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

爸爸这个词太书面了，貌似只有在作文里，或是特正式的介绍场合我们才这么说。因为方言的原因，我们称呼爸爸更多是阿爸，无比普通的方言称呼在看似亲近之中，我感觉更多的是一丝敬畏。而后随着我们慢慢长大，在我上大学时，不知是受同宿舍某位同学和阿爸通电话时，居然可以直接称呼名字，好朋友似的有说有笑的触动，还是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有点硬了，期待和老爸平等对话，我开始尝试叫阿爸老爸了。刚开始叫的时候还有点生涩，带着一丝忐忑，后来不见他有啥强势或是不良反应，我也就将老爸叫得越来越顺嘴了。

提到老爸，无论是乡里邻里，或是亲戚们说的最多的是他是一个很能干，很吃苦耐劳的人。妈妈即使时常抱怨老爸脾气暴躁，但对他的能干和吃苦精神还是给予不遗余力的肯定。

出生于五十年代的老爸，在家里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弟。爷爷是大男子主义，奶奶身体不太好，作为长子的他，据老妈老爸经常提到的想当年，我知道老爸从小需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在十二三岁就去当学徒赚钱养家了。在老爸截止当前六十来年的人生里，做过泥水匠，木匠，杀猪卖猪，开过三轮车。也当过老板，与人合股份办过石灰石厂，竹凉席制造厂。更在近五十岁时，为了让我和哥哥可以更好的上学，与老妈从农村家里到厦门打工去，做过工厂的后勤服务人员，在工厂里承包食堂，在小区里打理花花草草...老爸干过很多种活，每种都还做得有声有色，感觉是干一行爱一行的绝佳代表，为此在我们家里，老爸感觉是万能的，小的到家里的水电，家具，炉子啥的他都可以自己搞定，大的在1992年的时候，老爸就能自己画图纸，根据我和哥哥的意见设计并建造了我们的新家，家里的格局哪怕历经25年，在重新装修后，在当前村里的众多新房中也称得上是别具一格的。

提到我和老爸，感觉想说的很多，可是下笔又不知从何说起。回忆起与老爸的这几十年，比较深刻的貌似就是几个场合，几句话。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对于家人，我最早有记忆的是老爸。八十年代农村也开始计划生育，我是赶在旧政策的末班车出生的。那时候大人们忙着农田的活，我还有个大我一岁半的哥哥，为此老妈希望奶奶能帮忙带我一下。据说，我原来还挺好带的，不哭不闹。但我出生后一个月，叔叔家的儿子出生了，奶奶也要帮忙照顾。家里有个风俗习惯说小孩子不能进坐月子人的屋里，会不好带。手心手背都是肉，奶奶有一次忙不过来，就背着我进婶婶屋里照顾小弟弟，出门时刚好被我老妈看到了，而从那之后鬼使神差，我变得特别不好带，天天夜里就哭，没多久就有疝气了。为此老爸老妈一合计，只能让我老爸把我带到他城里的单位，由他一边照顾我去医院治病，一边上班。

神奇的是，据说我在城里病治好了，一回到农村家里又开始哭个不停，为了我的小身板，老爸只好再次把我带到城里的单位。为此，在我4岁之前，貌似我大都是老爸带着的。模糊的印象中，那时候老爸是在火车站做着什么买卖，爸爸的同事们人很好，经常给我好吃的，还买口风琴给我，教我吹口风琴。老爸总喜欢给我买粉色的裙子。口琴和粉裙子是我对那个时候老爸最深的记忆。后来可能是这样长期分开不合适，老爸回家了，换了份工开始杀猪卖肉。为此，我也回家里住了。当时的感觉是，突然发现自己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哥哥，还有妈妈。

