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宵摊上的青年

在这昏黄的路灯下，今日的酸甜苦辣还没结束，明天的喜怒哀乐却在酝酿。

1、

夜幕降临，昏黄的路灯亮起。树上的鸟叫蝉鸣交错起伏，路边的吆喝还未绝口，十字路口旁的夜宵摊就已经支起了桌子，男女老少们腆着个酒足饭饱的肚子从巷子里溜了出来。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夜宵摊的客人旧的走了新的来，一茬接一茬。食客们挥洒着热汗，老板翻腾着热锅，整个路口人声鼎沸，试图以此遗忘夏日的炎热。

大概九、十点钟的样子，从路口的北边来了五个青年。一个胖子，一个卷头发，一个带了眼镜，一个穿双拖鞋，还有一个腕上带了根珠串。几人挑了一张最靠近十字路口的桌子坐了下来。

“老板，来一个大盘炒粉，豆干条、海白菜、豆角都来一碟，炒个菜梗和花甲，五个鸡腿、鸡翅，都切块儿，再来份小龙虾。”不知是谁扯着嗓子点了这么一串。只知道最后“眼镜子”补了句，“再来箱冰了的啤酒！”

2、

“珠串儿”盯着桌上瓶口直冒冷气的冰啤酒，怎样都提不起劲来。他心里琢磨着，自己之前喝酒伤了胃，如今还在喝中药调养，今晚是万万不能再喝了。

“老板，来个大瓶可乐！”他顺势把手串取下放桌上，扭头冲店里头的老板嚷了句。

这下其他四人不乐意了。“眼镜子”快速拿起瓶酒，突兀地放在了“珠串儿”的面前，拦住正要开口说话的“珠串儿”，道，“什么都不用说，我们都晓得。今晚咱哥几个难得出来一趟，就喝一瓶！”

其他三个正打算补几句，“珠串儿”又把酒传回了对面的“眼镜子”，把串握手上盘了起来，嚷道，“你们不晓得，今天这酒我是真不能喝。”

“珠串儿”拧开了可乐瓶盖，给自己满了一杯，补充道，“不是我不给面子，你们不晓得，之前我上班时天天喝酒喝伤了胃，现在正在喝药养生着呢！”

“你怎么又在喝中药呢？”说这话的是“卷毛”，在他的印象里“珠串儿”每次见面都在吃药，因为他每次都因此不能喝酒。

“这身体成了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珠串儿”的嗓门本来很大，看到老板来了上菜便压低了声音，“我没办法，我跑业务要陪老板喝陪客户喝，天天喝酒这胃谁受的了，这不得趁着放假去调养一下。”

“珠串儿”是一家药企的业务员，饭局是少不了的，他又是个有理想的人，为了提高点业绩，他隔三差五的陪客户加餐，为了空缺的经理位置，他有不少陪部门领导吃饭，这些都要喝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成了件基础技能。

其实“珠串儿”的酒量不算差，甚至一开始还有些贪酒，但时间长了谁的身体都吃不消。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一位小有名气的老中医，每逢回家休假他都要去喝几包。

按“胖子”的话是，他“珠串儿”如今移情别恋了，把对酒的温柔转移给了中药。

“珠串儿”本还想说几句，却发现刚上的豆干条在他说话间少了一半，赶紧伸筷子夹了一把，也不过碗，直接塞口里，醋汁四溅，他慢慢的咀嚼，满意的享受着这酸劲儿带来的快感。

“卷毛”趁“珠串儿”吃东西的空隙，又抢到了发言的机会，“是该养生了，我最近熬多了夜，就明显感觉力不从心了。”说完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还把对面“拖鞋儿”的空杯也满上了。

“这倒是真的。”“眼镜子”吧唧吧唧嘴，感受着这第一杯酒的幸福，然后若有所思的点头道。

“拖鞋儿”举杯和四人碰了下，一饮而尽。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朝着“卷毛”笑道，“你还敢熬夜，我现在稍微晚点睡就困的不行。没办法，以前老通宵，现在虚了。”

正在啃鸡腿的“珠串儿”听了搭话道，“你这虚的不是一点点，得赶紧去补补。”

“多吃点韭菜炒蛋就好了呗，”“胖子”打趣道，“叫你一天天的瞎搞。”

