着驴,跟我说人家不乐意你根本拉不动,赶早回去让你爸爸给我拉一下。我问为啥我拉就不行,一定要我爸爸拉。我爷笑了乐呵呵地说人家嫌你是个娃娃太小了。我轻拽着绳子回头瞥一眼驴,不满地宣誓道小孩子咋了,竟敢小瞧我!我爷笑得更欢了,说我连跟驴都要较个劲儿和我奶奶一个样。我八卦地问爷爷这驴也不让奶奶拉它吗,爷爷笑了笑扯东扯西没开口了。
后来我问我爸爸,才得知这驴只让我爷拉他,其他人拉都要耍性子。我又说那为啥叫你去拉驴,我爸爸又说因为他力气大啊,力气大就能扯住了,驴一害怕就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