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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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身体似乎一直不是很好,常年离不开各种各样的小药瓶,好在母亲是在林业局医院上班,吃的用的药也几乎不花钱。母亲最初也是医院的护士,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改去了医院的保育园做阿姨。
保育园其实就是幼儿园,托儿所,学前班的统称,分小班,中班,大班,小班是0-3岁的小朋友,中班是3-5岁的小朋友,大班是5岁以上直到上小学一年级。孩子都是林业局医院职工的孩子,早上父母亲将孩子送到保育园,晚上下班后父母再来把孩子接回去,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母亲管的小班,工作很轻松,只要把孩子照顾好,不哭不闹不出意外就好了。小班的孩子太小了,基本上只在室内活动,不像中班,大班的孩子可以在室外院子里玩耍。
小班的屋子里有一铺大炕,炕的四周用栏杆围起来,防止孩子不小心摔到地上去,炕上还有一些哄孩子用的小玩具,地上还有几个悠悠车,更小的还不会走路的孩子就放在悠车里。这悠悠车也是东北的地方特色之一,东北三大怪有一怪叫养活孩子吊起来,指的就是悠悠车。这悠悠车其实就是一个摇篮用绳子吊在半空,用手一推那摇篮就像秋千一般荡了起来,小孩子坐在里面悠悠荡荡不过片刻就睡了起来。这般就省了不少哄孩子麻烦事,孩子要是醒了就给他把屎把尿喂奶,再用玩具哄孩子玩,等到孩子的父母下班来接孩子就成了。我小时候也是睡过悠悠车的,不过那时太小,什么感觉早已不记得了。
这样简单的工作母亲也没干上几年,便因为身体的原因休了长期的病假,我那时刚上小学对休病假的事也不懂得,只知道每天放学回家就能看见母亲在家,而母亲虽然身体不好,不能上班,但操持家务还是没有问题的。无论是洗衣服做饭收拾房间,还是拾掇院子养花种菜都是一把好手,除了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和每天要吃大把的药以外并没有其他问题,而母亲还在闲暇时帮我和哥哥,父亲织了毛衣毛裤,围巾手套,甚至还有棉袄棉裤,每人都有两身。
那时的我真的很不懂事,见母亲不顾病体的每天忙碌只当是天下母亲都是这般,竟从未想过可以为母亲分担些什么。
如果到了寒暑假,闲着无事之时,母亲还会给我和大哥讲故事,母亲的故事娓娓动听,听得我和大哥是津津有味,回味无穷,现在想来我那讲故事的天赋多半就是遗传自我的母亲。
现在还记得的母亲讲故事有“牛郎织女”“天仙配”“猫狗结仇”“老虎学艺”等等,都是一此民间传说和故事,但是母亲总是能讲得生动形象感人至极。我印象最深的故事就是“皮虎子精的故事”,这个故事恐怖至极,就算是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毛骨悚然,每次母亲讲到“皮虎子精”变成人把人手指当胡萝卜一般“嘎吱嘎吱”的咬着吃就不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待讲到姐妹三个在院子里哭着说:“皮虎皮虎精,吃俺娘带俺妹,今晚要吃俺们姐仨。”时就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甚至感觉那皮虎子精就躲在窗外的某个角落里,随时都可能扑进屋内加害我们。那时年纪小,一直不明白皮虎精是个什么精,还把皮虎精听成了屁股精,以至于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一直纳闷屁股为什么会成精,直到许多年后网络发达了才在网上查到所谓的皮虎精其实是叫“皮狐子精”,而皮狐子其实是狐狸的一种。
我当时最爱听的其实并不是这些民间故事,而是母亲讲的一些她自己年轻时的亲身经历,例如母亲在“文革”时曾和同学们搞大串联,徒步从黑龙江走到北京天安门去见毛主席,这样的举动在后来的我看来只能用震惊来形容,尤其是在我到北京发展以后,坐在火车上亲自感受这距离的远近之后,对母亲当年的行为更加倾佩的五体投地。这在今天的我看来完全无法做到的事情,母亲当年居然做到了,这真的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体弱多病的家庭妇女吗?原来母亲年轻时也是一个有着满腔热血的无所畏惧的热血少年。只是在时代的变迁和生活的磨砺下才一步步变成了我所熟悉的母亲。
我读到小学两三年级时,便自以为认识了许多字,开始自己试着读书,那时我能读的书一般都是古代童话寓言和民间故事之类的简单书籍,看过之后便将书中的故事讲给母亲听,母亲每次听完,都会笑着夸我讲得好听。在母亲的夸奖下我也受到了鼓励,开始将故事讲给同学身边的朋友听。结果身边的小朋友们一个个都被我的故事吸引了,在身边朋友们渴求的目光中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读的书也开始越来越广泛了,民间故事和童话寓言已经不能再满足我了,当时我父亲有一个图书馆的借阅证,可以从图书馆借书出来看,父亲借来的书我也可以和父亲一起看,父亲看书也比较杂,当时看过的书记得有《兴唐传》、《岳飞全传》、《新星》、《夜幕下的哈尔滨》、《大侠窦尔敦》等等,上初中后港台风乱到内地,一股武侠热风靡大陆,那时流行男生看金庸、古龙,女生看琼瑶、岑凯伦,这时母亲便开始担心起我的学业来。