其他四人跟着起哄，笑个不停。“拖鞋儿”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们也别笑我，想想你们自己，最近感觉怎样？都是没办法的事嘛！”这话被淹没在笑声里。

他们这群人以前就是这样，你笑他也笑，笑来笑去最后也不晓得在笑谁。

只知道最后五人都低下了头，抱着手里的杯子沉思。

3、

最想吃的炒粉终于上了桌。这家夜宵摊在这个路口开了十几年了，他家的炒粉被称作是小城里的第一。

虽然这些年粉里头放的肉越来越少，但依然影响不了小城居民的喜爱。尤其是在炎热的夏日晚上，约三两个朋友来这喝酒聊天，简直是“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眼镜子”后来一直没怎么说话，独自在饮酒。此时的他有种“众人皆在笑，唯我独伤神”的感觉。

这也难怪，几个男的在一起喝酒，聊来聊去总要聊到爱情方面去，说白了就是聊妹子。

一聊到“爱情”，“拖鞋儿”算是春风得意。“拖鞋儿”身高说不上很高，有些小帅，关键是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在朋友面前，上聊天文，下聊地理，侃完历史讲政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当县长的。在女生面前就矜持多了，也就讲讲笑话夸夸美。

他前不久刚和前女友分手，这两天又撩上了女同事。喝了点酒大家都兴奋，追着要他讲爱情故事。

“拖鞋儿”一向爱吹牛，今晚酒精上脑脸一红，嘴巴打开了就别想停。

他滔滔不绝的把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的靠近那女孩，然后又如何一点一点的打开那女孩心扉的历程讲的绘声绘色。

“卷毛”嚷道，“这你得请客哇。”“这不请顿饭说不过去。”喝红了半张脸的“眼镜子”也在一旁起哄。

可“拖鞋儿”还没完，“请客等会儿再说，你们先听我说完。”他一脸兴奋，一口干了杯里的酒，笑道，“你们是不晓得，当时有一个男生和她走得很近，那男的是她大学同学，资历比我老，关系也更好，我可是废了千辛万苦才成功的。”

“没办法，谁叫那男的离她远呢，”说罢，他又把杯里的酒满上，和四人碰了下杯，他一脸得意道，“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挥舞着手臂，摇头晃脑着十分兴奋。如果不看他说的内容，还真像是个磕了药的书生在念诗。

“眼镜子”看着“拖鞋儿”那副德行，感到非常郁闷，心想，哼，不就是连哄带骗嘛，得意成这样，要是那女的知道他是这模样肯定后悔死。

其实不仅是“眼镜子”这么想，其他三人也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一方面是嫉妒，另一方面是“拖鞋儿”那模样实在是太欠揍了。当然他们毕竟是好朋友，虽说不爽但也不会影响到关系。

而且这谁也不知道如果他们四人也有这么走桃花运的一天，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不过该打趣的还是得打趣，该请的客一样也逃不掉。

“珠串儿”阴阳怪气的吐槽道，“什么近水楼台，说白了，你不就是个撬墙角的‘撬棍’嘛！”

这下“胖子”和“卷毛”也来劲了，“给他根棍子，他怕是可以撬动地球哟！”

三人捧腹大笑，“拖鞋儿”一口难敌三嘴，只能转移话题道，“喝酒，喝酒！”

可“眼镜子”没笑，独自在那饮酒。与“拖鞋儿”的“满园春色”相比，“眼镜子”就显得很“寒碜”了。

“眼镜子”长的很魁梧，五官棱角分明，性格开朗爽快，为人老实厚道，口袋也不薄，按理说应该很吸引女生。

但他有个毛病，就是见到不熟的女生会很害羞，严重的时候会面红耳赤。这就导致了“眼镜子”的爱情永远不能开花结果。

这不，他头两天刚被女朋友给甩了。他女朋友嫌弃他太木纳，不能让她在闺蜜们面前长脸。于是跟着一个能说会道的有钱小白脸走了，留他一人在路边的夜宵摊上吹热风。

“你说那小白脸有什么好的？”“眼镜子”卷着个大舌头骂道，“劳资我一个打他十个！”说完就撸起了袖子。

“是是是，那人是不算个东西，咱们也……”三人赶紧劝道。可话还没说完，又被“拖鞋儿”的吹牛打断，“想我当年，金戈铁马，纵横女寝……”

