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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欧洲杂记 ---- 冰与火的歌(二)

2018-01-17  本文已影响0人  王小老实

精灵、巨魔和害羞的小鸟

刚冰岛时候,在机场拿了一份旅行手册。手册介绍了冰岛的居民分布、饮食饮水、交通状况和一些小tip,都是些无聊透顶的内容,留下印象的只有一条----在北部开车注意避让羊和小精灵,请让它们先行。考虑到这是一本指南类的手册,像冰岛的气候一样严肃,我陷入了迷茫。

我问了一个维京汉子托马斯,他高大魁梧,毛发浓密像阿斯加德的索尔:“这个小精灵什么情况?”

“现在不是很常见啦,还是要小心,有时会窜到路上,他们不懂现代的汽车和交通规则。”

我沉默了10秒钟,还不甘心,“这是你们什么宣传噱头么?”

他感觉受了侵犯,“中国人只愿意相信他们看到的东西,不好。你看那个小房子,就是精灵的”,他指的是一出园子里,大概1:10比例缩小的迷你小房子。

我盯着那片精灵小屋看了一会,计算了在小房子里面吃喝拉撒的尺寸问题,又盯住他的脸,等着他绷不住笑出来,并没有,“原来还有山妖来着,好久也看不到了”,他说完这个叹了口气。

我很不自在,岔开了话题,之后再没和冰岛人谈过这个话题。只是开车时候会一直开着前灯,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我怕伤到它们。

在Dyrhólaey有著名的鸟类保护区,我为这个地方预留了整整一个上午。驱车赶到时,发现它在前一天关闭了----这里在每年鸟类繁殖期会完全隔离,给鸟们一个安静不被围观的环境。就在我到这里的时候,人类宣布这些鸟儿开始谈情说爱。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海雀,它们在我的“冰岛必看”表上紧随冰川之后。我用人类的身高度量了一下前方的海角峭壁,决定徒步绕过这片保护区,在另外一侧远远看看这些害羞的小鸟。

先来这里的人说这篇土地“魔幻”,这不在人类的几种基本感受之内,只能身临其境才有体会。我心中的魔幻和怪力乱神联系在一起。神鬼故事有它固有的滋生土壤。画皮只能在江南轩院,吸血鬼离不开午夜的阴森城堡,提起这片土地,第一个窜上来的就是魔怪和精灵。在攀爬的路上我和Jason一直在纸上谈兵地讨论什么才是“魔幻感”,

峭壁边上的小路马上给了我答案。穿过灌木丛就拐过一个小山坡,我下意识伏下身体,藏起呼吸----前边山崖上出现了一个山洞,我几乎能确定那洞里一定有一只四肢粗大,嗜血又丑陋的那种绿毛山妖,这片土地肯定能生出这种东西。看到那只硕大无比的脚印时,这点不容置疑了。和西欧的巨魔看到阳光会化为石头不同,北欧的巨魔喜欢晒太阳,它们性格稍显温和,通常在白天外出觅食。我们决定趁着它外出捕食的空挡,参观一下它的山洞,或许偷只头盖骨做纪念品,然后尽快退出来。

迪霍拉里

~图  巨大的脚印

迪霍拉里

~图  在通往山妖宫殿的山坡上,我成了培尔金特

迪霍拉里

~图  在山王的宫殿中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在troll peak山顶,又下起了雨,雨水给运动过度的身体降了温,提醒我这里的寒冷。为了躲雨在光秃秃的山头找了块石头,正在瑟瑟发抖的时候,看到了三趾鸥和海雀,我都已经忘了翻山越岭的最初目的了。

下雨的时候我都在看鸟,发现海雀这种鸟按照翅膀长度来说,体脂率BMI过高,在天上的时候活像仓鼠。它们飞的时候很吃力,翅膀拍打稍微慢一些,就要掉向海里。而且它们天性温和迟钝,总是被其他鸟类从嘴里抢走食物,被抢劫的时候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自然界是公平的,才能欠缺的部分会用长相补回来。它们长得异常鲜艳讨喜,就是不知道是否像其他鸟类一样,繁殖期过后,鲜艳的羽毛会褪色。如果是那样,它们就会更像天上飞的仓鼠了。