母亲当时便觉得这些课外的闲书会影响我的学习,便开始渐渐的限制起我读这些课外的闲书,但是这又怎么可能阻挡住我那年少叛逆的心呢?对于书的痴迷让我完全沉浸在一个虚构的武侠世界里,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变成那个仗剑走天涯的英雄豪杰,我知道母亲不会把我的书撕掉或毁掉,虽然我同学的母亲常常这样做。但我的母亲却不会,因为我的书大多数是租的或借的,如果损坏的话是要赔偿的,而且母亲也是个爱书之人,不会故意做出损坏书籍的事。这样一来我便更加肆无忌惮的读起了课外书,除了吃饭睡觉外几乎一有机会我就捧起书来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我的学习成绩除了语文以外全部都亮了红牌。
那时有个风靡一时的电视系列剧《聊斋》,其中一个单元叫《书痴》,说的是一个叫郎玉柱的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也不懂,天天还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母亲觉得我便和那个郎玉柱一般也是个庶务不通的书呆子,便给我起了个外号叫“书痴”。看着我读课外书时就常常感叹道:“我家这个小‘书痴’可怎么办呢,除了看闲书什么也不懂,学习也是一塌糊涂,考学肯定是没指望了,将来毕了业怕是连工作也不好找了。”
一切果然如母亲所料,初中毕业后我连高中都没考上,之后就不得不待业在家,这时母亲的身体也开始渐渐的不好起来,家里是需要有人照顾的,于是家里便做了分工,父亲和哥哥在外赚钱养家,我便留在家里照顾母亲收拾家务。父亲便私下里去图书馆把自己的“借阅证”退了,退下了十多块钱贴补家用,谁知母亲知道了便大为光火,教训父亲说:“这十多块钱能顶个什么用,小儿子这么喜欢看书,为什么不把图书证留给他,还省得儿子去租书和借书了。”母亲性格温顺,平时极少和父亲吵架,这次为了我的事和父亲吵架还是第一次,我这才知道母亲其实从来不反对我读课外的闲书,她只是不想我耽误了学习,当她知道我考学无望时便开始支持我看书了,这一刻我才知道母亲对子女的爱一直都是无私的关怀,没有掺杂其他任何功利的目的。
不过借书证退也退了,自然也无可挽回了,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我便不再去租书看了,而转去看《收获》,《当代》,《十月》,《啄木鸟》之类的杂志,还有《小说月报》,《读者》,《青年文摘》等等,并且尝试着自己写文章,可惜写出来的东西不但比不上鲁迅,林清玄,就连三毛和琼瑶的也万万比不上,连我自己看了也觉得写的太差,难登大雅之堂。现在想想当真好笑,我一个初中毕业的待业青年居然拿自己的作品和国内外知名的文坛大佬比较,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我如果读到了什么好看的文章就会拿来和母亲分享,母亲看了后都会说写的好,是一篇好文章。我再把自己写文章拿给母亲看,母亲看过后总会说写的好,可是比起那些杂志上的文章还是有差距的,不过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写出比杂志上更好的文章。虽然这些年一直没有写出什么名堂来,但是细想下来我之所能坚持下来,一直没有放弃就是因为母亲说过“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成功”吧。
因为身体原因母亲便把家务都交给我来做,母亲教我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甚至烀酱下酱腌酸菜,大半年的时间下来,除了织毛衣毛裤,做棉袄棉裤外,其他的活计我都能拿得起来放得下了。不过也有些事情也让我很无语,例如每次煮粥的时候母亲总是让我在粥里放上一点面碱,这样能提高粥的粘稠度,口感也更好。但是我在书上看过说煮粥时放碱会破坏稀粥的营养。我便对母亲说了,母亲不以为然道:“坏也是坏在锅里,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话说的我无法反驳,只好听了母亲的话,每次煮粥时都会放一点面碱,而这习惯居然一直保持到现在。如今在网上一查,煮粥放碱和不放碱的居然分成两派,在网上吵的不可开交,放碱的一派认为放了面碱可以中和胃酸,促进消化,对身体健康有好处。不放碱的一派以为放了面碱会破坏粥的营养成分,对身体健康没有好处,两派吵来吵去也没个定论,也许母亲说的对“坏也是坏在锅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家里如果来了客人,母亲总会在客人面前夸奖我说:“我这个老儿子最是听话孝顺了,简直就是我的‘小支事’,不论什么事只要分付一下,都能办得极好,不用我操一点心,真是我最贴心的好儿子,简直是一刻也离不了了。”客人听了也是连忙夸我听话懂事孝顺,是个好孩子。可是等客人走了母亲又会叹息说:“我家这个‘小书痴’可怎么得了,来了客人也不会招呼,一点人情事故也不懂,将来工作了成家了什么也不会真真是让人头痛。”母亲说完又会叹息说道:“都是我这病拖累的,哎,我这身子什么时候才会好啊。”每到这时我也很无语,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母亲。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是不懂人情世故,话也不会说,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会用许多话来安慰母亲,一定可以让母亲破涕为笑,心情舒畅。