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写作犯不着牺牲色相

文 | 一鸣

“学习写作”跟“牺牲色相”有什么关系，这是赤裸裸的标题党？

非也非也，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被一部西班牙电影《作家》以略显夸张的手法揉合在一起了。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这部电影中有趣的地方。

这部作品没有激烈的打斗镜头，没有帅哥美女，除了几个辣眼睛的大尺度镜头，在画面上似乎没有找到出彩的地方。但从头看下来，这部电影并不让人觉得沉闷乏味，它讲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导师眼中没有写作天赋的男主角阿瓦罗为了实现自己的作家梦，无意中探索出一条奇特的作家之路，但是这条路却把他带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境地。“牺牲色相”只是路上的其中一道风景，为了写出心目中的完美作品，阿瓦罗不惜做出尺度更大的事情……

虽然这部电影没有惊心动魄的大场面，但其实它的镜头语言很丰富，演员的表情也做得很到位，在细心品尝之下可以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电影以写作课程开始，主讲人在台上讲述小说写作进阶课程的内容，表现得很投入。

而这些内容却是一些常见的写作理论，显得有些笼统而空洞，写作导师胡安毫不掩饰他的不耐烦，这一脸嫌弃的表情可以让人感觉到他的自负傲慢。

与此相反的是，主人公阿瓦罗却像是听到洞察写作真相的终极真理，感动得饱含热泪。阿瓦罗已经学了三年写作课，这些类似的理念想必听过不少，而他却还是如此激动，足见他对写作的热情和虔诚。

接着，阿瓦罗赶往一个颁奖晚会。阿瓦罗的妻子阿曼达写了一部获奖小说，她就是晚会的主角。在这个重要的晚会上，阿瓦罗却因为一堂“无关重要”的进阶讲座而迟到，阿曼达对此心生不满。在领奖发言中，阿曼达的话语别有用意，特别强调要感激丈夫今晚的出席。阿瓦罗听出赤裸裸的讽刺味道，立刻变脸。这个镜头预示着夫妻两人感情并不好。

接着阿曼达更是语出惊人，她最感激的对象是自己的狗，因为只有那只狗整天陪着她。阿曼达明显控诉丈夫对她的冷落，也许她之所以写这本获奖小说，不过是因为极度空虚无聊才靠写作解闷。阿瓦罗为什么要冷落她？稍后的情节道出答案，在阿瓦罗的心目中，写作的地位远胜于自己的妻子。他花大量时间上写作课，阅读文学作品，写作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空余时间。后来连阿瓦罗的上司都说他的灵魂似乎在别处。工作时心思不在工作上，下班后心思不在家庭中，那么他的心思放哪里去了？种种迹象表明，写作就是他的全部心思。他一心想当一个作家，写出伟大的作品，但一直不敢去像一个真正的作家那样活着。

阿曼达出书并获奖，活成了阿瓦罗理想中的样子，而对于妻子的成功，阿瓦罗并没有心怀祝福。他心里禁不住对妻子产生妒忌情绪，最明显的表现是，同事对阿曼达的作品赞不绝口，阿瓦罗丝毫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反而像是极力在隐忍自己的不满。阿瓦罗的隐忍是为了不承认自己妒忌妻子，也不认可妻子的成就。他认为妻子写的只是通俗小说，根本算不上纯正的文学，更谈不上伟大。

接下来阿瓦罗发现妻子出轨，而他的工作表现也欠佳，上司让阿瓦罗放一个长假。阿瓦罗到外面租了一间公寓住房，趁着这次休长假的机会，他终于认真对待自己的写作，尝试当一个作家。但是阿瓦罗写出来的东西被导师胡安猛烈批判，胡安批判最凶的一点是空洞虚假，就连给小说人物取名字都犯了低级错误。阿瓦罗取的名字有多违和失真？就像在“大牛”“二狗”盛行的地区，一个当地人对别人说“我叫布莱斯·罗斯基，她是我的妻子朱莉·贝克”。在这个时候，胡安大概已经认定阿瓦罗没有写作的天赋，毕竟阿瓦罗已经学了三年写作，却还是写出如此低劣的作品。胡安向阿瓦罗咆哮，叫他写出带有真实味道的东西。

胡安的批判让阿瓦罗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他写不出新的东西。他蹲在公寓里望着双手发呆，心想：难道这真不是一双作家的手？

他不相信，或者不甘心，他决定要挑战自己，战斗到底。他在公寓住房里跑步放松，姿势怪异，口中发出怪叫，似乎要把内心扭曲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但他依然没有灵感写出任何字句，电脑屏幕还是一片空白。到最后他狠摔椅子，发泄怒火。