后来在观鲸的队伍里,随船有一个生物专业的学者,这个女孩对我讲述了海雀Puffin的著名习性----它们是一夫一妻制的鸟,终生成双成对,至死不渝。她讲的时候一脸向往,眼里闪着女人双眼聚焦在幻想上那种常见的光芒。船长大叔一路小跑,过来插话,“是的是的,他们还经常把老婆搞丢,老婆丢了就抓一只别人弄丢的老婆,原配回来时再把别人老婆踢走。你们知道‘swinger’这个词么?”然后是一串憨厚的笑声。女学者脸红了。

迪霍拉里

迪霍拉里

~图    我看到它,它也看到了我

迪霍拉里

~图    三趾鸥是名副其实的远洋鸟类,繁殖期在峭壁上筑巢,非繁殖期就飞在海上

山顶的雨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我们决定不再等了,走出一百米,居然就迈出了这片雨云,这真让人气愤。更加让我气愤的事情是我在下山的途中看到了前方的海滩巨石。

~图    左前方提前剧透的雷尼斯

我出生在中国东北部的内陆,前20年多没有见过海。对大海形象的最初启蒙来自于一本连环画----《荷马史诗--奥德赛》,奥德修斯在海岛上犯了神的规矩,他带领船队逃离海岛的当口,波塞冬驾着波浪追来。他挥舞三叉戟掀起山一样高的巨浪,埋葬了海上的一切。人类被卷入黑色的波浪,只剩一滩泡沫 。如果不是雅典娜化作海燕救起了他,奥德修斯的奥德赛将只够后世游吟诗人唱一首短歌。那黑白翻滚的海浪是我对大海的最终幻想,所谓大海,一定要阴暗冷酷,乌云必定卷积着狂风,海浪必定像进攻的野兽,翻滚不绝,现着埋葬天地的姿态。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大海是在中国的山东青岛,时间正值盛夏,海滩上一片风和日丽,人们拿着冰激凌在海水里泡澡,孩子们光脚追逐小螃蟹。

我很沮丧,如同看到盖世英雄蹲在马桶上,一副愁云,他正害着痢疾。

所以我为北海的海水赋予了很深的期待,愿它能补偿我对大海的幻想,治好英雄的痢疾。我在旅行之前费了很大力气屏蔽关于目的地的一切二手知识和影像资料,我不想看到任何景象时有似曾相识的印象,似曾相识应该仅仅存在与我的主观回忆中。对于冰岛,这个很难,我认出了这片石头的轮廓,那片巨石就是雷尼斯岩,所在的沙滩叫做黑沙滩。黑沙滩并不是一个特定的景点,冰岛四分之一海岸线被黑沙滩环绕,这是最著名的那一片。 现在我在半山腰就模模糊糊看到了那片著名的海,我必须马上就前往那里----否则直到真正站在它脚下之前,我会一直纠结地嘀咕,“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我失望……”

我来到了雷尼斯岩,北大西洋坦坦荡荡,英雄重新跨上战马。

~图    百万年前火山喷发,岩浆遇冰水凝固,又被风雨海浪打散磨圆,颗粒形成了黑色的沙滩

~图    沙滩上的风琴岩石,这一棵棵玄武岩柱是黑沙滩的过度形态。岩浆入海急速冷却,收缩炸裂,尚未粉碎的部分是棱角分明的柱体。这个纹理确实像管风琴的管子。这个形状在冰岛许多建筑中作为灵感意象存在。

~图    离海岸线越近,沙石越细滑,赤脚踩上去竟有微热之感,可能因为它从火中诞生。

乌克兰人与马,飞鸟与鱼

大海让我心满意足,即使余下的行程单调乏味,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车子越过丘陵地带,进入山谷。左右都是高耸的岩壁,我们就在峡谷中飞驰。目光所及,只是一片片的荒原,没有生机,没有颜色,无边大地上只有车轮挤压石子的声音。我不停地看表和地图,试图找回对时间和距离的度量,否则这空无一物无聊让我心慌。我于是数着山峰上的冰盖,想象它是如何削平山峰,又是如何被山托起……在无所事事间,我们穿出峡谷,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图    开车走的路

