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
皇冠大酒店一间特大特豪华的包间里,一壶极品龙井散发出迷人的幽香,几个男人围坐着都不吱声,孙尚宪挂了电话,脸慢慢沉了下来,对着坐上一位富态的中年人摊了摊双手:“老董啊,电话呢,我打了;意思呢,我也说了。欧阳飞鹰这个人呢,你也打过不少交道,有没有效果,我可不敢和你保证。”他转身又对着座上另一位老者说,脸上略略带着一丝恭谦的笑意:“肖老,刚才抬了您的名号,您可不要生气啊,我想您呢,和老董不太熟,和欧阳飞鹰呢又太熟,可不好开口,这坏人就让我来做吧。”
细眯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洁白精致的汉白玉茶杯,感受着空气中那缕幽香,肖老仿佛醉了,听不到孙尚宪的话,好一会儿他的长寿眉动了一下,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手机,大伙儿便停下了窃窃私语,一起看着桌上的手机。
又过了几秒钟,肖老的手机响了,肖老轻轻吁了口气:“欧阳的。”
打开手机,便听到里欧阳的声音,声音里透着亲切和尊敬:“肖叔,你还好吧,这么久没看望你没生我的气吧?”
“你和小琴都忙,不用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我生哪门子气啊,倒是肖姨,时不时的唠叨你俩。”
“近来忙,有空一定过去看你和肖姨,你忙吧?”
“忙什么?每天看看书,下下棋,喝喝开水,打打太极,偶尔呢也有那么一二次小应酬。欧阳啊,再过半年我可就退休了。”
“肖叔啊,你退了,我看你的时间就多了。”那边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你呀,还是这样,也好也好,老任放心,我也放心。”肖天佑脸上浮现一丝欣慰的笑意。“肖姨呢是真想小琴,有空让她多过来看看,在她眼里,两个儿子加一块也顶不了这闺女,这你是知道的。她忙吧?欧阳啊,我这侄女啊从小心气就高,有些事你就多担待点。”
“肖叔,你没听到什么谣言吧,我和小琴可好着呢。”
“没有没有,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欧阳啊,你也忙,我就不多聊了,就这样。”肖天佑挂了电话,扫了一眼大伙,却缓缓拿起了桌前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良久良久才嘘了口气,一股沉醉舒爽的笑意缓缓从嘴角延伸开来。
“好茶好茶!”
“茶已尽,香犹在;曲已毕,意未歇。”
“董老板,谢谢你的好茶。”
董旭明赶紧从位置上站起来:“肖老肖老,您这不折杀我啊,在您前面,我们可都是小辈啊,叫我名字就好,或者叫小董也可以啊。”
“唉,人老了就恋家,我的意思呢,刚才尚宪也替我说了,这酒席呢我就不用了,人老了三高,有些东西就不享受啦,我就先告辞了。”
看着面面相觑的众人,看着已站起身的肖天佑,孙尚宪赶紧过去轻轻扶住,为难地说:“肖老肖老,您看您,这人都来了,总得吃点东西再走吧,再说,老董知道您来,安排的可都是素雅清淡的,肯定合你口味。肖老,我们都知道您清廉自律,可今天不就吃顿饭嘛。”
“不啦,你们慢慢用吧,我呢还是先回家,免得老太婆唠叨,就这样了。”
董旭明嘴里偌偌地应着,眼中却闪过阴冷的光芒。
孙尚宪殷勤地陪着。
肖天佑走到门口时又顿了一下:“凡事呢都有个因因果果的,有些事呢你也不要太强求啦,董老板,喝了你的茶,就当我老头子多嘴多舌吧!”
送走了肖天佑,席上的几人立即立即热闹起来,气氛如烈火般高涨,而各式各色精致的菜肴也源源不断地被送了上来。
“老董,你放心,不就这么点破事么,有什么好担心的,再怎么说,我和老李都是局里的副手,这点事情还是摆得住的。”
“真搞不懂那女人,不就被人睡了一下,就这么死倔死犟地咬着。”
“你们不要太大意了,欧阳飞鹰这个人你们不是不知道,想当年,他可是连老丈人的驾都敢顶撞,等他认了理,就凭你们俩?”孙尚宪悠悠地开口了。
“那不是有孙书记您吗?”
