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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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我背着一只特大的包裹来到这个城市,包裹里有我几乎全部的家当。记得从毕业时我就背着它,一直到现在。许多人说这是座既古老又年轻的城市,这两个矛盾的词连在一起,多少增加了它吸引我来此的魅力。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我的包裹搬进新租的房子。每当看到我的包,就感觉自己有时像一只狗,在各个不同的城市间游荡,四处找寻自己想要的骨头。我的骨头是什么?爱情、家庭、事业?或者都不是,而是自由。又仿佛不是,或许就是这种游荡本身。我为了游荡而游荡。我的骨头就是游荡。这可能是个有趣的话题。
房子是在一个狭长的弄堂里,弄堂的两边有很多杂乱的东西,要让包裹不碰着那些东西是很困难的,但我接受了这困难。所以当我把包裹弄到房子里面时,我才觉出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房子是与一个叫小米的女孩合租的,我气喘吁吁地开门进屋时她正在她的房间里睡觉。她的门虚掩着,可能是忘了关,在门缝那样的面积里,只能看到一张画的一部分,在这一部分的画里是一个女人大腿的一部分。
我坐下来歇了一会,然后开始收拾我的房间。
小米是位南方女孩,即使是她睡眼惺松的时候也透露出一股水灵气息。当睡眼惺松地她踏着拖鞋来到我的房间时,我正在布置我的床。
“你来了就好了”,她说,“我以后就不孤单了”。
她的声音如我料想的那样轻盈婉转地飘进我的耳朵里。我对她善意地笑了笑。在接下来的攀谈中,得知她是轮换上班的,这半月轮到她上夜班,所以白天回来后主要的活动就是睡觉。我收拾好房间她就邀请我到她的屋里去坐坐。在她的屋里,我看到在进房子时从门缝里见到的那个女人的大腿只是整个画的一部分,剩下的一大部分里有一个只穿内裤的男人抱着这个女人,女人也只穿了内裤,她的乳房被男人搂抱她的胳膊所掩盖。而且,那是一个健壮的外国男人和一个金发的外国女人。见我盯着画看,小米笑了笑。
她问我:“喜欢吗?”
我说:“谈不上喜不喜欢。”
小米说:“我喜欢他们的身体透露出来的那种自然的美感。这是我走了很多地方才买到的。”
我:“粗砺的美感?”
小米:“是啊。有点放纵不羁的。”
我环视了她的房间,房子左面的墙上挂了一台电视,旁边有一套音响,桌子上放了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些杂乱地摆放着的书。一只简易衣柜,一张床。很素,也独具一格。只不过床摆在了屋子的中央,硕大的床仿佛占去了房间的一半。我不能猜透主人为何要弄一张这么大的床,而且摆在了房间的中央。小米好象看出我的疑惑,她拉我一起坐在了床上。这是很柔软,很舒适的一张床。她很自然地把拖鞋从脚上摆脱掉,仰面躺到床上,双手长伸出来,摆出一个很舒服的样子来。
小米说:“你不觉得大床让人踏实吗?”
我想了想,认同了她的说法:“踏实!”