旅行会带给人很多发现,比如我会发现不论多么离奇的行为,总有相隔万里的人们同样对它们乐此不疲,比如在古迹上涂鸦,比如嘲笑英国人,比如在大地上垒石头。在无人区开了很久,重新看见人烟,准确地说这是人的遗迹。这是1000多年前的农田,冰岛第一批拓荒者Hrafn hafnarlykill(这个名字确实不适合农民)的家,在894年的火山喷发中被掩埋,那是最早有记载的灾难 。从那个时候起,人们经过时候会为六尺之下的村子摆上一块石头,并相信它能带给自己好运。这1000多年的传统留下了南部唯一一个有人参与的自然景观,人造小山一座座连绵不绝,一直连到当年岩浆喷出来的口子。

~图    火山喷发遗迹

在这人造群山旁边又有新发现,我们已经整天没有见到人类,当看到前方路中间有人竖起大拇指,感觉很亲切。这对来自乌克兰的情侣是纯粹的流浪者,从他们防潮垫和满身污渍上看,谁也不能怀疑这点。我当时并不知道我们的相遇有多么不合常理,我还缺少关于旅行的见识。后来我见过很多城市中无数的背包客,现在我更加困惑,他们是怎么穿着短裤在这样的寒冷中负重徒步的?他们选择在一片荒野中搭车旅行,会有什么样的乐趣呢?

我们交换了国籍和行程信息,照例嘲笑了一下英国人和自己的族类,照例陷入了沉默。

这是我在旅行路上第一次捡起搭车的人,日后我发现旅行者有很多共性。在这两个乌克兰人身上,我发现旅行者特征第一条:行程刚开始的时候,人们都是活泼敏感的,而旅行很久的人,无一例外满脸忧愁。

~图    Höfn小镇山上的羊神图腾

~图    典型冰岛城市Höfn的典型景象,你看到冰岛人的生活逻辑,关于运动,关于陆地与海洋。

我的行程刚刚开始,漫天阴云也不能削减我的热情,我们要去坐船,就在在乌克兰人下车的地方。这个湖叫做Jökulsárlón ,是一个冰川融水湖(其实是一大一小两个相邻的湖),卡特拉冰川入北大西洋前的最后一站。它的名字有点对不起它的气势,让人想起温暖安逸的布尔乔亚壁炉和地毯。100年前这个湖还是坚硬的冰块,全球变暖果真不是迫害妄想,现在水深不见底,领队说有100层楼那么高。我乘坐水陆两用船,进入了冰湖,冰山硕大无比,只能抬头仰望,水面上又不及水下体积的十分之一。冰山经过千万年的挤压,密度极大,呈现湛蓝色。乘船环湖途中,一声惊雷,船侧几十米高的冰山断裂,碎块头重脚轻翻转过来,挑起大浪,打得我们的船晃个不停。同时被吓坏的,还有几只在冰上晒太阳的海豹,它们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再露头已经在百米开外了。

~图    冰湖Jökulsárlón

领队是冰岛当地的小伙子,讲解了湖水成因和流向,当地一些志怪故事,说了几个检测游客礼貌程度的冰岛笑话,最后呼吁大家关注全球大气变暖。他用打鱼的家什从湖里捞上一块冰,冰里一个气泡都没有,看上去无比致密。这块冰只有几百年的岁数,还很年轻,大家轮番把玩,然后用小锤敲碎冰块,各自分得一块。我早知会有此环节,取出了提前备好的橙汁和可乐,换来了周围无数的赞美,我志得意满,安然接受。

这是流进我肚子里最古老的东西,几百年前,这块冰刚从云中凝固的时候,它东面几百米的卡夫拉火山正在喷发,带来大量的水汽;再向东万里,狮心王和萨拉丁在争夺圣城,战士的鲜血流进了约旦河的水里。

从天上看,冰岛的形状在岛屿里面总算是端正,主岛差不多是一个圆形,几个半岛和离岛点缀海岸线。

唯一一条国家公路在靠近海岸线的距离环主岛一周,共计1400公里,这条路很年轻,40年左右的历史。一路上遇山打洞、遇水搭桥,最终首尾相连。我在这条路上游荡的时候,不禁感叹,这个国家工程应该是,冰岛资本主义荣光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

冰岛交通右侧行驶,逆时针环岛会离海更近,否则在这遍地惊奇的地方会错过很多。因为地形的原因,环岛公路并不总是贴近海水,在今天,就整整一天的时间在谷地里行驶。到达那个著名的隧道(Almannaskarðsgöng