“我能有什么用?你们都听见了,我孙尚宪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根本没在乎。本来想让肖老说句话,难啊,来这里只怕已是他的违心之举了,让他开口?我借了他说几句,欧阳的电话马上就追过来了。”
“孙书记,老肖马上就退了,也值得您这样对他。”
“你不懂的。我是从下面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没有关系,没有钱财,肖老对我有知遇之恩,提拔之情,这点尊敬应该的。看样子我得学学欧阳飞鹰,肖老退休后多去看看啊。”
“那老董的儿子?”
“哎,打住打住,”董旭明赶紧制止众人,殷勤地倒酒。“我请大伙来是喝酒的,不要管我那不孝之子,让他吃吃苦头是应该的。这酒呢是我一位港商朋友送的,江宁市决定不超过五瓶,今天就各位方家品味品味。”
董旭明也是江湖上的老狐狸了,凡事点到即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儿子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无论什么场所,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有酒,气氛就是不一样,这里自然不会例外。两轮酒下来,众人的兴致已不在酒上,而是在身边斟酒的美女上。
制服诱惑挡不住啊。
欧阳挂了电话,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仿佛吐出一口在胸口压抑了太久的浊气。西下的余辉笼罩着,给这座公安大楼一种清亮明快的感觉,有风徐徐拂过,头顶的国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欧阳有点愣愣地看着国旗,天依旧明朗,但欧阳的心里,仿佛这天地间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略略一色血红的夕阳下,欧阳矗立如一具雕像。
人流都已散去,偶尔几个路过的同事有些奇怪地看看自己的局长,谁也不敢打扰。
沉吟半响的欧阳转身向办公楼走去,不过不是回办公室,而是拐进楼后的树林。
公安大楼在江宁市的行政单位里算是比较简朴破旧了,因为用的是十多年前的旧楼,不过占地颇广,大楼后面还有一片树林,平时很少有人来,不过欧阳也算是常客了。
心神不定的时候欧阳喜欢一个人在这里静静的坐会儿。
欧阳说的没错:他孙尚宪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董胜入局不到一天,欧阳接到的电话就不下十个了,有市委高层的,巨商大亨的,甚至神通广大到让他乡下的二叔也打来了电话。
欧阳父母早逝,就是这位二叔把他辛苦拉扯大的。
电话的内容只有一个:让(求)欧阳对董胜网开一面。
一天十多个电话,让欧阳郁闷之极,尤其是骚扰到他一辈子老老实实的二叔,更让欧阳生气和憋屈。
其实是一件案情简单证据确凿的迷药轮奸案。
18岁的于晓晓过生日,酒宴后又约了几位闺友一起卡拉ok,这也是现在年轻人过生日的必备节目。问题是,她们不幸遇上了董胜一行。
说起来于晓晓也真是够倒霉的了,像董胜这样的花花少爷有怎么会上这种卡拉ok厅呢?董胜和一帮损友是要去另一处高级会所玩的,只是行到ok厅门口时一位损友忽然提醒:“董少,那卜永森欠你的钱没还吧?”
“是啊,这小子欠了钱就躲起来捉迷藏了。”董胜气愤之极。其实他少怎么会在乎这几万块钱呢,而况这钱本就是他们在赌局上设计下套的。不过董少他最喜欢看到别人被他整得走投无路的狼狈样。
那才叫一个爽字。
“那小子经常在这里混,现在肯定就在。”
“是啊,我也看到过,这小子就喜欢在这里唱歌泡妞。”
“有钱泡妞,却没钱还债,妈的,太过分了!”
“进去看看,逮出来给他好看。”众人七嘴八舌,董胜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
“董少,这种地方还不污了你的脚?我进去把他逮出来让你发落。”立即有人拍着马屁。
不一会儿,马屁精一脸坏笑着出来了:“董少,那小子不在,不过------里面有一个极品小妞。”
“极品小妞?”
