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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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没有看见对方身份证、户口本、房产证，琪雅和云博就匆匆交了二手房购房定金。

因为他们洽谈房子买卖的地点，是在对方家里。对方家里凌乱的沙发上摆满了衣服和孩子的玩具，空气中混合着空气不流通的上一餐的饭味，还有脚臭味以及厕所的返味，对方的孩子躲藏在屋里写作业，时不常能听见里面有老人劝孩子好好写字，这是一个生活味实足的家庭，对于正在抢房的琪雅来说，没看见证件，她也认为这家人值得信任。

由于房子抢得太匆忙，手机里没有足够的钱，而对方咬定定金要三万，无奈下，当着对方的面，琪雅和云博两个人搜遍了手机银行和所有的支付工具，凑来凑去实在凑不够，硬是咬着牙，在某平台借了一万，才把定金交齐了。

二

琪雅和云博抢的这个房子，不是普通的二手房，而是一套正在办理拆迁手续的准拆迁房。

清明节放假的第二天，琪雅去中心医院，路上远远地看见一群人不顾疫情排起了长长的队，队伍长度能有二里地。一心掉钱眼里，想着有什么好事的她，问了问排队的人。排队的人告诉她，这是清幽小区要签约拆迁，谁签得早，将来选房顺序抓阄就靠前，所以有人半夜就来排队了。

在医院排队等看病的琪雅就琢磨上了，这个清幽小区，可不是一般的小区，二小、一中、清幽幼儿园，顶尖的教育都集中在这里，就在中心医院旁边，顶尖的医疗也在这里，在这个四线的城市里，这儿的位置堪比北京的长安街。

清幽小区是很老的一个小区，标准的老破小，小到城区里已经没有比这更小的房子，老到建城之初这小区名列前茅的就建好了，破到所有的地面都坑洼不平，所有的栅栏和防盗窗，都生锈到一使劲就拽下来一大片下来。

如果能在这买一套新房，给儿子结婚，那自己的心愿也就圆了。

这四线城市的房子，一套像样的百余平的新房，怎么也得个一百二三十万，让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孩子去挣钱买房子，得挣到什么时候，回头再养上二三个孩子，每个孩子报上二三个学习班，贷款又要贷到什么时候。

这几个月，琪雅没事就在房产网上转悠，东西城的学区房看遍了，房价都高得上天，一个四线城市的学区房，房价能高到一万二三一平，这分明是抢钱。而且学区房大都是很旧的旧房，摸摸她干瘪的口袋，她只能望楼兴叹。

三

得到清幽小区拆迁的消息，让琪雅眼睛放光，这或许是个买又便宜又好的好房的机会。她立马联系了中介。别看中介能忽悠，对房子的消息知道的确实不少。中介告诉她必须要抓紧，清幽小区马上就要截止交易了。

由于对拆迁补偿不满意，政策允许不满意的住户这几天把房子卖了，有少部分人群就开始张罗着卖房子，由于拆迁后盖的新房还在原址，承认学区，所以现在卖房子的价格，当然就是天价，基本都是高于补偿款二十万的价格。

中介在电话那端的空气中比划出一套听不明白的计算公式，什么房子原来多少平，什么补偿多少钱，什么能换购多大房，讲解给琪雅听，公式没听懂，但基本意思是：一套52平的房子，基本就是90万起步，不讲价，房源有限，抢购人群太多，时间紧迫。

中介的钱琪雅可不能出，平白无故给中介费，不如自己找个房子自己过户。看完病，拖着虚弱的身子途步到小区，找了小区贴出来的几个卖房电话，回家打电话一一联系，几家房子要价都高，103万的，110万的，大都是自己有个小院，或者装修过，或者在小院里盖了房子，自己花了不少钱，补偿款没给够，所以卖价也极高，只有一户，52平的房子，要90万，和中介说的价格一样高。

加了对方联系方式，对方发过来一张《拆迁补偿款明细表》，上面房屋评估金额、搬家费、临时安置费、提前签约奖、高层置换面及其优惠价格很清晰，卖家现在没有签约同意拆迁，等签约时还剩下什么型号的房子可以换购也不清楚，所以也没法准确计算买新房的价格。