我想大概休息好是她比较乐意做的事情,可能她的工作很累人。不过,她没有再做出过多的解释。我又坐了一会,然后就回了我的屋子。
我们的厨房是共用的,客厅里只有几张椅子,空了不少地方。但是两个人也都再没有多余的东西放在客厅,所以也就只好任它空着。后来我发现,它不但在空间上每天都空着,在实际的生活中,它也是寂寞地空着的,因为小米的朋友不多,她几乎没有朋友来过这里做客。而我呢,也没有朋友来。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又是新来乍到,而她就不得而知了,这样算来,在二室一厅这个空间下,我和小米每人占用了一个小空间,另外的客厅则孤立着,它象是个旁观者,居于我和小米之间,观察着这空间里发生的一切。
贰、
开始上班了。工作的地方离住的地方大概是坐半个小时公共汽车的路程。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每天坐公共汽车大约都是花了那么多时间,而且这时间应该是公共时间,因为大家都在这时间里呆着,彼此不看,或者看着。尽管实际上它根本没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当然了,这全都是因为公共汽车所致。
在城市里坐公共汽车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一个人可以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事实上大多时候是站着的,静静地站着,看身边车里的人来来往往。车里各样的人都有。也可以往车窗外面看,外面依然是各样的人。很多车辆,还有步行的人或是骑自行车的人在路面上来来往往,上下班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情形。这样,自己在车里随车一起奔跑,外面的人也是奔跑,好像整个城市都在奔跑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奔跑的轨道。这时候,可以想象马路下的下水道里,各种废水挤在一起也在奔跑,如同街上的人流一样,川流不息。虽然这些事情就在身边发生,可当安静的我坐在车里观看这世界时,这些又都是置身事外的。我静静地看这些变化。这是一件有趣的事,至少比每天都重复着的枯燥的工作有趣。当然,坐公共汽车还有许多实际的好处,比如说比坐出租车便宜,比骑自行车轻松,而又不用受风吹日晒,雨打雪浸之苦。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一点是,可以看外面的世界。
我的工作并不繁重,相对来说还是轻松的,所以做完了自己的事,我有足够的时间自己来支配。很多时候我看一些杂志,上网聊天或看小说。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看时尚杂志,刚好办公室里的几个人也都喜欢看时尚杂志,于是大家就都轮换了看。时尚杂志当然以女人为主角,因为男人都忙着政治、经济、科技等方面去建功立业了,只剩下时尚还留给女人。这多少是对女人的一种轻视。看一看现在的时尚杂志里的女人们如何穿衣就知道了。当社会越来越进步时,女人的衣服却越穿越少。从短裙、迷你裙、比基尼的出现,到低胸装、露背装的深入发展,再到露肩、吊带装的大众化;随着性感逐渐成为社会化的审美标准,同女人衣服逐渐减少相对应的是,社会犯罪率的上升。这一切都是说明女人依然只是男人世界的装饰。装饰是一个有意思的词,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别人的世界里的装饰。既然是装饰,多多少少带有一点可有可无的味道,从某种意义上说。看多了时尚杂志上穿得越来越少的那些女人,就有些担心如果经济持续高涨,明天的明天女人还能穿住些什么。
很多次都在公共汽车上遇见一位男孩,浓密的头发,直眉高鼻,这个季节里,总穿一件杂拌毛绒织的背心,一件衬衫和发了白的牛仔裤,或站或坐的出现在我旁边,看样子有二十几岁的年纪,也许是刚毕业工作,也许是还没有毕业吧。
