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刺客十二
十二、
钟毅双手摊开示意并未携带武器，缓缓向学校走来。特工们如临大敌，高度戒备向他包围上去。
他抬头望了望教学楼，看到三楼几间教室的窗户前挤满了被押的师生，钟毅向他们挥了挥手。顿时六、七支枪管抵住了他。钟毅淡然说道：“大家不要紧张，我来也来了，不会怎么样的。”
他望了眼操场上的五具尸体，其中没有门房间的老岳。
吴振从大楼里出来，快步向前，大声喊道：“钟校长，老爷叔，怎么现在才来，外面冷，我们里面坐坐。”边说边用力拍了拍钟毅的肩膀。
不料钟毅咬牙挺住，依旧站立如标枪一般。“说实话，老弟的确好身手。”钟毅竖起大拇指：“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今天正好去你那里串串门。”
“那最好了，上个礼拜有朋友送给我一些普洱茶，您正好来尝尝，索性再多住几天。我是粗人，不爱喝茶，只喜欢高粱酒。”吴振说道。
西北风刮起，钟毅跺跺脚说：“老弟，这么冷的天，也不要让兄弟们太辛苦，早点下班去孵孵浴德池。”
“可以。”不知什么时候，李士群来到他们身后：“钟校长果然来了，有情义、有胆识，佩服！不过要劳烦您走一趟。”
汽车驶入极司斐尔路七十六号，开进第一扇门，从车窗望出去便见了两挺机枪虎视眈眈。正前方是牌楼式的第二道大门，横额高书“天下为公”四个蓝底白色大字。
钟毅被带进一栋三开间两进的石库门楼房，客厅茶几上摆放着蛋糕、水果和香烟。他坐在沙发上，背后是四名握枪环立、对他虎视眈眈的特工。李士群和吴振坐在对面，十名特工全副武装拱卫于他们身边。
吴振点了支烟道：“老爷叔，你的拳脚功夫我真是佩服，一个人一把刀做掉赵博文他们六人，在拉都路那里，打得我爬不起来，上海滩少有。”
钟毅望了望四周，对李士群说：“今天场面这么大，放心，我插翅也难逃，你看学校那里………”
李士群笑了笑道：“吴振，让那边兄弟们都收了，不要影响学校上课。”
“谢谢你李先生。”钟毅抱了抱拳说：“年轻人是国家的元气，你能网开一面，功德无量。”
“钟校长，你是为中统做事吗？”李士群问他：“不瞒你说，我也是中统出身，朋友不少，但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钟毅摇摇头说道：“我只会教教书，哪是什么中统？”
“那你为何与新政府为敌？”吴振问他。
钟毅回答道： “不是我与新政府为敌，而是新政府与我为敌。赵博文为逼我参加和平运动，抓了我的女婿，我不得已签了字，但我女婿还是被你们杀死。我杀了赵博文和几个特务，算是报了仇，你说谁与谁为敌。”
李士群和颜悦色道：“以前可能有些恩怨和误会，但这都是过去 。”
为抢夺拉拢重庆方面的特工力量，李士群常先用金钱、地位引诱，不行再进行威胁，最后抓捕施以酷刑。中统苏沪区副区长苏成德、军统华北区副区长王天木、军统青岛区区长傅盛兰、嘉定县长张北生、军统上海区副区长陈恭澍、江苏省党部委员石顺渊等人，都被“七十六号”用这些手段诱逼当了汉奸。
李士群见钟毅不仅身手了得，更是教育界的老资格，极想将他收入麾下。他为钟毅倒了一杯白兰地继续说： “钟校长，我们虽然是粗人，但和平建国是中国唯一出路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如今汪先生登高一呼，万众归心，这是时代潮流啊。”李士群说道。
钟毅哈哈一笑，靠在沙发背上说：“李先生，我说句话你不要动气，什么叫万众归心，洪武皇帝起事，摧枯拉朽，将蒙古鞑子赶到漠北，这才是万众归心。你们如果能将日本人赶出中国，也能万众归心。武昌起义，一夫鸣枪、天下震动，各省闻风响应，几乎一夜间半壁江山光复，你们可有此气象？但凡一个政权起始，必是英姿勃发，人才辈出，革命壮士吴樾独闯龙潭行刺出洋的五大臣，徐锡麟仓促起义击毙恩铭后慷慨就义，黄花岗七十二烈士英勇杀敌从容赴死，你们有这样的人物吗？ ”