琪雅仔细在纸上计算了一下，把这房子90万买下来，假设换购一个127平的房子，加上两个停车位和一个储藏室，再交25万左右的差价，相当于115万买下127平的新房，大约9000多一平，算上学区，值！如果不算学区，那个位置也值！

停车位必须要两个，那个地方除了是学区、医院附近、也是商业集中地，停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买多了，租出去一个也可以，但是如果孩子将来有两个车没地方停，那可不行！

四

琪雅吃晚饭和老公云博一说，云博断然拒绝。买这房子风险值太高，如果有一个钉子户，拆迁不了怎么办？！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和未来的贷款都押在一个破小的房子上？！

琪雅的病是骨髓转移癌，骨髓转移癌是什么概念呢，就是以前得了什么癌症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耽误了治疗，癌细胞扩散到了全身的骨髓，骨头已经被癌细胞破坏掉些许，影响到骨髓的造血。这种病，一般三到八个月就没了。

琪雅断断续续地发烧，她明显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孩子虽然已经23岁了，还没有女朋友，但说快也快，不定哪天就结婚，自己这破落的身体大概率已驾鹤西去。

孩子结婚靠自己，定是买不起房子，孩子和媳妇为房子闹心，是她在九泉之下不愿意看到的。给孩子一个舒适的房子，也许是她这辈子做为母亲，唯一能给孩子留下的。

琪雅费劲口舌，云博就是不同意。

五

傍晚的夕阳终于熬过这一天的疲惫，躲藏到不知道哪里睡觉去了。中介却打来电话，“抓紧来，抓紧来，现在拆迁签约率已经达到了90%，今天晚上最后一晚上签合同，签了的能过户，没签的就不能过户了。”

琪雅一看表，已是晚上七点多，中介忽悠的概率在90%，能不能过户怎么可能以个人手里的合同为准，两个人的合同日期两个人说了就算，过户以这个日期为准什么时候能卡得住过户的人群。

但是中介的语气，似乎火烧了屁股，不管是表演得真实，还是就是真的，琪雅决定拉上云博陪她去中介公司看看情况。云博不肯去，但是琪雅努力说服他：“陪我去看看，不买不要紧嘛。”拗不过病痛的妻子的纠缠，云博答应当司机。

到了中介，中介就开启了忽悠模式，五户要出售的房屋，没有一张能看见《拆迁补偿款明细表》的，中介就凭借着自己的手机，大体地介绍一下，多大的房子，卖多少钱，能换购什么样的面积。

总得给我一个《拆迁补偿款明细表》啊，这房子怎么比较？琪雅要求着，中介说你得首先有意向，人家才能拿表过来给你看，要不然这是个人隐私，不能给看。

琪雅发现这是个死循环，你要有意向，卖方才能给看《拆迁补偿款明细表》，同样道理，你若是看不见表格，你没法有意向，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哪个房子是啥情况。

在中介模棱两可的介绍中，她发现，仍然是自己打电话的那家看起来最便宜最合算。走！琪雅拉着云博，不买了，留下正在热烈介绍的中介失败地站在那里。

六

琪雅从得知消息，到联系中介、联系房主、一直到晚上和云博商量这么久，还又去听中介忽悠了一气，琪雅精疲力尽。她倒在床上想睡觉，但是满脑子都想的是孩子和房子。

从小，琪雅就听母亲常说“有后妈就有后爹”的道理。想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要离开自己深爱的孩子，云博还这么年轻，万一再找来一个后妈，万一后妈是个厉害角色，自己的遗产孩子能不能得到，孩子的房子还有没有人给买，就算给买买个什么房子？

可总不能现在立遗嘱把所有的钱都给孩子，云博会怎么想呢？想到自己死后，若是孩子委屈，真的为了没房子儿媳妇不嫁了，或者孩子真花个二三十年打工赚钱养房子，就算是在棺材里，琪雅也准备诈尸起来，跟后妈斗上一斗。