不知道何时才关注到他的,好像是以前见过他几次,后来又见过几次,见过的次数多了,有一天就突然记起来了,意识到这个人已多次出现在我眼前。自然多看了他几眼,他发现了,也就看我,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有不容分说地霸气似的,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红了脸,转了头。接下来就总觉得车上多了一双眼睛在看着我,身上就不自觉起来,于是就提前下了车,聊以抚慰跳得过快的心。可是下一次依然觉得那双霸气的眼睛在盯着我,总不能总是提前下车吧,索性就一直向窗外望,去看窗外不停变化的大街,直到自己下车。
把这有趣的经历告诉小米,她只笑笑不说话。转而又说,现在的男人们都坏得很,谁知道他们每天在心里都打些什么鬼主意。又对我说要堤防对面住的人,他们会往这里偷看的。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就没有多想。
看到网上有人说某女网红公然在直播视频中暴露自己的乳房,不禁想笑。男人们多么希望看到女人的乳房,当真的有人为了取悦他们时却又受到他们所控制的道德依据的批评。为什么男人在公共场合常常裸露上身被视为司空见惯?他们在社交场所又总是衣冠整齐,而又要求女人也穿各种礼服,但女人的礼服又被他们设计的裸肩露背而被评为美丽。正如小米所说,现在的男人坏得很。
早上在盥洗室刷牙,从打开的窗玻璃处看见对面有个男孩在向这边挥手,仔细看时,突然发现那男孩就是公共汽车上常常见到的那一位,于是摆出了几分笑意。他在那边就开始傻傻地笑了,眼里已全然没有了初看时的霸气,分明是一脸的孩子气。想起小米说过的话,自己不便这样与他相持过久,转回身出了浴洗室。
在公共汽车里,他挤到了我边上,冲我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大家都叫我老五,他对我说。
叁、
有了第一次的对话,接下来的相识变得水到渠成一样。老五在一家电脑公司上班,如我所猜,他二十三岁,大学刚毕业。不说话的时候看他每天也是一个人静静地在车上或坐或站,很安静的一个男孩,干净的眼神让谁都难以拒绝。说了话才知道他其实很开朗。
后来再在车上见到他,他总是挤到我边上,给我讲一些有趣的网络笑话。我总是仔细地听他讲给我的故事,所以即使车上人很多的时候,我也能听懂他在对我讲什么。有时候,他讲够了,我也参与评论几句;有时候他讲完了,我不想说话就笑笑,他也就不再讲下去,于是我们一起观察车里车外的世界。相对于老五来说,我是比较安静的,当然,相对我来说,他则是比较活泼的。自从认识了老五,每天我的上下班时的公共汽车之旅就变得更为多彩了。很显然,自从来到这座城市,除了小米,老五是又一个闯进我的生活的人。
在没有游荡到这个城市之前,我是很少注意别人的,或许这样说不对,其实我除了做自己的事以外,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注意别人。只不过,我的注意是泛泛的,并不是深入地了解哪一些人。就像我说的,我像一只游荡的狗,我看到的世界是奔跑的人,而我则是在游荡,因为少深入接触别人。我为了做出区分,就把自己说成是狗。我并不在有意贬低自己,因为狗的忠诚是少有的,我只是想让自己像狗一样对一件事情忠贞,比如说游荡。同时也为了区别那些奔跑的人。我则是在散慢地游荡。现在,在这里我认识了小米和老五,他们成了我的朋友,而我也闯入了他们的世界。在和小米之间,客厅是我们另外的空间,它成了阻隔我和小米更加亲密接触的障碍,不过,总体上说我和小米的关系相处得还很融洽。在和老五之间,每天都乘坐地公共汽车成了我们进一步沟通的空间,我们在相互融洽的基础上彼此又增进了了解。
小米刚开始曾告诫过我说对面的男孩坏坏的,我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她就没有再提过。我告诉她我和老五从开始的认识到逐步深入认识,她好像不在意似的听我说,然后只是笑笑,并不表示什么。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揣摩她。