其他三人人知道“眼镜子”感情不顺，赶紧让“拖鞋儿”停了嘴。“胖子”开始嚷着喝酒，“珠串儿”又开始谈他的身体，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牵强。

滚烫的空气里开始弥漫着酸味和甜味，它们纠缠在一起，始终不得散去，最终被浓烈的酒味掩盖。

“卷毛”是个机灵人，他知道光让“拖鞋儿”住嘴不行，光喝酒也不行，得赶紧说点别的“开心事”才能让这气氛缓和过来。

4、

要说聊别的“开心事”，“卷毛”不在行。不是“卷毛”的嘴巴不麻溜，而是他不喜欢在人背后谈头论足。

这事得“胖子”来干，为什么？

大家都知道，“胖子”在一家手机店上班，经常和顾客聊天，不聊手机不聊工作，专聊小城里的八卦。

其实说他是在上班，不如说是在混日子，为什么？

小城的经济不算发达，因为人少地偏，人口光出不进。经济的发达与否体现在买卖上，这穷乡僻壤的一个月下来也卖不出几部手机，就算有人要买，也轮不到他来拿提成。

“胖子”每天也就只能混口饭吃，不过他也乐其安逸。

可满腹八卦的“胖子”今天不想聊别的“开心事”，也许是受“眼镜子”情绪感染，已经半醺的他居然愁起了自己的日子。

“大家都以为我日子过得舒服，都说羡慕我，我说羡慕个屁啊！”他发现酒没了，招呼着老板上酒，“你们说我这日子过得有什么好的？”

他一边给大家开酒，一边拧眉道，“就我那上班的手机店，没用，没前途！还要受气。”

四人听了这话很惊讶，都闭上了嘴巴看着他，就连“卷毛”快到嘴边的酒杯也停滞在了空中，

在他们的印象里，“胖子”一向乐天知命，这还是他们毕业后第一次听“胖子”抱怨自己工作的不是。

可“胖子”是心里有苦不好说，今天终于逮到机会好好发泄一番了。

“我真特么想扁那些人，尤其是那个死胖子，老他妈搞我！”

四人听到从“胖子”口里蹦出死胖子三个字特别想笑，但这时候笑出来明显对不起“胖子”。他们的脸憋笑到扭曲。

胖子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依旧絮絮叨叨的抱怨着，还顺手拍死了一只在他腿上吸血的蚊子。

“我们店周末有表演活动你们是知道的。但你们不知道每次表演前后搬东西的都是我，就我和一个瘦了吧唧的暑假工，两个人！那么多东西，就那两个大音响就不晓得多重。”

“其他人不干活店长不会责骂吗？”首先感兴趣的是“卷毛”，他从老板那要来了一卷蚊香。

“呵，老板。他们鬼的很，老板在的时候搬几样小玩意，老板一走就一个个溜了，留我在那收拾烂摊子。”

“你也不干呗！”“拖鞋儿”抠抠牙缝不以为然道。

“我不干我的工资不要啦！我还得吃饭娶老婆呐！在店里他们都是亲生的，就我是后娘养的。就因为他们干的久是资深老员工，而我是才干一年的新人！”

“这特么也太狗了吧！真是没了脸皮的，你得反抗。”“珠串儿”一手拿着鸡腿，一手盘着他的珠子 ，含糊不清的说道。

“搞的你现在这样就能吃得起饭取得起老婆一样。”嘈杂的议论声中不晓得是谁说出了真相。

但话题没有深入，回到了要“胖子”反抗上。因为桌上的人都一样，都在为此而努力奋斗着，在这方面谁也没本事笑谁，都不容易。

“对，得反抗。去老板那告他们状。”“眼镜子”推了推眼镜，掺乎道。

“噗，告状有屁用，你们没听胖子说的嘛，他是后娘养的。告状肯定不顶用，搞不好还得被反咬一口。”说这话的是“拖鞋儿”，他正忙着和微信上的妹子聊天。

“卷毛”没说话，只是和“胖子”喝了杯酒，然后低头用牙签拨弄着虾壳，似乎还在酝酿。

“先别扯这些没用的。我再和你们说件事，”“胖子”狠狠咽下了口里的酒，胡乱的擦了擦嘴，“虽然我们店的业绩不怎么样，但还是有些顾客的。”