可那时的我却什么也不会说,只会默默地听着,然后默默地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般又过了两三年,母亲的身体似乎突然好了起来,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事,也愿意出门走一走,到街上逛一逛,天气晴朗时也会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说:“这天气真好,如果我的身体真的好了,一定要出门去好好游玩一下,上山去挖点‘婆婆丁’回来,让我家的‘小书痴’也早点出去找工作,早一点成家立业。”我见母亲身体好了,自然也高兴,但是有时在书上读到了一篇好文章要分享给母亲时,母亲却总是说:“不成了,年纪大了,眼睛花了,看不清字了,你自己看吧。”然后将书推开。其实那时母亲才不过五十多岁。有老成的亲戚见了便说母亲其实是回光返照,只怕是要不成了,要我们早做准备。这话我自然是不信的,但父亲却觉得有备无患,为以防万一,便偷偷的给母亲做下了“妆老衣”,可是这“妆老衣”放在家里瞒得住旁人又怎么能瞒得住母亲呢?母亲自觉身体好了,便翻箱倒柜的找一些旧衣服,打算拆了再给家里人每人再做一身棉袄棉裤,结果翻出了那包“妆老衣”来,母亲问我是什么,我见瞒不过只好实话说了,又怕母亲忌讳,只说是给母亲冲煞用的,能保佑母亲长命百年。但母亲却好似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谎言,也没见母亲有什么忌讳,只是笑着说如果自己真的去了也是好事,既解脱了自己也解脱了我们,只可惜没看见我和大哥成家立业,没抱上孙子,实在是太遗憾了。似乎母亲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时日无多,而我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
那年父亲接到了一个活计,去外地打一份工,要去好久,家里便留下我和大哥还有母亲,父亲走了大约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母亲的病突然发作起来,母亲一直喊看难受,脸色也变得难看,我和大哥急忙连夜将母亲送到医院,亲戚和朋友们也陆续赶了过来,大家问过我母亲的病情后一致认为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把我的父亲找回来,由于当时的通信并不发达,父亲打工的地方交通也不方便,那里只有我去过,于是便决定让我去把父亲找回来,我便赶紧连夜坐上火车出发了,由于当时交通不方便,坐火车要先到省城,再从省城坐车到我父亲工作的县城,然后再坐公交车赶到父亲工作的地方,足足坐了二十多个小时车才找到父亲,见到父亲的时候一时心中的委屈,焦急,不安以及对母亲的担忧一起涌了上来,当时“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父亲见了我大吃一惊,连忙问家里出了什么事,我一边哭一边说,断断续续的把事情说完了。父亲比我镇定多了,一边安慰我一边去找老板请假买车票,往回赶,因为当时天已经晚了,我和父亲就在车站又住了一宿,然后才赶上次日凌晨的第一趟公交车,到了火车站又是倒了两次车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才到家,一路上父亲一直在安慰我,要我别担心,可我心里就是一直惴惴不安,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到了家出了火车站,来接站的是老叔和堂哥,这时我才知道母亲真的去世了,就在我到家前的当天上午,而且听说母亲去世前只要一听见病房的门响就会抬头去看,想看看是不是我和父亲回来了,可惜直到最后也没有等到父亲和我回来。我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我知道我没有母亲了,我没有妈妈了,我成了没妈的孩子了,虽然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虽然我已经长大了,但我却只是想哭。都说男儿有哭不轻弹,可我当时却根本不在乎这些,我想哭,我要哭,我要把心中所有的积怨都哭出来,我要哭他个天昏地暗,我要哭他个地裂天崩,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怎么看,这都不重要,因为我知道我没有妈妈了。从此后再也没人叫我‘小书痴’了,也再也没有人把我当‘小支事’了,没有人给我做棉袄棉裤了。家还是那个家,可是回到家以后再也见不到我的母亲了。以前有妈的时候没觉得,可是妈妈没了,家空了,我的心也空出一大块,怎填也填不回去了。
母亲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她在时我们可能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能还会嫌她啰嗦,嫌她对我们管束的太过严厉,可是一但母亲不在了,那份亲情无法割舍的爱一但缺失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我的母亲和天下所有的母亲并无不同,年轻时有着一腔热血敢徒步走到北京去见自己心中崇拜的伟大领袖,成家后又为了一家人的衣食饱暖劳碌奔波,既使身患重病也还要为儿女成家立业而担忧,这就是我们的母亲,如果非要说她和其他的母亲有什么不同,那也许只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独一无二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