上幼儿园时，那时候只有大小班。因为想让我们受比较好的教育，我和哥哥没在自己村里学校上学，而是在镇上的中心幼儿园读书。我上小班，哥哥上大班。从家里到学校，需要穿过稻田，河边的石头路，水渠，一路上边走边玩，大概需要半个小时，每天我和我哥两个人一起上下学。当然也有落单的时候，比如哥哥和其他小伙伴们翘课了，或是有其它课外活动啦，我就自己回家。有一次，雨下得很大，看着同学们陆陆续续都被爸爸妈妈，或是爷爷奶奶接走了，哥哥那天下午班里有课外活动，没来学校。慢慢的空空的教室里就剩我一个人，当时的小心灵有点淡淡的忧伤。

好不容易，等到快天黑了，雨终于停了，我背着书包回家了。进了家门，老爸来了一句，回来啦。很平常的一句话，让我顿时倍感委屈，没忍住哭着鼻子说，下雨了你们怎么都不来接我，别人家都有人来接，就我没人接。老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看，没接你，你不也回来了吗？夏天的雨下不长，雨停了，你不就可以自己回来了吗？我们大人也很忙的好嘛。被老爸这么一说，我顿时无语了，老爸对我是有多放心呀，还有点不好意思了，感觉是不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上小学时，老爸改行在医药公司载药品。记忆中那段时间的日子最舒爽。因为工作的便利，当然家里的生活水平也比较高了，老爸经常会带好吃给我们，其中蜂王浆和饼干是我的最爱。一天一支蜂王浆，感觉日子是好的不要不要的。下雨天，老爸不上班，一家人4人围坐在一起打扑克，赢了就有更多的饼干可吃，这对我和哥哥来说是最激动的时候。而且这个时期的老爸下班回家后都会摆弄一下花花草草，家里不同颜色，品种各异的鸡冠花，菊花，茶花，兰花等摆满了家里的中庭。问他为啥种这么多，他就说喜欢，为自己老的时候先培养个兴趣爱好，有点太未雨绸缪了吧。不过谁又曾料想，这为他十多年后去厦门务工培养了技能，打下了基石，套用现在鸡汤的一句话，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这个时期，我的收获就是，学校里每个学期都会让同学们捐赠花草给学校的花圃，我们班的名额，毫无疑问都由我负责啦。当我向老爸提出需求时，他总是特别大气的说，好呀，你自己去挑，要哪个挑走就好。我挑好了花，他总要细致的为不同种类的花，配上不同造型的花盆。当我把花带到学校时，每次都能收到很多赞叹和表扬，内心那时挺甜，挺骄傲的，现在想起来，嘴角都忍不住上扬，嘻嘻。

上初中时，我和老爸关系比较密切，比较像朋友，我自己觉得哈。这段时间老板改行做生意了，在家里办了竹席厂。这个时候，我称得上是老爸的好助手咯。老爸脑子比较灵活，对竹凉席经常有一些创新的点子。比如说通过用不同颜色的竹片子，在竹凉席中穿出福字，寿字等吉祥如意的字眼。这个时候，我俩会一起探讨字体的选择，造型摆放的位置，尺寸的大小等。当然执行，穿竹凉席这件事就交给他闺女我了，由我穿出样品，然后给到其他工人进行小批量的生产。还有一些人家里有特别的尺寸需求的，也都是由我执行，满足他们个性化的需求。这个时候，放学后的我不再痴迷看电视了，而是扎进穿竹凉席的世界里，完成一件又一件的作品，当然我穿竹凉席那可不是义务劳动，是给我老爸打工，是有报酬的。努力之下，我可是赚钱买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收音机。

老爸对于事业很专注，对我的学习他和我老妈貌似都不上心。 从小学开始，他们基本上没参加过我的家长会，问他们为什么，他们通常会说，你成绩不错，老师没什么要特别交代家长一的，所以，没去的必要（老哥在三年级的时候降级，然后和我同届，开家长会我俩都是同期的，可能也有这层关系吧）。