小米留了散散的头发,却不乱,眼睛也是很清爽地排列着,我看了都不免心生爱怜,更别说男孩子们了。不过,她却没有找男朋友。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多说话的人,只是偶尔对一些事情作出评价,比如说她评价过老五。我想那时候是因为她还不认识老五,或者老五曾经在对面向她挥手时引起了她的不快,所以她对老五没有好印象。没事的时候,她就拿一袋零食到我屋里,我们有时候一起坐着看电视,一起聊天,有时候就一直坐着,见她不说话,我也没有话说。我想她可能是有什么心事,又不想对我说,一个人想又太孤单,所以想与我坐在一起想心事,索性就迎合她,拿过她的零食来吃。轮到她白天上班的时候,晚上下了班我常常去她屋里看电视。虽然她摆了台电脑,但我很少看到她去玩电脑游戏,也不上网,而她的工作性质与电脑也几乎无关,真猜不透她要电脑干什么。我没有问,她也没有做出过解释。
小米很喜欢一些老电影,比如《后窗》,比如《发条橙》。同时,她还喜欢周星驰的一些电影,比如《喜剧之王》,她看了又看。我有时也搞不清楚她怎么会同时有这样的喜欢。她跟我说《喜剧之王》里有一种意思大多数人都没有察觉到,那就是别人的世界。我震惊于她的观点以及思考。她向我解释说,在这部电影里,相对于男主角尹天仇,世界只有两个,即自己的世界和别人的世界,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活得艰辛,但有毅力,为理想而努力。而在别人的世界里,他总是不被理解,总是受到阻碍,或许他想告诉观众的,只是他怎么样不被理解。难怪小米总是喜欢思索,事实上她有自己的看法。就象当初她向我解释那张画一样。但是,从我这一方面讲,她对我解释的越多,我对她理解却越难,换言之,是越不理解她了。我只能说,她并不是一位简单的漂亮小妹。
其实,早就有一位哲学大师说过关于别人的世界的议题了,只不过提法不同。那位大师说的是,他人的存在就是我的地狱。这多少是很偏激的。就拿我来说吧,如果别人都是地狱的话,我则早就不存在了,因为在地狱中生存如何谓之生存呢?当然,这样说可能是对大师的误解,估计大师是说人与人都是有冲突的,彼此存在冲突,那么别人对于自我来说就是地狱一样,阻碍了自我的自由。这样理解也是非常浅薄的,或者我本就不该引用大师的话,因为他和小米的话可能本就无关,我在这里多少有浪费口舍之嫌。
那就不说下去了。
肆、
和老五越来越熟了,下班回来隔了窗户也能聊上一会儿。小米大多时候没有撞上过我和老五这样聊天,即使偶尔撞上,她也只是淡淡的,不在意一样。她可能依然对老五存有误解,既然她这样想,我也不便于多说,因为那样可能徒增无益。她不提老五,老五也很少提到她。不过,老五有时也向我问关于小米的事,我就把我所能说的都说了,他只是听,不作表态。
老五大多时候是穿的休闲上衣和牛仔裤,头发不长,有点乱的样子,却很干净,像是刻意的造型。除了他的开朗外,也渐渐知道了他也是个喜欢看电影的人。我们有时候也聊电影。让我惊讶的是,他和小米的看法很多是相似的。
偶尔的一次,在窗户里发现了老五裸着上身的样子,他身上肉乎乎的,不属于那种健壮型,但也不算胖,因为还能显出他长长的手臂。突然就想找两个字来形容他,但搜索了很久都没有在意识里找到合适的词。后来从小米的画里猛然想起了性感这两个字。心想,其实男人最性感的年龄应该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处在成熟之间,却又少了十几岁时的太过天真,身上在长着肉,并不健硕,生长的气息十足,刚开始有了男子的味道,十分干净的眼神。当这样想时,就看着老五的身体呆住了。有那么一会,缓过神来,不觉脸烫烫的,忙转身逃离。心想不知他在那边是故意的还是不在意的。
再遇见老五的时候,心里就多了点心思,但当着人的面觉得心思的异样,总是担心被看穿了一样的不自然。庆幸的是自己游荡了不少的地方,多少还见过点世面,还能坚持住沉稳。
老五依然还站在我的边上,还进些网络笑话,但意识到他的距离更近了。不经意间自己的话也多了起来。老五就邀请我到他那里玩,顺便让小米也来。我把话捎给小米,小米却推脱了,说自己有事。对于小米的态度我意料到了,还是想她会改变,但她依然没有去老五那儿。或许她真的有事。她并不多说什么。我就又把她的态度转告给老五,他只是笑笑。
去老五那儿玩的事小米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照常和我说话,也谈她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我想小米可能并不太喜欢和男孩们交往,她更多地固守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在我没有来此之前,她就是一个人住在这座房子里的,或许她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伍、