“可好几次我都差不多要谈下顾客了，都被他们插嘴抢去了，然后单子上签他们的名字。这搞他妈啊！”

“胖子”说到这很激动，这才是他的心结所在，“尤其是那个狗胖子，这半年来抢了我两单，这可都是我平日里费尽口水攒来的客源啊。”

这时，“胖子”突然“哇靠”一声吓了四人一跳，就连隔壁桌的几位客人也被吓着了，看着一脸凶样的“胖子”大气都不敢喘。

“胖子”长的五大三粗，平日里嘻嘻笑笑的还挺和气，一旦生气了就一生横肉，二瞪牛眼，三还爆青筋。

这模样谁见了不得慌，就连老板都探了个头出来说了句“和气生财哈！”。

“胖子”憋了半天才喊道，“靠，被蚊香给烫着了。”

左右众人皆哭笑不得。

胖子举杯和四人喝了一圈，继续唠叨起了他那不厚道的胖子同事是如何的对他不道德的。

听“胖子”骂胖子还挺有趣的。这是后来“卷毛”常用来打趣“胖子”的话，“胖子”听了每次都会无奈的笑道，“我也是很不容易的。”

“你那还是不错的，至少不用熬夜加班，不用伤身体，多舒服啊。”“珠串儿”剥开了一个虾 ，一口塞进了口中。

“这点倒是真的。”“胖子”咧笑着把几人的酒杯给满上了，转眼一想这不对又收敛了起来，“不过也不能这么想，我虽然舒服，但钱少啊。”。

“这就叫有喜有忧啊，”“卷毛”终于放下了虾壳，开始玩弄花甲壳，“这才是生活嘛！”

“拖鞋儿”没说话，挥了挥手表示喝不下了。大家都知道，其实他是怕喝多了在妹子那说错话。

“眼镜子”就不在意这么多。“胖子”和“珠串儿”还有“卷毛”三人忙着讨论怎样的生活才叫好，他就使劲儿的在那借酒浇愁，话也不说。

脸红的像个大屁股。

“胖子”三人争论了半天也没结果，反正各有各的理。“卷毛”最后觉得没什么意思，又继续低头拨弄牙签了，这次是虾壳和花甲壳一起玩。

他还觉的挺有趣。

5、

“卷毛”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喜欢酒后吐“真言”了，

他看着依旧在絮絮叨叨的四人，“胖子”和“珠串儿”两人互相倒着苦水，谁也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意思；“眼镜子”一边吐槽“拖鞋儿”是禽兽一边学习他的泡妞技巧。

“卷毛”抬头望了眼天，天空很干净，这会儿一颗星星也没有。

他又听了一会儿隔壁桌的聊天，盯了一下子过往的车子，然后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搜刮了一下心事，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扔水里也惹不起涟漪的小事，只好继续呆望着他们。

“卷毛”的烟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四人慢慢安静了下来，各自发起了呆，不知是在回忆往事，还是在琢磨明天，也许只是单纯的喝不下了吧。

这时，“拖鞋儿”起身朝店里喊了一声，“老板，结账！”

“来嘞！”老板把擦汗用的毛巾搭在肩膀上，麻溜的跑了过来。

几人付完钱后又扯淡了几句，然后约好了下一次的聚会。

最后，“眼镜子”和“拖鞋儿”朝东边走去，“胖子”和“珠串儿”往西边回了，

剩下的“卷毛”一人在那把烟抽完了，擦擦嘴向南去了。

6、

老板撩起毛巾擦去了脸上的汗，给自己点了根烟，嘀咕道，“这帮家伙，今晚一个比一个能骂，一个比一个能怨，明天一个比一个乖！”说完，将桌上的垃圾全抹进了垃圾桶里。

接着就去忙着招呼新来的客人。他们碰巧也选在了这张靠路口的桌子，上面还留有着五人的余热。

在这昏黄的路灯下，今日的酸甜苦辣还没结束，明天的喜怒哀乐却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