回忆起这段时间，我对爸爸记忆最深的是两句话。第一句是：择校费我有钱也不会交，要上重点高中就得靠你自己的努力。 那是中学升高中时，老师们认为我的成绩上重点高中肯定没问题，但是以防万一，建议家里在补充志愿选择那一栏选择同意缴纳择校费，万一失误没上重点线（这个是有先例的，小学升初中时，老师们各个和我爸妈打包票说我肯定可以考上市重点中学，结果我考砸了，差了3-5分的样子，让大家大跌眼镜，失望了）可以择校进入重点高中读书，对我以后考大学会更好。 我那时候还是比较有理想的，目标是“学好数理化，考取清华或北大”。想着家里做生意，择校费的钱还是没啥难度的，再说我也不觉得自己会用上那笔钱，同意择校就是多个备案 而已。但是当听到老爸的那句话时，很少哭的我眼泪是忍不住的留下来，觉得他不爱我。而另一句话则是：我本来是打算送你去考试的地方考试的， 但是觉得应该培养你的独立能力，你还是自己去吧。 与这句类似的话在我的记忆里，老爸对我说过四次，贯穿于我读书生涯的每个时期。第一次是小学升初中的升学考试；一次是中学升高中的升学考试；一次是高考；第四次是去北京上大学时。老爸如此不遗余力的培养我的独立能力，以至于前几年有一次电话中老妈和我抱怨说，你可不可以不这么独立时。我开玩笑的回话到，老妈你和我老爸这三十年来如此费心的培养我的独立能力，看多成功呀，要改变估计没那么容易喽。

初中时期的我们还比较温馨，高中时期我觉得是最糟的时候。那个时间，家里生意越做越大，大人们越来越忙，也越来越急躁，脾气越来越大，家里的吵闹越来越多。那时候老爸骂了我一句话，让我觉得很心痛，不想再认这个老爸。那时候，老爸不知是钱多了就眼高了还是怎么的，看我老妈越来越不顺眼，老是挑刺骂我妈妈。我听不过，刚开始是心平气和的和他们说不要吵了，有话好好说。刚开始还有一点效果，后来是吵得越来越凶了，我就对他吼了一句，具体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老爸当时骂我是神经病。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对于“神经病”这个词有着莫大的反应，觉得对我是莫大的侮辱。因为这句话，甚至让我默默地下决心再也不要和他说话了，觉得他不配当我的老爸，哪有当人父亲的骂自己的女儿是神经病。以至于后来老爸老妈想要离婚，老妈问我想跟谁，和我列举了各种道理告诉我，我应该跟她比较好。而舅妈把我和我哥叫到一起，让我们劝一下父母不要离婚时，我和我哥哥一商量回应到，你们离吧，我们谁也不跟，我和我哥一起过。 前年过年的时候整理旧物件，翻到当年的笔记本时，我不禁为自己曾经写下的一句话震撼到了。“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好，可你们却吵成这样，还说是为了我们，所以不离婚。请离婚吧，这样沉重的爱我们承受不起。”回忆高中家里的生活，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不开心，不想回家。 这段经历给我最大的感触便是，父母若要吵架千万不要当着子女的面吵到不可开交。如果感情不再了，实在过不下去了，还是离婚为好，还大家一片安宁，否则对子女的伤害会更大。

进入大学时，我对爸爸的印象就是，他真的不关心我。因为他一直都没记住他女儿我今年是念大几。虽然在我读小学时，我老爸就基本对我读几年级，几岁没什么概念。寒暑假回个家，我在家呆的时间也很少，没呆几天就往外跑。不过仔细想想，老爸其实还是很爱我的，只是他不善于表达。虽然我不怎么回家，我们在厦门搬了好几次家，但是每次搬家，我爸都会把我的那些书本资料规整得整整齐齐，我的屋子哪怕空间再小，他也是想尽办法充分利用空间，床，书桌，衣橱等把我的空间设计得十分周全，让我回去的时候可以住得舒服。