老五一个人住了一室一厅的房子,厅里也是一样的空着。他的房里摆了张床,一台电视机,不过他的电脑桌上却没有放电脑,只有电脑压过的印迹。他告诉我电脑拿去修了。墙上什么也没有,单纯的白。
老五说:“没事的时候我就看电影。”
老五的房间布置地比小米的还要简单,但一样收拾得很整洁。老五对于做饭挺有功夫的,有几样菜炒得挺不错。吃饭的时候,他就向我推销他的菜。透过窗户,看到对面我们住的房子的窗户是关着的,看不到里面有什么。我想小米大概不在家。老五吃饭很快,几下就把饭扒完了,然后坐在边上看我吃。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就让他先出去。他不表示什么,于是打开电视机去找电影看。我一个人慢慢地吃东西,他则在另一边静静地看电影。停住咀嚼的当儿可以听到外面马路上传来的汽车声,这倒衬托得屋里更显得安静了。吃好饭,他示意我去看电视,我说要洗一下碗,他并不谦让,我就到一边把碗洗了。老五的厨房的玻璃开着,对面就是我们的客厅。我想小米和老五之前可能有什么误会,以致于到现在小米还对他没有什么好感,或许都是在这厨房里发生的误会,可误会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
坐在老五边上和他一起看电影,他全神贯注于其中,全然没有讲话时开朗的样子。电影太沉闷,我坐不下去就起身出来到阳台上站站。外面的世界有些噪杂,但噪杂却和我有了一定的距离,现在我只是在旁观它们。城市里的高楼鳞次栉比,视线也被挡住了。下面的街上,从一栋楼到另一栋楼之间,远远的可以看到不少人在来回走动。站在这样的高度看世界,想自己所想,应该算是挺轻松的事。如小米所说,世界总是分成两部分,自己的世界和别人的世界。但是,事实上,很多时候自己总是处在一个旁观的位置上的,就像我现在这样旁观楼下面的世界一样。拿我来说,或许旁观者更适合我,就如同我在公共汽车上的旁观。可是旁观毕竟只是旁观,始终难以融入到别人的世界里去。
我就这样驰骋我的想法的时候,老五已站在了我的边上。见我不想说话,他欲言又止,于是我们一起观察这世界。
从老五那儿回到家,才发现小米真的不在家中。在客厅里我发现了小米留给我的一张字条,上面说她要出去两天,让我晚上记得把门锁死了。
陆、
小米回来后告诉我,她去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休息了两天。什么地方没有人呢?世界已让人弄得生态紊乱,环境凋散,在动物们的眼中,地球早已面目全非了,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真得很难。但小米却不告诉我她到底去了哪里,她略带神秘地说,如果她告诉了我,那个地方就不再是秘密的了,很可能马上就有人去,也就不再是没有人的地方,所以她是不会对我说的。
我并不是一个爱好追究的人,所以也没有多少心思想知道她去的地方到底在哪儿。她说,这世界只有两个部分,别人的世界和自我的世界,而现在她在这两个世界里活得都很累,就需要休息,而只有在没有人的世界里她才会休息好,于是她就去了那个没有别人的地方。那时候,整个世界就只有她自己,所以她酣畅淋漓地休息了两天。
我想她可能是在骗我,可她说话的神气却并非是在说谎,况且,她也没有必要骗我,那是件没有价值的事情。不过,可能我当初猜测到她的工作比较累是对的。她曾经无意中透露有过一段恋情,估计受过伤害,当然她是不会告诉我其中细节的。我越来越感觉到这个南方小妹的不简单,事实上她是个很有性格的人。
上班的时候越来越觉得枯燥,因为熟悉了工作的程序,往往就只剩下按部就般的步骤,当初的热情都冷却成了麻木。或许我本就没有多少热情。来到这个城市久了,逐渐添置了一些东西,从前的大包就空闲在那里,索性把它洗干净收了起来,不用再每天看它空空的皮囊。渐渐地开始把一些心事说给小米听,有时候小米也和我分享她的心事,我们之间的客厅也不再像当初那样冷漠了。
小米买了两盆花放在了客厅里,多少有了点生气。有不少时候我们开始在一张锅里做饭,不是为了节省资源,而是两个人在一起吃饭更有生气。因为有老五,有小米,我想,或许我的游荡生涯应该在此结束了。