阿曼达找到阿瓦罗，想助他打开心结。阿曼达直言不讳指出阿瓦罗妒忌自己，她能够写出阿瓦罗努力多年想要写出的作品，这种强烈的心理落差让阿瓦罗没有办法面对自己。她劝阿瓦罗认清自己没有写作天赋的事实，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认真生活。阿瓦罗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不再隐忍，当面批判阿曼达的作品，他不屑于写出这样的低俗小说，他要写出真正的文学。临别之前他更是狠狠骂了阿曼达一句“去你的，滚开”。

阿瓦罗想起胡安的话，要写出真实的东西，于是他把这一次吵架的过程记录下来，没有想到竟然获得胡安的高度赞赏。胡安对阿瓦罗说：“你的身体内蕴藏着一位作家，让他好好发挥吧。”从后面的剧情来看，我觉得这是胡安一时激动说出了过高的赞誉，也许是想弥补当日情绪失控对阿瓦罗造成的伤害。

写作课结束之后，胡安对阿瓦罗表达自己对阿曼达作品的认可，并请求阿瓦罗邀请阿曼达来参加自己的写作课。阿瓦罗在慌乱中再次问胡安如何看待自己写出来的作品。胡安没有明确表态，大概是不想再次直言伤害阿瓦罗，只是敷衍说了几句常用的写作理念：“认真生活，用心观察，努力倾听。”阿瓦罗却没有想到这一层意味，他好像终于找到自己的写作之道，并开始认真践行。回去的路上，他认真观察他所体验到的一切。

阿瓦罗偶然发现自己公寓住处的洗手间跟邻居家的厨房离得很近，邻居夫妇的谈话听得非常清晰。从窗口望出去，还能看到清晰的人影。阿瓦罗想到一个点子，他用手机偷偷录下邻居真实的对话，以此作为自己的写作素材。当他听见邻居夫妇缠绵的对话，他感受到真实的力量。他萌生了一个想法，要写一部绝对真实的小说，并计划让公寓里面的人成为小说的角色。阿瓦罗向胡安请教这个想法是否可行，胡安并不看好这样的作品，但阿瓦罗执意要去尝试，并以不低的报酬聘请胡安成为自己的私人写作教练，专门指导这部作品的创作。

这部作品开头阶段并不顺利，虽然阿瓦罗把写作方法研究得清清楚楚，但就是写不出内容。在痛苦不堪之际，他终于想到一个方法。他刻意去讨好年过半百的管理员老夫人，以牺牲自己色相为代价，骗取老夫人的感情也骗取她的信任，由此在她口中打听公寓住户的真实情况。很快阿瓦罗便锁定了几个关键角色，住在自己隔壁的那一对移民夫妇，住在五楼的一个有钱又年迈的独居老先生，还有寂寞的管理员老夫人，连同阿瓦罗自己——一个为写真实小说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作家。

某一天，阿瓦罗偷听到邻居夫妇出现经济困难，他敏感地意识到小说的故事主线即将开始。他利用管理员老夫人的帮助，主动接近独居老先生，又结识移民夫妇。他假装热心要帮助移民夫妇解决困难，实际上却隐瞒解决问题的方法，让他们的生活过得越来越艰难。阿瓦罗如实记录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创作他的真实作品。

胡安不止一次表达他对阿曼达才华的认可，甚至把阿曼达请到自己的课堂。阿瓦罗对此感到气愤又尴尬。在指导阿瓦罗写作的过程中，胡安婉转地提醒阿瓦罗并没有成为真正作家的能力。

接下来在阿瓦罗的操控下，移民夫妇的处境越来越糟糕。阿瓦罗打算引导他们去抢独居先生的钱，以此制造小说的高潮事件。胡安却认为这样的安排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并建议阿瓦罗换一个方向去写。言谈之中，胡安还向阿瓦罗传达阿曼达对这部小说的建议，胡安认为阿曼达的想法显然比阿瓦罗的想法更高明。在阿瓦罗忍不住贬低阿曼达的时候，胡安甚至出言反驳，他说阿瓦罗并不知道阿曼达是一个多有才华的作家。在阿瓦罗的心目中，胡安既是他的老师，某程度上也是偶像，是一个自己尊敬的人。当这个人亲口确定阿瓦罗的才能不如阿曼达，阿瓦罗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只想连忙躲开，继续逃避自己不愿相信的事实。胡安批评他“根本没种成为一个作家”，因为阿瓦罗宁愿维护自己的“玻璃心”，也不愿接受阿曼达的建议，提升作品的质量。