钟毅神采飞扬，豪气纵横。安稳岁月被打断，却也激发了他隐藏多年的豪气。
李士群无语良久，轻叹一声道：“希望您再考虑考虑，我还要去行政院开会，吴振，陪好钟校长。”
他一离开客厅，特务们立刻上前给钟毅戴上手铐脚镣，押到审讯室。
吴振握着浸湿的皮鞭道：“老爷叔，我敬重你是条好汉，再问你一遍，你的同伙都在哪里？”
钟毅自是不惧，反而盯着吴振冷笑，吴振也不动怒，悠悠道：
“上个礼拜我抓了个军统份子，是个硬骨头，下面人审了好几天都不开口，后来我出马，摘掉了他两根肋排骨，放在他面前，把他给活活吓死了。
不瞒你说，你女婿的事是我们搞错了，以为他是重庆来的特派员，送进了宪兵司令部。根子上，害你女婿的是那个特派员，老爷叔你何必再维护他们。”
钟毅忽然想起，为什么见到陆成凯他觉得眼熟，原来那天在废弃工厂里接魏晨时，那个被剥光衣服的白胖男子就是陆成凯。
想到那天陆成凯被释放，自己心急火燎忐忑不安时，魏晨正遭受非人折磨，钟毅几乎控制不住眼泪。
说话间，进来一个特务向吴振汇报，钱宝祥钱老板派人捎话，请他暂缓用刑，并请吴振中午到新开的海鲜馆子“辰洋馆”吃饭。
吴振犹豫一下，悻悻放下鞭子道：“你路道粗，居然请得动帮会的通字辈老爷，怪不得笃定的很，原来有救兵。那我就卖个面子，吃过午饭我们再聊聊。”
那天晚上，钟毅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七十六号”特务一定会对静朴中学下手，他毅然决定回校，决不能累及无辜。
陆成凯与刘绍坚虽极力反对，但钟毅主意已定，慨然道：“特派员、刘老弟，你们心意我领了，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不会放过我，但我自有办法。”
刘绍坚以为钟毅宽慰他们，斩钉截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钱宝祥坐在“辰洋馆”的大包间里，吴振还没有来，钱宝祥强压着怒火，吴振好大架子，竟让自己等了这么长时间。作为和黄金荣、顾竹轩等平辈的“通”字辈大佬，帮里兄弟见他，谁都尊称他一声老爷。他决定等这个小字辈到了，好好折辱他一下。
钱宝祥不像虞洽卿、杜月笙那样热衷政治，他关心的是自己在沪西的两家赌场和一家戏院，但身在当下，谁摆脱得了政治。
前段时候，南市教师联合会秘书刘绍坚来拜会他，并带来一封陈果夫的亲笔信，希望钱宝祥对中统在上海的工作多多关照。
陈果夫的叔叔陈其美，乃同盟会元老，被称为“民国第一豪侠”，同时也是清末民初青帮中辈份最高的“大”字辈大佬，钱宝祥当年正是他的弟子与跟班。
虽然陈其美早在民国五年被袁世凯暗杀，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钱宝祥始终不忘陈其美提携之意。加之陈果夫、陈立夫兄弟在国民党内炙手可热，虽然现在上海是东洋人的天下，但保不准哪天国民党卷土重来。
第一次，刘绍坚请钱宝祥帮忙从“七十六号”捞出一个叫赵先城的商人，并送上二十根金条。第二天，赵先城就被送出了“七十六号”。其实，这个赵先城就是国民党组织部党务特派员陆成凯。
昨天，刘绍坚又找到他，请他务必营救一个叫钟毅的中学校长。
钱宝祥听到钟毅这个名字时，脸上露出大吃一惊的神情。他深知事情不简单，便约吴振出来吃顿饭。在他看来，自己主动约小字辈出来，已经是降尊纡贵，谁料吴振竟让自己白等了这么长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