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梁之辩 庄子赢惠施输了吗
庄子和惠施游于濠梁之上,见鱼儿在水草中穿梭来往,庄子感概的说:“鱼儿真快乐呀。”惠施打趣道:“你不是鱼,安知鱼之乐?”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惠子道:“我不是你,当然不知道你快不快乐;你也不是鱼,不知道鱼儿的快乐,这也是完全可以断定的。”庄子说:“且慢!请回到开头的话题。你问我:‘安知鱼之乐’,就是已经知道了我知道鱼的快乐而问我,我告诉你,我是在濠水的桥梁上知道的。”
这段对话充满了机锋。《庄子》一书中庄子与惠施的辩论,无不充满了这样的雅趣。禅宗善于打机锋,这是从《庄子》学来的。有学者认为,《庄子》上承老子,旁通儒家,下启禅宗。有的学者甚至认为,禅宗是披着袈裟讲《庄子》。庄子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就这个故事而言,大多数人会认为庄子辩赢了,因为惠施不说话了嘛,不说话,代表着认输了。但《庄子》是庄子的后学编写的,如果惠施的后学也编一本书,不说话的可能是庄子了。
二人谁是谁非,与一朋友有一段有趣的对话:
一贯:请从“何”“焉”“安”中选一个合适的词填入()中,使下面的话完整:张三()在?
北池: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一贯:惠子曰:“子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我知之濠上也。”
庄子的回答堪称完美。
北池: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勿相忘。”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此处“安”字又做何解?
一贯:......
北池:惠施之问,显然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之安,庄子故意理解为“而今安在哉”之安。文字游戏且不论,这个故事深刻表明了二人思想的差别。在庄子的道中,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生呢?但在惠施看来,这根本不成话。
一贯:惠施对于庄子带有诘难性的提问,其本身就含着一个答案:庄子知道鱼是快乐的。惠施其实只是问庄子是在哪里确切地知道鱼是快乐的,而不是问怎么(何由)知道鱼快乐。所以庄子很轻松地就答“濠上”。
北池:惠施搞的是坚白论,一块石头都不能同时知道是白的且是硬的,又怎么知道鱼快不快乐呢?在惠施看来,人与万物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
庄子、惠施之辩的是非曲直似乎在于对“安”的理解。惠施问:“子安知鱼之乐?”显然是“你怎么知道鱼快不快乐”的意思。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中的“安”一个意思。但庄子回答:“我知之濠上矣。”我是在濠河上的小桥上知道的。与“与今安在哉”中的“安”一个意思。前一个“安”是“怎么”,后一个“安”指“在哪”。
故意曲解惠施的问题,庄子不是很滑头吗?非也。
庄子为什么不说我在小河边知道的,我在桥边的柳树下知道的,偏偏说是在小桥上知道的?
庄子在小桥上,看见鱼出游从容,感到“鱼很快乐”,而且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庄子回答惠施,也说:“我是在小桥上知道的。”庄子说的是实话,强调的是当时当下的感受,并没有打诳语。
但在惠施看来,这不合情理。人就是人,鱼就是鱼,人不是鱼,鱼快乐与否人怎么知道?别说鱼了,你能完全看出人是否快乐吗?人心里很快乐,但可能表面难过;人心里很难过,但可能表面快乐。人都看不出来,你能看出鱼是否快乐?
这其实是一种共情,是把自己的情绪投射到了鱼身上。快乐是人所向往的,庄子也不例外,当他看到鱼儿在水中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联想到人在世间似乎无一不在罗网之中,于是感慨的说,鱼真是快乐呀。
惠施是名家的代表,名家玩的是白马非马,指之非指之类的逻辑游戏。
何谓白马非马?白马是白色的马,而马指所有的马,所以白马不等于马。何谓指之非指?指物命名,指物之名不等于所指之实,所以能指与所指不一样。
庄子并不反对这样的逻辑,但庄子把名家的逻辑反过来。白马非马、指之非指,强调的是分。庄子说,何必分呢。“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指物命名,说能指不等于所指,不如说“指”是能指与所指的综合(能指是名,所指是实);以特称概念的马来说明(白)马不等于马,不如说在马的概念下,(白)马不等同于马。
名家强调的是分,庄子强调的是合,所以“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强调的是万物相通。
逻辑的特色就是在名相之间玩来玩去,古希腊人特别擅长玩这个,并且在此基础上建立的科学思维彻底改变了世界。有学者认为中国人玩的这套天人合一的把戏妨碍了科学的发展。其实这可能是误解,至少从庄子的思想来看不是如此。庄子并不否认逻辑的趣味,但他希望玩逻辑趣味时不要忘记有个“一”。这是耐人寻味的。
如果以庄子赢、惠施输的思路来看濠梁之辩,可能是肤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