当然，这些都是脑补，云博很体贴自己，夫妻感情一直是妇唱夫随。至于琪雅死后孩子有没有后妈，这不好说，琪雅认为云博首先是个男人，然后才是自己的夫。

可是，如何说服云博同意买房呢？琢磨了一晚上攻心术，琪雅心里有了谱。云博心疼钱，如果从钱的角度上说，也许云博就同意了。为了想这个攻心术，琪雅一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琪雅一声不响做好饭，等云博和她吃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十分诚恳半祈求地说，“这房子如果买了，如果真的顺利盖起来了，房价立码从一平八九千飙升到一万二三一平。”看着病妻有气无力，又十分坚定的样子，云博突然意识到，给孩子买房子，可能是爱妻这辈子最后的心愿。

他的内心立刻像一块冰化了，但化出来的却不是水，而是一圈又一圈的眼泪。

七

两个人驾车直达拆迁办。由于是清明放假第三天，拆迁签约率达到90%,原本不放假的拆迁办，居然为了庆祝，所有人放假一天！

琪雅只好和老公在门外转悠，门外的大墙上，贴着房型的图纸，还有新小区的地理位置图，楼房位置极好。

墙上贴着拆迁负责人的电话，琪雅把全部资料拍下来了。两个人又在小区里转了转，找到了另一些卖房的电话。

两个人回到家认真地研究了房型结构，又打电话给拆迁负责人，询问了一些房子的情况，能挑的只有127房型，其他的房型都被提前签约的选走了，与琪雅想要的房型刚好一致。

卖房的这户就是个钉子户，一直不同意签约拆迁合同。已经不能过户是假消息，但近日将不能过户是真的，什么时候不能过户也没说，但是政策上马上就截止，目前过户需要拆迁办开具的证明。

拆迁负责人听说这钉子户要卖房，十分欣喜，若是琪雅买了房，相当于帮他们拔了这栋楼最后一个钉子。

琪雅又打电话给其他卖房的房主，发现房价比昨天又高了好几万。而且成交极快，昨天几个卖房的，都卖得差不多了。

八

琪雅又联系了昨天联系的那户卖房的房主，房主好像不知道外面的行情，没有涨价。房主邀请过去洽谈房子，琪雅和云博径直来到卖方家里。

卖方女方名叫静禾，男方名叫喆俊。拿着那张《拆迁补偿款明细表》，卖方重新介绍了房屋情况。双方对价格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最终以87万成交。琪雅心里默默地高兴，捡了个大便宜。

她跟卖方要不动产证，静禾说不动产证还在房产科，通知去领一直没有去领。又跟卖方要身份证，静禾说身份证在车里，下去拿麻烦，喆俊在手机里找出一个身份证的相片，说自己的身份证在父母家。再跟卖方要户口本，静禾说户口本在父母家。

但是琪雅看到孩子在里屋写作业，屋里上一顿的饭味还在屋里并不香地氤氲，掺杂着脚丫味、厕所味各种生活的味，琪雅就放心了，云博也没往心里去，就同意了交定金。

于是，出现了开头一幕。房子抢得太匆忙，对方铁了心的必须要三万定金，琪雅和云博实在凑不够，在某平台借了一万，才把定金交齐了。

双方约定，尽快把合同谈妥，双方约定，二个月后付清70%，三个月后过户。等交完定金出来，琪雅心中无比轻松，仿佛一栋新楼马上就在眼前，而里面就有一户特别好的，是儿子的。

九

下午，琪雅把手机银行里所有的股票、理财、基金都卖了。好在考虑到自己将死，随时可能会交付财产管理权给云博，她买的理财和基金都是卖了隔一天就到账的，预计隔一天后，现金就凑齐了。

琪雅从网上下了一份合同，修改完了以后，发给静禾。合同里有一条写着，“卖方确保房屋无抵押、无贷款。”静禾给琪雅打来电话，说，“我这房子有贷款啊。”

琪雅一下子懵了：“有贷款你怎么不早说呢？”

静禾理直气壮地说：“你没问呀！”

琪雅这个气呀，“有贷款你不符合卖房条件啊，房子现在的所有权不是你是银行啊，你无权卖房啊。”

静禾说：“你给我全款以后，我房子的贷款就还上了呀？”

