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115)
蝉声渐渐的稀疏下去,阶草间听得到低吟的寒蛩,秋天就这样来了。
没了阿昭的椒房殿,让已经习惯了小姑娘叽叽喳喳的阿娇觉得有些寂寞。
双凤缠枝铜镜里的阿娇心不在焉,眸子里微光流转,让人猜不透心中所想。
抬起自己织金云纹袖缘,阿娇抚上自己眼角的细纹。
呆呆地坐了片刻,阿娇敛眸,头隐隐又有些作痛。
唤了问琪前来,阿娇懒洋洋地歪倒在小榻上,半眯着眼一声不吭。
问琪跪在阿娇面前,半晌之后身子终是有些微微抖。
阿娇这才抬眼睨去,眸中含笑,“怕了?”
问琪伏在地上,阿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的食指和拇指,“我身边,从就不养乱咬人的狗,饶过你第一次,是念在荣哥哥当初给你求情,饶过你第二次,是因为你是替他着想,这第三次,你最好给我个,能说服的理由。”
问琪瞧着眼前丁香色织金缠枝芍药的裙底,想起月前宫外传给她的那封密信,脑海里迅速思忖一番,斟酌了语句老老实实道:“主子的意思,明年定会接娘娘出宫,但是娘娘在离宫之前,却是不能一直这样闭宫不出!”
阿娇抿了抿唇,也没叫问琪起来,扶着问蛮的手起身,却是要歇息的架势。
问琪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下
依着她对皇后的了解,引着平阳长公主闯宫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她本不明白,主子为何费尽心力支持皇后离宫。这些年来周旋在帝后之间,问琪自是知道陛下对皇后的看重。
虽说主子手中力量颇多,但是对上陛下,无疑是以卵击石。
问琪原以为帮着陛下留下皇后对自家主子来说有百利,谁料陛下竟是用窦太傅的命缚了皇后的脚。
公子羽送进来的那封密信更像是当头棒喝,让问琪终于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跪在无人的小榻前,想到那句“世间万般承诺于我而言皆可背弃,不离不弃的,唯有她。”问琪突然就懂了这两个人。
一个人朝着帝王的权位渐行渐近,便要摒弃许多情感。陛下即便再宠爱皇后,也不会给予皇后信任。
寂寂深宫,一入似海。满地梨花里蹉跎了多少春日?这监牢一般的椒房殿,留得住当初的薄堇兮,却留不住一身反骨的陈阿娇。
而她在皇后身边这些年,替陛下监视着皇后,冷眼旁观,才发现,皇后对于主子的信任,甚至更甚于对陈家。
这样的信任,生生将那云端之上的人拉下红尘,无怨无悔陪她红尘挣扎,甘之如饴。
因为头疼歇下的阿娇,倒是不知道跪着的问琪心中转过了这么多心思,她做了个颇有趣的梦。
那是山明水秀的梦,山环着水,水绕着山,雾气连接着山和水。陡峭的山上,便是一片碧海蓝天。
梦中有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不爱穿鞋,赤足轻巧的在山中乱石中跳着,仿佛一只逐浪而飞的燕子鸢鸟,怀中总抱着一个木偶娃娃不愿放手。
小女孩身边一直有个小男孩,后来变成了少年,再后来少年继续长大,小女孩却还是小女孩的模样。
后来,当初的小男孩已经是成年男子的模样,额上多了一块纯白温润的月牙玉,一身雪袍,容貌也定格在了二十八九岁的模样。
这时候的女孩眼中还是天真和好奇,而男子的眼里却开始倒映出南疆大地上重重叠叠的山峦,宽广的看不到尽头,也淡漠的看不到边际。
唯有看向女孩的时候,会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温柔。
但是男子太忙了,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再抱着小小女孩,带她去看西番莲花开。
女孩一个人待了太久,只能同不说话的木偶娃娃说话的感觉真的不好。再见面时,小女孩突然就发了恼,在男子手上狠狠咬了一口,桀骜的眼神昭示着一身反骨。
男子周围的人一片惊慌,男子却是微笑,摸了摸女孩的头,便同过去一样,转身离开。隐约间,听到一个轻笑的声音,“”胆子太大,以后苦头可有的吃呢……”
胆子太大的小女孩身子长不大,一双眼却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沉。不愿意一个人待着,她开始长时间在外面游荡。
在一个暮色夜晚,独自出门的女孩牵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回了家。
男人看向女孩眼中的光芒,在看到小男孩的瞬间冻结……
阿娇在一片猩红中惊醒,抚着自己的左心房,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身上小衣却是已经被汗湿透。
梦里最后的地方,冰霜遍地,渺无人烟,小女孩被她最喜爱的娃娃抱着,浑身是血。
梦里最后的画面,失去了心的小女孩染红了男子身上纤尘不染的雪袍,怀抱着木偶娃娃,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那个山明水秀的地方。
细细看过去的话,还能发现,女孩的动作,同自己手中的木偶娃娃,如出一辙。
揽被坐起,阿娇知道,她梦到的,怕便是鬼姬一生的记忆了。许是因为她让阿昭带走了那幅画的原因。
“白汐……”阿娇的眼有些涩,鬼姬的名字,其实很温柔。
与此同时,歇在桂宫中的刘彻也在梦中惊醒,梦中阿娇的身影渐次消失在沉沉夜色中,让他抓不住,留不得。
没有丝毫犹豫,刘彻披了件外衫,便出了了内殿。
打着盹的小喜子听到动静当即醒来,明明暗暗的烛光下,他看不清陛下的神情,只听得陛下低沉的声音裹着寒风带着惊慌:“去椒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