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日记（十八）——春天还远吗？
早晨走出家门，一阵凛冽的风拂上面庞，空气里透着清冷的气息，鸟儿却在枝头欢快地跳来跳去，道边的迎春花也仿佛记错了日子，早早地孕育起蓓蕾，可是家家户户花园深处的积雪和残叶，分明昭示着一月还是维也纳的隆冬时节。诗人雪莱说，冬天来了，春天还远吗？那些草长莺飞的明媚芳华，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们。只是，你是否有勇气继续前行，熬过这段生命的萧索岁月，等待人生的绚丽色彩呢。
1、1月25日凌晨，年仅35岁的80后创业者领军人物茅侃侃自杀离世。“嗯，我爱你不后悔，也尊重故事结尾。“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条朋友圈。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悄然逝去，引发人们的无限哀思。我不知道他在打开煤气结束生命的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是在极度懊悔自己无法向现世低下骄傲的头颅，还是要以死抗争命运带来的力不从心？我相信在某一个瞬间，他对尘世的繁华还是留恋的，只是那颗出名太早、尚不强大的内心把他最终逼上了绝境。死能得到暂时的抽离解脱，却换不回命运的更多可能。我终于明白，生命的起起落落有时是件好事，它像一面镜子，让我们看见那个真实的自己，也折射出人性的强大力量。
巴顿将军说，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志，不是看他登到顶峰的高度，而是看他跌到低谷的反弹力。这种反弹力，会促使我们自省反思，并照亮那条最终解救自我的救赎之路。著名企业家褚时健先生就是这样一位触底反弹的古稀老人。从打造红塔集团，到一朝锒铛入狱，作为“中国烟草大王”的他经历过辉煌，也跌落至谷底。2002年，彼时74岁的褚先生携妻种橙，再创“褚橙”之商业奇迹。他接受采访时曾经表示，“现在社会上太多人都想找条直路走，尤其是年轻人，大学读完书进入社会刚几年，就想搞出点名堂，实际不是这样。人生很多事，不是一条直线。跌得越低，反弹力越大。我八十多岁，还在摸爬滚打。”
那些杀不死我们的，终将让我们更强大，尼采如是说。中国也有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经历挫折之后的涅槃才能让我们的人生阅历更加丰盈和真实吧。这种信念让我想起联合国的一位同事伊芙，一个身材窈窕、皮肤黝黑的印度尼西亚女孩。伊芙是个天生的乐天派，虽然被年末繁重的财务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甚至隔三差五地发烧感冒，但她的脸上却始终洋溢着欢乐，时刻用笑声感染着身边的同事们。我和她相识，但并不熟悉。周末大家相约出游，我与伊芙同行，才有机会和这个阳光的女孩来一次“亲密接触”。
一路向北，欢声笑语不断。我渐渐了解到，伊芙是个“天才”少女，18岁便大学毕业，考取联合国青年专业人才项目更是“轻而易举”，典型的学霸型美女。然而，她甜美的长相却蒙蔽了大多数人的眼睛，伊芙骨子里其实是个叛逆坚韧、敢于挑战的女子。她告诉我，自己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姐姐。因为姐姐一路依父母期望按部就班地规划人生，她相对少了很多压力。二十出头，伊芙突然想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于是选择了梦想中的拉丁美洲，只买了一张去程的机票，便在父母还没回过神的诧异中踏上了前往厄瓜多尔的征程。
“我的人生分水岭就是这场旅行。”伊芙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说。“有时候，人需要独自旅行。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你才能遇见那个真实的自己，学会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困难。我渐渐发现，其实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再后来，我甚至开始尝试着让自己陷入最无助的状态，然后体会绝处逢生的自我实现感。当然，那时候是出于年轻气盛，现在再也不会随便以身犯险了。”伊芙调皮地吐吐舌头。“不过，这段宝贵的经历却告诉我人生的冬天没什么好怕的，也促使我在没带多少钱的情况下，一边旅游，一边做义工，一边学习西班牙语，流浪在拉丁美洲长达半年时间。归来之时，我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大潜力了。”
“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无助感让你有如此深的体悟。”我刨根问底道。