工作的这几年，我在北京，他们在厦门，后来我去了深圳，他们回了老家，我每年也就回家2到3回，能见面和相处的时间更少了，更多的时候就是依托电话沟通了。日常电话，一般都是说些家长里短，我们大都找老妈聊，只有做一些比较大的决定时有时会特意找老爸聊一下。人生大的决定总是少的嘛，为此，我们打电话回家时，若是老爸接电话，我和我哥习惯性和老爸打过一声招呼，最多再问一句吃饭了没，下一句肯定是问到，我妈呢？切入和老妈聊的模式。持续了几年后，有一次老爸爆发了。那时我和老妈聊完后让我妈叫一下我爸，要和老爸聊一下。我老爸拿起电话和我说了一句，找我请打我手机，然后就挂断电话了。我当时一懵，问了老妈，老妈说老爸吃醋了，说我和我哥打家里的电话总是说我妈呢，找老妈聊，都不和他聊，以后家里的电话他不接了，要找他请打他手机…这时候，我们才发现，老爸其实是很期待和我们沟通，哪怕说些家长里短，是我们忽视了太久。

这几年随着年岁的增长，生活水平的提高，感觉老爸更温和了，对我们爱的表达也更主动，更自然了。当前老爸和老妈在老家帮忙照顾哥哥家的两个小孩，俨然已成为全职保姆了。之于我，在每次回家时也越发能感受到老爸的爱了。老爸是我的‘好司机’。我现在差不多每两个月回趟家，每次我定好了动车票，就在微信群里@一下老爸，老爸通常会在发车前一天特意打个电话再次和我确认车辆班次和到达时间，然后按点开车来火车站接我。我有驾照，到但对开车有点犯怵，故都没上过路。回到家经常要进城和同学聚会什么的，多年的独立性让我第一反应是自己搭巴士去，同时我也觉得老爸年长了，是长辈，不好意思呼叫老爸。而老爸知道我的行程安排后，总会主动说：我送你去吧。到达目的地后，他又会交代说：要回来时提前一个小时电话我，我来接你。想想有种幼儿园时没人接的遗憾都被补回来了。

老爸的厨艺不错，一般家里有客人来时都是老爸下厨，他的出品从色香味到摆盘都是颇受称道的。而今，我回家时，基本上也是老爸下厨啦，每餐都会做至少2个他的拿手好菜，如苦笋煲，牛腩煲，梅菜扣肉，松仁玉米等，同时将我爱喝的汤，如小肠绿豆，石姑排骨，山药鸭子汤等逐一安排在每天的午餐和晚餐，让我可以一饱口福。最近一次回家，还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也让我进一步感受到了老爸不言语的爱。我很爱吃家里当地老品种的芭乐，因为读书工作离开家里，回老家大多在国庆和过年，时节不对，有十多年没吃到了。这次回家刚好赶上家里的赶集日，芭乐的时节。老妈在赶集时看到了买了一袋回家。我晚上一回家老妈就献宝似的拿出来给我，我一尝果然是熟悉的味道，太美味了，吃high了。把没吃过芭乐，不敢尝试的小侄女都馋到了，鼓起勇气要求尝一口。结果是我多了一个和我瓜分芭乐的强有力的对手。不到半个小时，一袋芭乐就被我和小侄女解决了，嘴里不时地说着好吃，真好吃，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和意犹未尽。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时就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大袋芭乐，随口问老妈她又去买啦，老妈摇头说不是她，是老爸看着我们爱吃，一大早就去圩上买去了。不爱赶集的老爸，一大早去圩上专门给我们买芭乐，有种甜蜜蜜的感觉。我吃了两个，其它的计划带到深圳吃，老爸看我吃着节制，就对我说，爱吃就多吃点，要带走的，明天他再买^_^   。

想想很是幸运，有个叫家的地方，无论我走得多远，每次回去总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温暖和爱。现在的老爸更多时候有什么事也更愿意听我的意见了。他现在还身体健康，在照顾孙子和孙女之余，摆弄着家里的花花草草，时不时化身大厨做些好吃的招待一下家里的客人们，或是去朋友家串门喝点小酒，我们时不时也会电话或视频聊天，也许现在是最好的时节。都说天底下父母的爱是最无私的，无论子女多大，在他们心里我们永远是他们的孩子。为人子女，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多回回家，陪陪他们，多往家里打打电话，聊聊天，让彼此的牵挂有安放的地方和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