琪雅突然觉得不可理喻：“我凭什么给你的房子还贷款呀，我买房你必须给我一个符合购买条件的房子呀。我给了你钱，我又知道你是给哪儿还贷款，还的是不是房子的贷款！”

静禾认为琪雅较真，死劝琪雅给她全款，并且已经不是那天约定的二个月后付清70%，三个月后过户，而是要求近几天就全款，因为她们需要钱！

琪雅突然感觉自己遇见的不是卖房的，而是吸血的蝙蝠，一口咬上去，就只想着吸血了。三万块钱定金在人家手里，这房子突然不符合购买条件了，这可咋办。

她打电话给云博，云博仔细一分析，老破小贷款是有可能的，毕竟这是学区房。但是卖家不给看身份证、户口本和不动产证，一定是骗子，有抵押不动产证不是在房产科，应该是在不动产大厅，他们还不知道在外面欠了多少钱，合起伙来在这里骗钱呢，这三万块钱的定金怕是要不回来了。

两个人一阵阵的懊恼，交定金时的那股高兴劲，如果一个气球“啪”爆了，四处都是痛苦的碎片。

琪雅仍想看到点希望，得知喆俊没和静禾在一起，又打电话给卖方喆俊。他和静禾一个态度，要琪雅把房款一次全部付清，这样他们就还清了贷款，就可以过户了。在电话里，喆俊还情不自禁地抱怨，说自己欠了一屁股的债，投资失败了，自己陷入了债务旋涡。

琪雅一听对方的债务，和刚才分析得一模一样，卖方自己陷入了债务纠纷，难道真的是出来骗钱的。

晚上，琪雅还惦记着想买那个房子，云博说，“你别跟她打电话了，这明摆着就是个骗子。今天我上班同事说，小区已经发了通知，有人打着卖房的旗号，在卖别人的房子骗钱，压根连小区的房子都没有，骗了定金就跑了。”

小区都发通知了，看来这事是铁打的事实，难道自己就这么倒霉，就遇见了小区通知说的那个骗子。

琪雅想了想，算了，这房子不买了，再打电话给静禾，要三万的定金，静禾一口咬定，违约不退定金，要求付全款，把房子贷款还清然后过户。

这天晚上，琪雅一晚上没睡着，本来想买个房给儿子，这房子还没着落，又陷入了骗子的局，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晚上，琪雅几乎一晚上都在半梦半醒间，她感觉纠结，纠结得心脏像打了个结，无法疏通地痛。经过一晚上思考，她做出一个激进的决定，联系中介，先继续找房，骗子这三万回头跟他们拼血命也得要回来。

十

假期已经束了，云博去上班了。琪雅因为生病没上班，在家里继续联系中介。中介说没房了，抢光了。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琪雅颓败地坐在沙发上。

九点多，中介又打电话过来，说有户房子，但房价长了十万，让琪雅立刻去谈，因为别的中介也在约这户房子，不抢就没有了。

琪雅也没好意思说，你们那天说那天晚上必须签约，不签就过不了户了，怎么今天还还在谈让签约？！

但是琪雅还是去了中介公司，中介公司介绍的房主也来了，也是52平的房子，要100万，价格琪雅一分也没谈下来。

正在这时候，静禾也打电话过来，静禾说房子贷款已经清账，借了父母和朋友的钱，把钱全部还上了，所有的证件，也都收集全了。琪雅以有事为由，草草先别了中介公司，回到家继续和静禾打电话。

静禾又说，今天房价涨了，琪雅要是还想要，涨7万块钱，要不然退那三万定金给琪雅，这事算清了。

七万块钱，就这一夜就涨了？如果手续真的齐全，那估计是真的卖房，而不是骗子了，但是定金都交了，怎么就凭空涨了七万。昨天想要回来那三万，静禾说是违约，要沉没违约金，今天房价说涨就涨七万，不买直接退定金，就不违约了？

琪雅说，“这样不行啊，你这样是违约，交了定金了，房价就不能变。如果要退定金，你得双倍返还三万。”

静禾淡泊地笑着说，“我怎么违约了，咱们也没有签合同，不算违约，不行你去法院告去吧！”

“可是一直以来房屋定金默认就是定了房价就不能变了，再变了，定金双倍返还。”