阿瓦罗并没有听从胡安和阿曼达的建议，他还是决定让故事按自己的想法发展。他通过各种手段获得独居老先生保险柜的密码。然后邀请移民夫妇一同进餐，在吃饭过程中告诉他们老先生家藏巨款，又告诉他们保险柜密码是什么。阿瓦罗还说了一通难听的谎话，说老先生如何讨厌他们，想激怒贫困的夫妇去抢老先生的钱。

接下来夫妇俩的矛盾激化越来越严重，阿瓦罗以为故事会按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过了一段日子，夫妇俩决定搬走，向阿瓦罗道别。期待的一幕并没有发生，阿瓦罗感到无比失望，之后的故事他不知道怎样写下去。

第二天阿瓦罗在一阵惊叫声中醒过来，被告知独居老先生被人杀死了。他内心感到喜悦，心想，故事最终还是迎来了预期的高潮。

而让阿瓦罗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却是他被警察带走，并且被控告谋杀了独居老先生。在警车上，阿瓦罗总算想明白了，原来邻居夫妇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布局，他们假装顺从自己的操纵，却设套陷害自己。这时候阿瓦罗第一时间竟没有去怨恨这对夫妇，他反而觉得这样的结局比自己想出来的高明太多，禁不住激动得眼含热泪。这个镜头很好地照应了开头听写作讲座时眼含热泪的一幕。由始至终，他都是一个虔诚的写作者。

那么，问题来了，难道真如阿瓦罗所说，邻居夫妻从一开始就得知他的计划？我认为不是。在一次偷听过程中，阿瓦罗的手机不慎从窗台掉下，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引起了邻居男主人的注意，接着便有了这个持续数秒的镜头。而这就是转折的开始，邻居开始怀疑阿瓦罗。也从这一幕过后，女主人开始主动接近阿瓦罗，很可能是用他们的方法去调查阿瓦罗的情况，并制定反击计划。

这部电影没有惊心动魄的剧情，但看下来并不沉闷，故事发展节奏很快，转折一个接一个，衔接得流畅自然。电影观看过程中，我们也能看到人物在不断变化。在电影前期种种迹象表明阿瓦罗的写作能力并不突出，甚至他给自己打下的第一场翻身仗也只是如实记录。在这个阶段，阿瓦罗的作家能力更偏向于精细记录，他是一个旁观者。而在后期，胡安对阿瓦罗不认可的一点在于他编故事的能力并不高明。但是这并不代表阿瓦罗没有成长，胡安批判阿瓦罗没有当作家的天赋，我并不赞同。

阿瓦罗有创造故事的能力，他擅于推动故事的发展，以自己的身体力行把人物步步推向绝境。阿瓦罗擅长操纵人物的行为，这同样是作家需要的能力。后来阿瓦罗从窗口所看到的影子变成了人像，这也预示着他的想象力越来越强，可以还原出具体的场景和人物表现。

就算如胡安所言，阿瓦罗之前没有作家天赋，那么到了后期阶段，他的天赋也算是苏醒过来了。在故事发展过程中，其实阿瓦罗的心态也一直在变，一开始他并不敢尝试当一个作家，后来他终于肯去尝试。胡安在咆哮时说过气话，叫他写不出来的时候就学海明威裸体写作，之后阿瓦罗果然也这样做了。他有操纵人物的能力，有创作的热情，他一直突破自己，不断践行。在我看来，这样的阿瓦罗不是“像个作家”，而是已经“成为作家”。

当阿瓦罗明白自己被算计的那一刻，他第一时间竟不是为自己鸣冤，而是为了一个精巧的结局而感动落泪。在他看来，这样一来自己的作品算是神作了，即便自己要为此付出代价还是值得的，他总算完成自己心目中真正意义的文学作品。故事到了这里还没有结束，在监狱中阿瓦罗操纵人物的能力似乎更进一步，他教唆怂恿囚犯打架，而他却在一旁“用心观察”，并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写进小说中。看起来他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他并不介意自己的处境，重要的是，他完全融入作家的状态，如愿地成为作家。

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结局也是“预料之外情理之中”，是一部有吸引力的剧情类电影。阿瓦罗对写作心怀病态的狂热，虽然虔诚的态度让人佩服，但他的手段和方法违反人性道德，甚至触犯法律，不应为写作爱好者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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