为了礼尚往来,我邀请老五到我们这边来玩儿,他爽快地答应了。问小米,她不反对,但也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她看得很淡一样。我想对她说老五有一手炒菜地好手艺,他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坏坏的男孩,他也喜欢看电影,但我没有说出来。既然她对老五有成见,再多的解释也没有用。只有让他们见了面,才有可能消除掉误解。
于是我做了准备,请了老五过来。
柒、
老五来的时候提了点水果。我把老五介绍给小米,也把小米介绍老五。他们彼此笑了笑,没有说话,小米还有点勉强似的,不过比我预想中的要好了。看到他们之间很客气的样子,多少让人觉得怪怪的。在一起聊天,他们俩谁也不肯多说话,只有我在中间滔滔不绝地讲,有时也能引来大家共同的笑声。看来让老五来还是对的,虽然小米没有表示什么,但我看出她对老五的成见已减少了许多。
后来,老五就成了我们的常客。起初的几次,老五总是到我的屋里去,接下来我们就都到客厅去,然后是一起到小米的屋里看电视。老五是个很细心的人,我无意中说过的话他也能记住好长时间,到我们这儿来过几次后,再做饭炒菜的时候,我站在一边帮忙打下手,他就能准确地说出各种调料的位置并让我拿给他。老五的口味和小米差不多,都是喜欢味道淡淡的菜,而我的口味则重一些,老五炒菜的时候就总是先盛出来一部分,然后给剩下的菜再加些调料,专门给我做出来。吃着老五做的菜,心里就生出许多感动。游荡了许多地方,还是第一次这样有人给我细心地炒菜吃。把这样的感觉告诉小米,她不置可否,转而又说,改天我也为你细心地做几回菜吃,最后一道调料是用眼泪的,看你吃不吃。
再没有问过小米是否还认为老五是那种坏坏的男孩,因为从小米的态度中可以看出,尽管她依然没有表现出热情来,至少她已经认可了老五。周末的时候,老五就过来和我们一起看电视,他总是看得很投入,让人不忍心去打搅他。有时我们也一起出去玩,或者去看电影。天开始热起来了,老五就穿米色的T恤。问他为什么穿米色的衣服,他只说喜欢。他的衣服样式并不多,大都是那几款很简单的,换来换去,却没有单调感。我想这大概只是我自己的感觉。问小米,她则反问我为什么要管别人的穿着。是啊,为什么要管别人的穿着。
“我想,大概你是喜欢上人家了吧,”小米说。
虽然自己这样想过,可经小米说出来,竟然也感觉很不好意思了,于是就故意装沉静。小米倒并不想多问我,笑笑就走开了。我一人任思绪在脑海里翻飞。看到老五裸露的胳膊,仍然是那么肉乎乎的,还是想起性感这个字眼。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老五?
老五对小米仍然像当初那么客气,而小米对老五则有了态度上的根本转变,从当初的不怀好感到渐渐认可再到现在的熟识,他们之间的谈话也似乎多了起来。甚至,有时候她都主动地跟我提到关于老五的话题。
世界成了我们的了。
捌、
秋天了。傍晚的时候,落日显得格外的红。有时候,在下午,偶尔抬头看天,会突然发现那是一种惊人的蓝,蓝得没有一丝杂色,纯得一览无余。树叶变黄了,轻轻地飘落下来。在这座城市里,我也慢慢经历了春去秋来的感觉。这样好的季节,不出去玩多少有点不懂得大自然的赏赐的珍贵。我就提议我们一同出去拍几张相片,老五和小米都不反对,于是就出去了。
真到了照相的时候,先是我们三个人合拍了几张,接下来是我分别和老五、小米合拍,或者是我们几个人的单拍。小米不提和老五合拍,老五倒是提了一次要和小米合拍一张,声音不大,不知小米是无意还是有意,那时她突然指着天上飞过的一群排得很整齐的鸟让我们看,结果老五的话象树上飘下来的落叶一样无人问津。我偷偷看了看老五,他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快,后来也就没有再提和她合拍照片的事。不过,我们的游玩让大家都感到很快乐,回来的时候也都丝毫没有疲惫的感觉,照样很轻松地在一起吃了饭后才各自去休息。