)时,正觉得单调无聊。越过长长的隧道,车子重新回到海岸。

山水相连的地方,总是充满灵气。冲出隧道大概1公里,飞奔中后面有车打闪对我示意,是前一天酒店碰见的瑞士华裔外交官。我减速,他们没有停下,从旁边开过去的时候,摇下车窗对我们喊:“别忘了看前边的‘鸟山’”。于是我们开上岔道去看‘鸟山’。

~图    闯过隧道重新回到海边

黑沙滩上凭空树立一块巨石,被海水和雨水不停冲刷,巨石顶端大概20平方米见方,覆盖着草和矮小灌木。石柱上共有11个三趾鸥的鸟巢,有的鸟跳离石柱扎入海浪,有的正回巢喂食幼鸟。他们应该在这里生活了很多代,还会继续生活下去。

~图    “鸟山”

继续前行,听见一片吵闹,那是一片渔场。他们养鱼的手段很直截了当,水面放置无数巨大圆环,每个圆环实际是水下渔网围成的管状饲养区,管网之中全是斯堪的纳维亚地区最受欢迎的cod,它们在这里的受欢迎程度和中国的鲤鱼一样。水面密密麻麻的海鸟在捕食,遮天蔽日,远远看去,像油锅里倒进冷水,热热闹闹,只是没有人的声音。

我在脑中为他们设计了不下五种,鱼和飞鸟兼得的养殖设备,精妙无比,后来想起他们不吃鸟。

~图    浴场和渔船

现在我见过了鸟和鱼,又完成两桩心愿。冰岛上生态单调脆弱,能生出的足够引人注意的动物寥寥可数:几种鸟,几种鲸鱼(虎鲸、座头鲸、抹香鲸),天鹅还有冰岛的吉祥物:冰岛马。当然还有后来看到的那匹孤零零的犀牛。

冰岛人对自己的遗产自豪得有些过头,在雷克雅未克的几天,只要谈到在他们在这一千年里面留下的东西,他们第一要说的是他们的语言和文学,第二件要说的就是这冰岛马。这马长得像pony,眼大如铃铛,娇憨让人不忍心骑上去。冰岛人硬是坚持,当年奥丁大神的坐骑就是这种马,可能奥丁与拿破仑、凯撒相比,也未必更加伟岸。

这也很容易让人解释,冰岛大陆遗世独立,地理上和文化上都与主流社会隔了辽阔大海,人类社会的正常进程在这里都成了慢动作。他们又是来自欧洲大陆的拓荒者,1000年来并未发酵出太多这片大陆独有的宏伟遗产。真正土生土长,从始至终未受外界侵染的就是这些小兽了。马的起源有多种解释,总之祖先来自欧洲大陆,在800年左右被第一批航海者引入,从此在这10万平方公里的巨大马厩里被隔离圈养。从那时起,法律就有规定,任何马匹不得进入冰岛海域。冰岛马一旦离开冰岛海域,将不被允许返回。

在维京时代,这马是战士的忠实伴侣,它们成年很晚,寿命很长,能陪伴主人的整个战斗生涯。在北欧有一种特殊的坟墓----“船冢”,生死都在海上的航海者,会把自己的船做成自己的坟墓,一同陪葬的,还有自己的马。为了让它们忘不掉血液里的战斗基因,每年夏季,等中部高地解了冻,冰岛人会在那里举办马术大赛,只不过现在它们的敌人变成了羊。

这马在冰岛语里叫“鬃毛”,顾名思义。与体型相比,它的毛发显得过于茂盛,盖住脸,只留一只眼睛瞧来瞧去。她们还有一项绝技,说是绝迹,其实是种步法,叫做toelt----四蹄先后落地,击打地面的声音像钢琴的下行琶音。跑起来像阳光少女跳盛装舞步,自有玲珑和娇憨。每当我在路上开车累了,就拐上一条岔路,开上一会就到有水草的地方,雪山下必定有几匹马在晒太阳或者在淋雨。看到人上前,她们就会侧身扭头蹦跶过来,我会陪它们玩上半天,她们的头正好顶着我的肚子,蹭来蹭去,眼中一片温和好奇。

~图    满脸是毛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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