“嗯……我给你举两个例子吧。”伊芙聊天的兴头被我勾起来了。“有一次在厄瓜多尔，我不谙世事，临近傍晚时分突然兴起打车去一处原始自然风景区，只为在夜晚看那里最美的悬崖，彼时人们已经慢慢开始返程。太阳的余晖渐渐消失，一个路人告诉我回市里的巴士停了，那意味着我今天可能得露宿景区。周遭慢慢变得一片漆黑，我有点害怕了，借着电量不多的手机微弱的光照亮脚下的路，并一边给自己壮胆，‘让我看看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这个个体如何反应？’当时就抱着这样一种单纯的想法，继续盲目地前行……” 伊芙顿了顿。
“后来怎样了？你那晚怎么过的？在异国他乡，我肯定不敢冒这样的险……”我焦急地追问。伊芙笑了笑。“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那天晚上，不知走了多久，手机信号不通，我有些迷路了。忽然听到后面有人追来，我心里一紧。直到那人走到跟前，我才看出来是傍晚送我上山的的士司机。原来他返回后，越想越不对劲，觉得我这个亚洲女孩是不是要来寻短见，回市里的车又都停了，他实在不放心，就开车返回来找我。”“善良的好人！”我说道。“是啊，天无绝人之路。自此，我总在想，再难的事也有过去的一天，我们都有自己的运气。”伊芙的乐观劲又上来了。
“再给你讲讲我在哥伦比亚的故事。”“哥伦比亚？那可是个危险的国家。毒贩猖獗、治安堪忧，我可是听哥伦比亚的同班同学聊起过。”我赶紧说道。“你没去体验过，怎么知道呢？”伊芙反问。“我的很多朋友都是那时候交到的。有一次坐大巴去波哥大远郊玩，不幸的是，我上了返程的巴士才发现钱被人偷了，手机也没电了。万般无奈之下，我向身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求助，向他借了10美元买车票，并承诺回到市里马上还钱。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后来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他成了我在哥伦比亚最好的朋友，至今还保持联系。其实，我的这些经历可能都不算困难，但在那个年纪独自面对一起，我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大家都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总会打开一扇窗。淡定、努力、坚持，是拉美之行教会我最宝贵的一课。”
我点点头，在最深的绝望，才能邂逅最美的意外。再坚持一步，就是希望。
2、泰戈尔在《园丁集》中写道，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人生由一个又一个的意外构成，而应对这些意外的方式完全取决于我们自己，并将最终决定我们的一生。
陈氏夫妻是我在维也纳地铁上偶遇的一对华人老夫妇。那时候刚来不久，有天从联合国下班很晚，甫一坐上地铁，就听见对面座位上的一对年逾古稀的老人轻声用中文交谈着，我的心里生出一丝亲切。看他们手里拿着当地的华文报纸，我试探着问是否可以借来读一下，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并惊奇地发现住的居然很近。陈伯母因此坚持让我周末去她家做客，烧正宗的上海菜给我吃，拗不过他们的一片盛情，我欣然前往。
陈氏夫妇住在一栋政府的廉租房内，屋子面积不大，却收拾得格外温馨雅致。窗边繁花似锦的一盆盆蝴蝶兰和郁郁葱葱的富贵竹，展现着女主人对生活的热爱。我于心不忍让陈伯伯一人做饭，几次想打下手，都被他“赶出了”厨房。不一会，陈伯伯就像变戏法一般端出了一道道菜肴，糖醋排骨、麻婆豆腐、红烧肉、四喜烤麸……我都惊呆了，色泽、味道绝对超过一般的饭店。
大快朵颐之后，我和他们聊起天来，盛赞陈伯伯的厨艺。他笑笑说，“不算什么，我以前就是开餐馆的，好多年不当专业大厨了，手艺别生疏就好。”“原来是这样，那段时间肯定很辛苦吧，我以前在加拿大工作，接触到很多老移民，他们大多以开餐馆为生，靠着中国人的吃苦耐劳，赚取了第一桶金，并供自己的子女在当地接受良好的教育，最终让他们逐渐进入更主流的社会。第一代移民，生活着实不容易。”我说起以前的经历。
陈伯伯不住地点头，“是啊，你的话把我的回忆都勾起来了。我这辈子正值中国历史最为动荡的时期，生于旧中国积贫积弱之时，经历过八年抗战、国共对垒、新中国的建立、土改、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看遍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和起起落落。”
“哎呦，我们家老头子今天发感慨了。”陈伯母打趣道。“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积极乐观，我一直是小姐脾气，当年嫁给他就图他能包容我，从来不和我计较。后来一起患难，更加证明我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陈伯母自豪地说。