依然和老五乘同一辆公共汽车去上班,不过,我们已经是一起在楼下的站台等车了,不知什么时候,这样变成了一种默契。站在车上的时候,和老五紧挨在一起,心里就暖暖的。老五的手抓住汽车上的吊环,和他站在一起我就如同站在他怀里一样,车上人多了,就感觉紧贴着他的胸膛,很踏实。老五均匀的喘气声落在我的头发上,在我的耳边,轻轻的,不敢触动我似的。我们谁也不打破这样的平衡。这样的时刻,依然向外观看奔跑着的车辆和人群,可是却记不住什么东西了。总是想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可车总有到站的时候,自己仍然沉醉在他的怀里的时候,他的一句轻轻的提醒就惊吓了我,于是逃一样下了车,不敢看他,说一声再见就匆忙离去,心里却想着下次坐车时的情形。有时他也会用手去扶我的胳膊,那是在刹车或有晃动地时候,他用手拉住我,力气不多,却也是紧紧的,等车子稳了再松开。自己却不敢去碰一下他的手。
认真想想觉得自己是喜欢了老五,不然就不会老是有意无意间想起他的形貌。真的有了这样的感觉后,又不想对小米讲了,只想一个人独自享用。自己的心情会莫名其妙地畅快起来,有时又突然像受了打击一样,意识就经受了这种起起落落的考验。一个人想老五时,想到某个时刻,刹那间心像被浸湿了一样,又或有像流进了什么液体,暖烘烘的,倒是十分受用。小米也不过多地问我和老五的事,她还是一如往常一样的上班下班,和我一起吃饭聊天。就想这样淡淡地下去,永远不破坏这样的平衡。
玖、
心情好的时候,连空间都让人感觉很甜蜜,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往家跑。那一次,班没有上完就回了家,想看看老五有没有下班。为了不防碍上晚班的小米休息,我把开门的声音控制到最小。小米的门就像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那样露出一条缝来,我瞥了一眼那点女人的腿就走了过去。然而,小米的屋里却传出了老五和她的对话。我本想走过去,但听到他们的对话却不得不止步了:
老五说:“你到现在还不肯原谅我吗”
小米没有回答。
“你应该知道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依然很喜欢你。你看我的衣服还是当初你帮我挑的,我最喜欢做的菜依然是你最爱吃的。除了你,我再没有对第二个女孩动过感情……我……”老五的声音显得很激动。
“我知道,但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别人的参与,到现在,依然还是有别人。”小米说。
“但是,但是我从没有喜欢过别人啊,我只当她们是普通朋友。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女孩,我早就说过她是我的同学,现在人家去了上海,我们好几个月来从没有联系过。电脑也还放在你这里,你应该明白我对你所做的……”
“可是现在的这个女孩……”
“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呢?当初,你总是不让我来这里,好不容易通过她,我才能来;我从没有背着你和她一起外出过,我只当她是普通的女孩,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
我站在门外已听不进去他们的谈话,许多个念头在我心里快速地出现又消失,事实上我却站在那里僵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一种沉闷的压抑感使我喘不过气来,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那么长时间里,我只是别人世界里的过客,就像是一个误会,本就不该出现。我眼前的世界掏空了一样,而我则变得不知所措。就这样,我呆呆地不知站了多长时间。
门开的时候,我看到老五紧紧地挽了小米的手……
我又一次收拾起了我的包裹,像当初来时一样把它又背了出去。辞了工作,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没有人送我。这个城市的魅力刹那间都烟消云散。我已经不再感伤。看着眼前奔跑的车辆和人,我也加入了他们。这个时候或许有人坐在公共汽车上看我和别人一起奔跑,可是谁又分得出是我呢?想一想,到头来自己依然像狗一样游荡在别人的世界。我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在奔跑;我离开了,他们依然在奔跑。
我和我的包裹构成了我的自我世界,我则偶尔闯进了别人的世界,现在又不得不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