“哦，是嘛。合同没有签，你口头也没说呀？”静禾冷笑着。

琪雅这才想起来，自己和云博都没有提过这事，真是傻透了。碰到这么个无赖，不按套路出牌。还真去法院告？自己这身体，还能活到法院结案的那一天不？

不买了！不和这样人品的卖家做生意，这哪里是卖房，分别是讹诈！

十一

云博也支持不买了。但是才过去一个小时，琪雅就又想买了，涨七万，在谈好价格的基础上，确实够可狠的，但是仍然还是九千多一平，还是合适的。市场价涨了十万，这是优惠价了。

骗子都是像白骨精一样，变化多端。为了确信不被骗，琪雅和静禾视频看了所有的证件后，又约定，如果买房，先去不动产交易大厅去看一下所有的资料，看是否符合过户条件，如果不符合条件，立刻无条件退那三万，静禾同意了。

四个人经过不知道多少个激烈的电话交流，最终谈妥，涨五万，一共92万，过户时一天付清。

合同非常难谈，静禾对违约责任的要求极高，看起来静禾的想法是，如果违约，静禾恨不能从琪雅这赚一个房子去。而在谈静禾如果违约怎么办，她却轻描淡写。

合同在艰难的谈判中进展，琪雅和静禾终于谈到合同的后几条了，喆俊突然插手进来，他要求更换合同，理由是他同事刚刚卖了一个同样的房子，合同合理，人家合同简单，就按人家简单的合同来。

我操，这卖方夫妇的行为，怎么就那么像骗子，连合同都要写个笼统的。琪雅恨不能拿个枪把喆俊给毙了。合同越明细，以后责任界定就越清晰，为什么要用简单版呢，两个聊着聊着，面红耳赤吵了一架。

合同一度陷入了尴尬，卖方可能听说了别人涨了十万的消息，又撂下话，合同必须按他们的改，要不然就不卖了吧。

操，你不卖就不卖了，竟他妈事事！琪雅浑身哆嗦着，她也不说退押金，她也不谈合同，一气之下，她回屋躺着去了，去他奶奶的，遇见这么户货色。

十二

云博接手修改合同，琪雅已经修改不下去了。云博本着迁就的态度，在凑合着满意的情况下，一直谈到晚上十二点，终于把合同改完了。

琪雅睡在自己的老破小的小房子里，身体也不知道是刚才气得还是累的，一直哆嗦着，这些年，琪雅和云博省吃俭用存了一百万出头，钱除了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开销，就是留着给孩子结婚用。结果房子没买，自己先病了，看病花去好多钱，终于有了机会，可以买个好房子，给自己疼爱的儿子，你看这些破事，真是闹心。

天又亮了，经历三天打仗一般的操劳，琪雅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发起了低烧。为了不影响进程，琪雅吃了退烧药，在云博的搀扶下，和静禾夫妇先去不动产大厅，请办公员检验了一下，过户手续齐全，符合过户条件，又到了拆迁办。

琪雅和云博边看着静禾签约按手印，边用手机电子银行交付了70%的房款。然后琪雅和云博现场挑了127型的房型，又要了二个车位和一个储藏室，拿到了将来抓阄选房时的顺序号，已经是倒数二十多号。

拆迁办的负责人是一个干瘪的老头，付完房款，开具过户证明时，老头突然面露难色，问一边衣着职业装的女领导，“现在合同的日期过不了户了，这怎么办？”

琪雅一听急了，几乎用尽了所有的体力，但声音仍然有些微弱，“你们也不早说，现在我们付了70%房款了，你又说这个，我们怎么办？”

干瘪的老头冲琪雅摆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琪雅看了看静禾夫妇，发现对方已经拿了70%房款，表情完全不着急。

可能是发烧，热量让脑子转成风扇，或者出现了幻觉。琪雅突然感觉自己在向静禾要那刚付的70%房款，而静禾牛气冲天的就是不给，再上去抓住静禾，逼她给，静禾却一甩手，把孱弱的琪雅给甩在一边，开车走了。

着职业装的女领导说，“不行就改改日期，让他们把户过了吧。”

