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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好,姑娘(二)

2015-10-08  本文已影响22人  北葵向暖_Sun
每一份回忆,都在这字里行间

父母离婚后,她跟着父亲生活,那时真的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别人家都是开心平淡的过日子,她的家就是摔盘子摔碗。折腾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个清净的了断,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但是好景不长,离婚后的父亲开始酗酒,几乎每天都在酒精里沉溺。好像母亲走后没有人和他吵架不习惯,或是自己内心的苦闷无处发泄,他开始将这份暴躁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父亲每次喝得酩酊大醉,就要给她打电话大闹一场,抱怨这些年的不如意,甚至不止一次埋怨她,如果不是她得了癫痫,要治病要花钱,要上大学要花钱,他就不会出去打工,母亲不会独自在家,也不会跟别人跑了,将来她嫁出去也跟别人跑了,自己白白养了一群赔钱货。

她的精神几近崩溃,曾经犯病时的感觉又一次席卷而来,她在电话里大吼,那你干嘛把我生下来?你怎么不把我掐死?我死了你们就如愿了!

她曾经认真考虑过死这回事,她觉得活着没意思。她整个的青春时光,都被自己的病和父母的争吵毁掉了。可是,她又想到疼爱自己的奶奶,想到了可爱的点点,她内心不舍。奶奶已经年迈无人照料,点点也已是一只老猫,她们在家里相依为命,她将来还要照顾她们,照顾大伯。她终究没有进入死胡同。

大四时她认真用功准备考研,但全家一致反对,理由一如当年母亲所言,应该早点工作赚钱养家,气氛冷到极点,她尽量躲避和他们相处的机会,拒接他们的电话。后来父亲狠心的说,以后只给你一半的生活费,剩下的一半找你妈要去。

她深知母亲不可能负担她的任何费用,这些年母亲没有给过她任何的零用钱,最近几年都不见面,血缘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后来她被迫放弃了考研的念头,开始实习和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在自己即将毕业的时候,父亲突然打电话说他生病了,让她回去。

她想也没想挂断了电话,她觉得父亲是在欺骗自己,她甚至感觉现在和父母就是仇人,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结早已经把他们的距离拉远,直到后来弟弟亲自打电话告诉她,她才心急火燎地赶回家里,而那时,父亲已经病入膏肓。

父亲的病发现的很晚,平时只是持续地发烧,以为是感冒未痊愈不放在心上,等到确诊却早已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期。医院花费巨大,家里没有任何积蓄给父亲治病,在父亲的再三坚持下,她把父亲送回了奶奶家,陪伴他度过了人生最后的几个月。

父亲回家不久后,最疼爱她的奶奶突发中风,也瘫痪在床。那时的她,望着躺在床上的父亲和奶奶,望着家徒四壁的困境,真的感觉到绝望,眼前一片黑暗。她抱着苍老的点点默默哭泣,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回家后不久,点点身上突然有了许多跳蚤,家人被叮得满身是包。奶奶提议给点点除虫,她颤颤巍巍给点点身上滴上农药,结果不小心将一整瓶农药倒在点点的头上,点点不久开始口吐白沫,两腿直蹬,她吓得给点点清洗用药,耐心照料。

她心里害怕极了,曾经的担忧是从身体到内心,而此时是从内心散发出来,那是一种直接扎进心脏的焦虑。她怕自己一觉醒来,父亲和奶奶已经离开,也害怕点点离开,她怕自己没有在最后一刻站在床边,她怕有些话再不说出口,就来不及了。

那些时日,她每天早起,去唤医生给爸爸和奶奶输液,做一日三餐,清扫屋子,给奶奶翻身,给爸爸擦洗身子。所有的亲戚避而远之,邻居来送些营养品也不再登门。她曾经给母亲打电话,刚说父亲生病母亲就打断她冷冰冰地说,别找我,我没钱。

