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长夜·破晓

三道屏风后，豆蔻兰汤飘香，水雾蒸腾氤氲在浴桶四周。

最后一支发簪去下，青丝散落，丝丝滑过指缝。徐经娥浓睫微垂，任青霖替她卸下珠配，宽去外袍。绢衣徐徐褪下，修长双腿踏入兰汤，花瓣漫上温热，徐经娥枕上桶璧，舒服的微微瞌起眼眸。

似睡非睡良久，屏风后蓦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一道有些尖细的嗓音，“陛下宣徐经娥速速觐见。”

是中常侍冯廷。这会陛下怎会宣见？徐经娥心下讶异，却丝毫不敢怠慢。长巾拭身，绢衣裹体，自屏风内转出。

“待本宫更衣便随中常侍大人前去。”长发半湿披在肩头，脸颊因为热气蒸郁而略显嫣红。柔软单薄的绢料贴着肌肤，肩如削、腰若柳，玉白双腿若隐若现。冯廷看着那媚色，心下惊荡不忍直视，俯身应下。

半盏茶后，徐经娥一身柳烟锦，外披雪白狐氅，全然不似刚刚媚态，尽显纯雅。向冯廷微微颔首，不经意的笑颜柔若春水，似能润开这百里冰封。冯廷瞧着那伞下蹁跹，心下感慨不已——怪不得陛下沉醉红颜，几番波折都未曾荡湿她全身。这徐经娥看似清丽，却犹如荼毒罂粟，叫人看不清她佳颜后的真貌。转念轻叹，唏嘘不已，只怕日后也再无机会看清了。

北风呼啸，夜色深沉，太极殿里宫灯昏黄，一室静谧。冯廷徐徐打开雕花木门，那“吱呀”一声仿佛尘封已久，幽深冗长的廊道似森人饕鬄，只待那鲜活一个个进去将其吞噬。

冯廷立在殿门外，看着那碧影只身走进殿中。

只片刻，女子哭喊声便自内里穿出，撕心裂肺，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瘆人。良久，那哭声逐渐嘶哑，直到低无，伴着殿内沉沉压抑着的呛咳，传来咣啷裂响。冯廷慌忙进殿查看，只见那净瓷绘梅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四溅，茶水淋漓。徐经娥跪在案前，杏目红肿，发丝散乱，那滚烫茶水溅上面颊却浑然不知，只颓然俯首不语不动。

皇帝似呛了风，不住咳嗽，冯廷忙呈上重新沏好的茶水。热茶入喉，方觉那肺中浊气被堪堪压了下去，复缓缓道，“传旨，徐经娥心思恶毒，企图魅惑天颜，即日起打入冷宫，再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几名内侍架着几近呆滞的徐经娥移出殿门，方才的蹁跹丽色早已不见。冯廷瞧着那惨白面颊，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庆幸，庆幸今日架出的并非是自己。

皇帝自袖底掏出银瓶，倒出三四粒黑褐色丸子塞入口中，水也未喝一口便急急咽下。冯廷来不及阻拦，连连跺脚，“陛下，这药多吃不得的！”

皇帝闭目仰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道，“寡人知道，只是心中烦闷。”冯廷轻轻叹息，取出丝帕为他拭去额上汗水。

“迟美人的汤呢？”皇帝以手抚额，有气无力道。

“奴备着呢，知晓陛下日日都念着。”冯廷轻轻挥了挥手，殿外内侍便端来一碗清淡甜汤，“奴叫膳房一直温着，陛下趁热喝了便可安眠了。”

清甜入口，渐渐化去心中躁郁。药性上头，皇帝只觉愈发昏沉，再抵不住那困意。

轩帐散下，冯廷闻着帐后呼吸逐渐沉稳，自殿中退下。更漏声迟，月已西斜，长夜渐逝。远处天边一抹晨色隐现，待到天明又将是乾坤一新，天地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