董胜顿时来了兴致,这马屁精什么本事也没有,就是看女人的眼光还不错。
于晓晓有些兴尽意阑地斜躺在沙发上,几圈玩下来可有点累了,不过几个闺友兴致正浓,身为主人的她自然不能扫兴。只是万万想不到,自己已经被几只恶狼盯上了。
“董少,你看咋样。”
朦胧的灯光下,一个体态健美的少女正姿态慵懒地靠着,精致的小脸因为几分醉意而更添风韵,含苞待放的躯体四溢着青春的气息,尤其是那略略的青涩更勾起了某些人的欲望。
“果然不错。”董胜的眼睛都发亮了。
于晓晓她们很快便结识了几位身着不凡,英俊潇洒,谈吐风雅的大哥哥。在她们的世界里,坏人可不带这样的,她们还生活在书本和电视剧里。而对于董胜他们而言,欺骗几个幼稚的小女孩那可是车轻路熟之极。
半个小时后,几位女友兴尽而归,只剩下于晓晓和另一位叫雅梦的女友,两人也想早点回家,却被少挽留了,而且喝了他们递上的饮料后就慢慢得神志不清了,再也看不见那一张张奸笑着的脸了。
等两人从昏迷中醒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一切都无法改变了,老天和她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老天和她们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于晓晓睁眼看到的就是自己赤条条地躺在一张特大的床上,旁边是同样一丝不挂的女友和那个“大哥哥”,在刹那的惊慌和眩晕后,一切都明白了。于晓晓愤怒地想支起身子,但下身那撕裂的剧痛让她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
女友也在刹那间明白了发生的事。
而那个无耻的人居然就趴在床上细细地看着两人:“你们昨晚爽了吧?”
女友只剩下哭泣了。
董胜看着床上遍地的朵朵落红,心满意足地舔着嘴唇,就这么赤条条的走来走去,从沙发上取了几叠钱,往床上一抛:“妹妹,也别说我欺负你们,一人两万,你们也不吃亏,在江宁,无论到哪儿都不用这个数。以后如果想哥哥了,打个电话,哥哥我是随传随到,如果不想见哥哥了,也没关系,就当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色迷迷地看着两女,摇着头,“可惜了,真想来个梅花三弄啊,可惜哥哥有心无力了。”说完径自进了浴房。
女友无助地哭泣着,而愤怒的于晓晓直接报了警。当接警的警察破门而入时,董胜还在浴房里吹着口哨冲着澡。于晓晓到了警局才知道,自己和女友不是被强奸了,而是被人下了迷药和药,被整整六个人轮奸了。
就这么个简单的案子在午后出现了波折:于晓晓的女友雅梦改了口供,承认自己和六个人本就相熟,昨晚只是酒喝多了,大家一起乱了性,但不管怎么,当时发生的事自己和于晓晓是清醒的,董胜没有强奸于晓晓和自己。
于晓晓当场就气得晕了过去。
打到欧阳这里的求情电话也响了,欧阳一边应付着,一边火速将另五人拘拿归案,不过这五人的口供完全一致,只承认酒后乱性,不承认下药强奸。上午的电话还好,求情的话软软的还中听,下午就不一样了,居然有位领导让欧阳直接放人。
不就是拘了几个花花公子,不就是拘了几个富二代,也这么难吗!
后院中,欧阳静静地站了一个多小时,一动也不动。他知道,他比谁都清楚,要办理这几个人很难。在几个人背后的势力太庞大了,可是,于晓晓那绝望无助的眼光深深刺痛了欧阳,那眼光深深地刺在欧阳心灵的最深处,让他无法逃避,让他无处躲藏。这些年,欧阳也做过不少违心的决定,有些内疚和痛苦至今还被他深深地埋在心灵深处。有些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是被遗忘,不是被磨灭,而是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黑暗。欧阳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放了在几个人,无法面对的不是于晓晓,不是自己的党性,誓言,国徽,而是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
要是老丈人在那该多好啊。
老丈人是自己一生中最敬爱的人。
以前,有什么事他都喜欢和老丈人讲,他只是讲,老丈人只是静静地听。老丈人只是听着,从不给他意见,但欧阳从老丈人欣慰的笑容中找到了力量的源泉。
有时候,他也需要倾吐,需要安慰,需要有人安抚他那颗坚强的外表下受伤累累的心。
欧阳飞鹰的心有时比谁都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