后来父亲病情急转直下,全身浮肿,医生束手无策,她开始张罗父亲的后事。她变得异常清醒,一边照顾奶奶,一边分担琐事,每天睡个把小时,后来父亲全身疼痛,她衣不解带终日在床边伺候,父亲无法进食,她就把水沾在父亲的嘴边湿润,把稀饭和牛奶用针管打进父亲的嘴里,是在太累,就靠在床头睡几分钟。

有一日,她靠在床头闭着眼睛,点点在她的脚边喘着粗气,这时父亲突然醒来,表哥凑过去询问是否有事,父亲摇摇头,过了良久他才低声地说,我知道自己不行了,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姑娘,她太老实了,以后没人管,肯定要吃亏,我不放心啊。

父亲以为她睡着了才和表哥说了这样的话,但她却一字一句地听到了。那一夜,她靠在床头默默哭了许久,不敢发出声音,不敢耸动后背,不敢有任何动作,她只能拼命的咬住嘴唇,任凭眼泪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后来她把嘴唇生生咬破,口中都是血腥味。

几天后,父亲去世了。所有的亲戚和邻居都来送别,唯独母亲没有出现。她望着现在这种热闹的景象,想着几天前家里的冷寂样,不由心里一阵冷笑。她给父亲擦身子,给他穿衣服,送他入棺,为他守灵,看他下葬,她不曾哭过,邻居背后的议论不能打垮她,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倒下了。

父亲的后事妥当后,她独自一人回到家里,奶奶平躺在床上流泪,她走上前去,看到点点倒在床边,她下意识地过去抚摸它,才发现它的身子已经僵硬了。这时,她才意识到,她的父亲,她的点点,都已经真正的离她而去了。

那一瞬间,巨大的悲伤终于顶破多日来疲劳产生的麻木和停顿,她张了张嘴,喉咙已经干涩到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无声的涌了出来。

当年岁越长,就会越发现,有些人,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去世后,她留在家里照顾奶奶,那两个月,她睡在奶奶的旁边,几乎整夜整夜流泪,就和之前那次一样,哭得无声无息。她只要稍微一合眼,父亲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在脑海里,然后眼泪就会决堤。

那段时日,她也终于明白,最大的得失,就是生死,再没有比它更加让人心痛的事情。有人穷尽一生守护了自己的破碎,到头来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怎不让人唏嘘?

上天终究还是垂怜,奶奶逐渐好转,最后生活可以基本自理了。

在她开始认真思索以后道路时,村里的热心人开始给她介绍男朋友,她也认为自己的生活就是这般下去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倒下,不会再站起,她也觉得那些往事会永远伴随她一生,让她这样苟延残喘,勉强度过便罢了。

但是,每当日子往前过一天,她也越清醒,她想去外面的世界,赚钱养活自己,赚钱照顾年迈的奶奶和痴呆的大伯,给他们雇保姆,帮他们翻新老房子,给他们装暖气和煤气炉,不让他们再那么辛苦。

她知道自己要做一个怎样的人,有人如同山里的风,有人如同云做的雨,有人是泥巴塑成的像,有人是锻炼出的金。她明白,一切都没关系,哪怕此刻无法释怀,首先要离开。

这条路究竟该怎么走,她没有想好,但她不愿意重走一遍回头路,也没有准备去真正面对曾经的苦涩和隐忍。她已不再记恨自己的父母,不在埋怨命运的不公,她唯一清楚的是,如果暂时迈不过去,就先躲开,绕个圈子。

总有一天,往事重头越,心中已释然。

又是一个初春的雨夜,她坐在书桌前,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一样的夜晚,幼小的她坐在马路边上,遇到了那只叫做点点的小猫;她想起在学校第一次犯病,同学们追着叫她妖怪,她的嘴角开始微微上扬,她明白,心里有一些事情,终究是放下了。

在她独自前往北京的那天,奶奶颤颤巍巍送她到公交车站,临上车时,老泪纵横的奶奶拉着她的手,不停的对她说——

姑娘啊,走好,走好啊。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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