一个声音，打乱了幻觉，琪雅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着职业装的女领导转身对琪雅说，“你们下周去过户吧，我们从系统里也得改一下，然后上传到不动产交易大厅。”

琪雅无力地坐在一个暖气片上，“网络传输分分秒秒就传过去了，你们现在从系统里改一下，我们直接去不动产大厅不就行了。”

着职业装的女领导安慰说，“网络没这么快啊。”琪雅心里默默地想，忽悠谁呢，难道网络是骑着驴送过去。

干瘪的老头一直在和着职业装的女领导谈如何改日期，如何改系统，琪雅就在边上静静地听，虽然他们言语委婉，大体意思也明白了。早办理完过户，这一栋楼就没有纠结难缠的钉子户，有什么通知下达就不需要买卖双方来，工作越简单。

经着职业装的女领导同意，干瘪的老头带着静禾，上楼去重新签定了拆迁合同，修改了系统日期。办公室一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年轻人，开具了拆迁办的过户证明。

十三

四个人拿着证明，急急忙忙到了不动产交易大厅。大厅办事员，拿着新开的拆迁办的过户证明，看了看日期，是今天刚开的，说“刚开的过不了户啊。”琪雅这才想起那个一言不发的开证明的年轻人，何止别人聊了半天改日期，他没改，别人也没注意到他，只改了签约合同的日子。而他们四个人，居然也没有一个想起来，要看看上面他写的日期。

琪雅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和谁说。办事员站起来，说，“我去请示一下，你们等等。”

琪雅心里一个劲儿地祈祷，希望领导特批，同意过户。

然而办事员却迟迟回不来，琪雅又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感觉要走了，眼看着一群人在哭自己，她飘在空中，远远地看着静禾开着车在逃跑，拿着那70%的房款，自己人都走了，钱还被骗子骗走了。

“过来摁着手印。”云博拿起琪雅的手指，琪雅一下子又醒了，刚才又是幻觉。原来办事员回来了，继续办理过户手续。看起来，为了这批房子顺利完成拆迁，能过户的，政策还是支持早过户，过户一户，就是少了一个钉子户。

手续在十分顺利的情况下办理着，静禾和喆俊就使劲催，让琪雅转余下的款。琪雅怕再生变故，以看支付宝是否能转账大额为由一直在刷手机。静禾也不方便看手机，就焦急地等待看房款到没到，轻声催了几次琪雅，琪雅终于卡在手续办完的最后一刻，把钱转到了对方名下。

十四

整整四天，从得到消息开始，到紧锣密鼓的抢房，到匆匆过户。掏空了琪雅所有的积蓄，还负债20多万补新房差价。但儿子还不知道呢。

琪雅好似被冲喜了，感觉精神了一些，但其实还发着烧。琪雅打电话给儿子报喜：“儿子，爸爸妈妈给你买了个房子，是中心医院的拆迁房，三年后就盖起来了......”

儿子传来惊讶和心疼的声音，“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妈，你们不用给我买房子啊，我自己挣钱买。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操心这些干什么呢。”

琪雅洋溢着一脸慈爱的笑容，“傻瓜，你自己挣钱挣到什么时候能买上啊，挣二十年啊？妈有能力给你办这个事，就先给你办了，你将来好好努力，过好日子就行了。”

又过了三个月，琪雅的身体越发不行了，持续的发烧，听说到持续发烧的时候，就快离世了。房子的拆迁工作还没有开始，钉子户还在群里骂，还在做坚强的钉子。

琪雅的骨髓造血功能受到了癌细胞的影响，身体越发颓败。她已经无力行走，坐在轮椅上，被云博推着去医院检查，她远远地看着那片还没拆的楼。

这时，一个路过医院的居民和另一个谈论着，“这片小区这已经是第四次说要拆迁了，到现在还没动静，到底能不能拆成啊。”

琪雅的心，一下子向山崖下的谷底坠落下去，空洞洞地下落，深渊没有尽头。

她的身体呼呼地冒着冷汗，这个消息第一次听说，这房子在她有生之月，还能看见拆迁吗？会不会交了92万元，只买了一个52平的小房，破落到很难居住，已至于等自己死了，云博想给孩子买房也买不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