“可不是嘛，你伯母说的对。我总觉得，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任何时候也不要失去生活的希望。”陈伯伯顿了顿。“当年‘抄家’，我们所有的财产一夜之间都变成公家的，我成了身无分文的人，未来的生活没有着落。可是我依然笑着，我的父辈能挣下那么多家产，我接受过大学教育，当然也可以，第二天我就瞒着你伯母四处去找工作了。再后来，我听家里亲戚说出国的生活更好，我们又积极筹谋来到奥地利。虽然我是做工程出身，可是几乎一句德语都不会说，为了生存，只能从最底层的餐馆小工干起。我这个人别的不会，就是很勤奋，在餐馆打工之余，我就缠着那时候的大厨、二厨教我做菜，他们虽然没那么情愿，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看到我为人实在，又聪敏好学，就慢慢教我。一来二去，我摸着了一点门道，又每天买来食材在家里实验，终于基本‘出师’。我和你伯母一合计，盘下了一个店面，那时候全年无休，每天早晨三四点起床，夜里一两点回家，被生活压得透不过气来……”陈伯伯喝了口茶。
“你们一家真不容易。”我动情地说。“没什么，困难总会过去的。我们生活条件一好，就把儿子从上海接到了维也纳，他刚开始在餐馆帮忙，补习德文，后来很快就考上大学，最终赴美定居，在投资银行工作。”陈伯伯一脸自豪地说，拿起桌边的全家福说。“生活待我不薄，今年小孙女被常青藤学校录取了，主修商科，门门功课都顶呱呱呢。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活着就是一种幸福。最难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已经沉到最低处了，还有比这更糟糕的状况吗？如果没有，那未来只会更好。”
我深深地点头，不经意间望向窗外，傍晚的火烧云正映满天边，而那周围浓墨重彩的乌云不就正像生活的挫折一般，映衬出超越自我、克服困难的人生绚彩吗？
3、《无问西东》中的主人公张果果有一段独白，“如果你们提前了解了，你们要面对的人生，你们是否有勇气前来”，第一次听到时，我的心为之一震。每个人的的成长道路都不会一帆风顺，在人生的那些十字路口，大家都遇到过相仿的彷徨、迷茫、受伤和低迷。有人问:如何走出人生低谷? 答:多走几步。也有人说，人生的路上跌倒了，如果痛苦，先趴一会。时间总会治愈一切，关键是你是否有勇气、有信心、有毅力，度过最初的艰难。
我也曾经历人生的低谷，最痛苦的时候，胃整夜整夜地疼，体重蹭蹭往下掉，有种被抛在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流离失所之感。别人的眼光、家人的担忧、自己的焦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时候，总是异常的敏感，隔三差五就要哭上一鼻子，第二天再红着双眼顶着压力去上班。睡眠严重不足，走在路上身体不住地发抖。世界充满了欢乐，可是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未来的路该怎么办？
直到有一天，我又如行尸走肉般地如常上街，那天的阳光格外好，我看见远处树荫下有个孩子在看书，那番痴迷和热爱，溢于言表。我突然想起，自己也曾是这样一个热爱学习的孩子，读过这么多年书，不就是为更好地生活吗？而当生活给了我一巴掌时，我却屏蔽了这些年学到的知识，任由命运摆布，随波逐流，这是我追求的人生的价值吗？显然不是。我开始找来心理学的书籍，重读很多忽略过的心灵鸡汤，捡起丢掉多年的人物传记……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不是自己太过倒霉，而是人生凶险，不是这样的坎，就是那样的坎，只是大家经历的时间和种类不同罢了。没有容易的人生，谁华丽的袍子下面不是藏满虱子。“只有坦然接受命运的不公，才能安然享受生命的平等。要知道挫折只是旅程的一部分，无论经历什么，扛得住，生活就是你的。”
我释然了，逐渐懂得走出困境还是自己的事情，在寻找自我的道路上，接纳自己的不完美，认知自身的局限性，思考真正的自我。我不能说是否最终痊愈，但伤疤至少已然愈合，这中间的心路历程，是一个女人自我救赎的史诗。
作为一个在水木清华生活过三年的人，我不禁想起《无问西东》片尾那段令人潸然的独白，“看到和听到的，经常会令你们沮丧，世俗是这样强大，强大到生不出改变它们的念头来。可是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了你们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你们是否还会在意那些世俗希望你们在意的事情，比如占有多少，才更荣耀，拥有什么，才能被爱。等你们长大，你们因绿芽冒出土地而喜悦，会对初升的朝阳欢呼跳跃，也会给别人善意和温暖，但是却会在赞美别的生命的同时，常常、甚至永远地忘了自己的珍贵。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生活的颜色又回到了我的眼睛里，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远吗？与你共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