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一）

哽咽的电话

那天晚上，于小文突然接到冷建军的电话。很久没有联系了，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隔着电话向于小文哭诉了半个多小时。他说他看了一篇文章，越看越想不开，就想找人说会儿话。于小文没有问，只是耐心地听着。

他说文章里有一句话“世上最可悲的，莫过于父母等着孩子感恩的时候，孩子却在等着父母道歉”，深深地刺痛了他，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不知感恩，等着父母道歉的孩子。

……

建军是小文的半个小学同学，他总说他家有吃不完的山药蛋子。

记忆中，他大概是小学三年级下学期才转到小文他们班。那时，他家刚从村里搬到县城。因为他哥学习好，考上了县城的中学，他父母为了孩子们成才，索性举家搬迁，在城里租了房子。建军的母亲是典型的家庭妇女，负责照顾全家饮食起居；父亲则在城里找了份卖劳力的工作，用一人收入养着全家生计。农忙时候，全家都要回到老家，刨地、翻地，种上黍子、谷子、土豆和玉米。

建军在学校没有认识的朋友和伙伴，学习成绩一般，也不大喜欢和别人说话，除了小文。因为他们两家住得近，上学、放学路上总能偶遇结伴，时间长了，他俩的话也就多了。

小文至今记得，每个星期四的中午，只要一放学，建军就会急急忙忙往家跑。后来他才知道原因：原来建军家里只有周四中午才有白面馒头吃，其他时候只有玉米面的窝窝头，如果跑慢了，就都让他哥吃了。小文深深地记住了吃白面馒头这件事，每周四中午一放学，顾不上收拾课桌，撒丫子陪着建军一路不歇地往家跑。每次到了家门口，都要大口喘气地歇老半天才敢进去，妈妈问起，他就说今天上午放学早。

初中以后，他们到了不同的学校，说话少了，周末有时能互相串个门子。高中以后，小文去了太原读书，他俩连见面都少了，只有等到寒暑假才能串串门。

高一暑假回家，小文听说建军的哥哥几月前在大学里篮球场上猝死。当时，老家那边还是土葬，大学在南方，他父母费了很大周折，才把他哥运回家。

小文去建军家找他，家里的布置、摆设还和多年前一样，进门是灶堂，再往里是电视、柜子、茶几、沙发，隔一层布帘子的里面是一张小双人床，沙发旁边有一道小门，掀起帘子，可以走到里屋，有半间大，一边摆着写字桌和大衣柜，另一边摆着一张大双人床。

建军悄悄跟小文说，他哥带走了他家的全部希望，为了父母，他一定要好好学习，无论如何都要考上大学。小文至今记得当时建军的神情，坚毅、果断、充满了力量。

高中复读两年后，建军终于考上了北方某市的一所大学，三本。

……

建军一一诉说着。大学毕业后，自己好不容易找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留在某市，尽管省吃俭用，除去日常开支，工资已经所剩无几。看着蹭蹭上窜的房价，一些同事举全家之力在城市周边买房子。他跟着看了几次，把能想的办法盘算了好几遍，也试着问过家人，还是凑不齐首付钱。买房子成了他最大的困难和问题，只是他再也没跟别人提。

每每回家，父母总要跟他念叨娶媳妇的事情，说大城市太大了，终归不是他家这样的人家能留住的地方，劝他早点回到老家，早点娶媳妇生孩子。他总是一声不吭，硬生生切到别的话题上面。

后来念叨多了，父母知道他的心思，懂得他想在大城市里打拼，便不再提让他回老家的事情。只是他妈妈有时还是会忍不住，说让他找对象、娶媳妇的事。

终于有一次，他自己没有忍住，咆哮着说：连个窝都没有，怎么娶？往哪娶？

……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从他哥死了以后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向母亲发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