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客栈》第二十八章 迷途 八珍面
李大娘站在门口，她原本发黄憔悴的脸，被落日的余晖镀上一层柔光，连睫毛也泛着淡淡金色，宛如坐落在莲池之中，那垂眸众生的观音雕像。
李逍遥顿了顿，往前走了几步，小心道：“婶婶……你……没事吧？”我好想你……
李大娘望着他，眸光微动。
这小子长得挺快，不出半年，个子又高了半个头；五官也长开了，年初的那会儿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屁孩，现在俨然是个半大小伙子了……她心里一叹，炯炯有神的眼睛又一一扫过他身后的三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多了几分感慨。
“婶婶？”见她两次不答，李逍遥试探地又唤了一声。
李大娘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似的，双眼一瞪，眉头一皱，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疼得李逍遥“哎哟”一声惨叫，她手下力道不轻反重，大声道：“你这臭小子，把你能的？居然把老娘的客栈搞成这个样子？还把名儿给改了？谁借你的胆子！”
“啊！啊哟……婶婶！你、你轻一点啊！”李逍遥连连躲闪，这熟悉的感觉好久没有了，口中忙解释道：“婶……你听我说啊，嗷——我这不是、这不是为客栈好吗？……你、你看，我、我给咱们客栈赚了不少钱呢！”
“哼……”李大娘稍稍减了力道，“要不是客栈看着还凑活，老娘早打断你的腿了！再说，这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吗？”
“不是不是不是，是婶婶底子打得好！啊哟——”
李逍遥吹捧了一半，李大娘手下又是一拧，“才夸你两句，你就上天了是不是？要是没有这么些人前前后后给你兜着，你就喝西北风去吧！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好好好，婶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李逍遥未及细究她话里的含义，只得配合着讨饶。这婶婶，出去了快半年脾气还是没变，难道，叔叔找的不顺利？
李大娘望着他，眸光里的动容一闪而逝，倏地松了手，李逍遥长舒了一口气，揉着发红的耳朵，咧嘴一笑，道：“婶婶啊，你肚子饿不饿？我桌上还有汤，一路辛苦啦！对了，你这半年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吗？为啥你会和这家伙……我是说，龙幽哥哥一起？……哦，还有，灵儿的姥姥怎么样了？”果然婶婶这一揪耳朵，让他瞬间找回了两人熟悉的相处方式，久别重逢的拘谨，一扫而空。
“李大娘，你终于回来了，逍遥哥哥这段时间很惦记你。”灵儿乖巧地凑上前，拉了拉李大娘的衣袖。
“这就是逍遥哥哥的婶婶啊……”阿奴小声对身边的月如道：“看样子，也不是很凶嘛……”
月如“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这半年和李逍遥一起在客栈，她不知怎的，此时见到他的婶婶，莫名地有种说不出尴尬和心虚，明明这客栈，她也投资了五千文呢！但她居然不敢正大光明地上前说什么，真是奇怪。
“小灵儿，越发漂亮了！”李大娘对着灵儿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姥姥，她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岛上，离这不算远，你放心……”
“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灵儿喜出望外，又看了一眼李逍遥，抿嘴一笑。
这画面……林月如咬了咬下唇，心里又多了一层复杂的情绪，此刻立在这里，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婶婶啊，我给你介绍——这个是月如，这个是阿奴……南宫大哥、温慧姐姐、絮儿姐姐，还有星璇大哥，他们这段时间都帮了客栈很多忙的！”李逍遥兴高采烈地指着每个人，一一介绍道。
“感谢各位，逍遥这个臭小子从来不让人省心，这段时间，承蒙各位的照顾了！”婶婶敛容正色，对着众人郑重施了一礼。
众人连连客气回礼，都是江湖儿女率性惯了，这会儿突然多了长辈，多少有些不自在。
“啊呀！好了好了！干啥呀？搞得这么正式！”龙幽忽而一笑，大摇大摆地走到大厅中间，捡了张红木长凳拂了拂坐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优雅自如。
他抬头，对上众人的目光，意有所指道：“闲话家常有的是时间，有什么问题要问，咱们坐下说吧！”
大家一愣，方想起刚才讨论的矛头直指龙幽，却不想他此刻不避不闪，主动提出来，一时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王蓬絮对上龙幽那一双晶亮而又幽深的眸子，心里一叹，说不出的怅然。
“你究竟是谁？”林月如上前一步，想急于解答心中的疑问，也想给自己心底那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一个出口；她盯着他，警惕道：“还有你之前帮我们，到底是为什么目的？”
“我就叫龙幽啊！”龙幽漫不经心道：“夜叉国国王，魔族人，之前帮你们，不是看你们客栈生意太惨了么？”
“夜叉……魔族？”林月如喃喃道。
“对，魔族。”龙幽点点头，“盘古开天地，混沌初开，‘清气’上升为天，‘浊气’沉降为地。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也有人、鬼、神、仙、妖、魔六界，想你们小小年纪，在这客栈里见过鬼，见过神仙见过妖，现在又见到魔，还真是开眼界啊！”
“那敢问阁下，我们兄弟几人穿越至此，又是意欲何为？”星璇此前一直静静地观察着，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你们呀……”龙幽眯起眼睛，晃了晃脑袋：“我用空间移动术加之女娲族回魂仙梦，尚不能打开时空之隙，来到这个世界，于是只能借助五灵轮和洞冥宝镜的力量，开启镜面世界咯！”
他摊了摊双手，见除了李大娘之外，其余众人皆一副凝眉思索、懵懂不解的模样，遂解释道：“我是来自四十三年后的人……哦不，魔，就好比你们现在十几岁，回到过去小的时候那样……不过啊，你想想看，如果你知道，未来你在某一个地方，会被某个人打一顿的话，然后你可以回到过去，不就能偷偷告诉小时候自己，你以后在这个地方、会被某个人打么？那你自然，以后可以不去这个地方，或者躲开这个人，避免被打，是不是？”
众人细细揣摩着他话里的情形，不由自主地跟着点点头。
“你是说，”李逍遥眼睛一亮，“如果我现在能回到我爹去世之前，我就能阻止他的死，现在他就能在我身边，是吗？”
“那、那我也能见到娘？让她当时好好照顾好身子，之后就不会生病了？”林月如眼眶一酸，激动道。
“理论上可以——”但见众人精神振奋的期待模样，龙幽闭上眼，无奈地摇摇头，对李逍遥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影响了当初你爹的选择，那么现在的你，还会是你吗？如果你爹娘一直在，那么你婶婶和你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这些经历造就的现在的你，那又是什么？那会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情况。”
每个人此生都会有遗憾，若是能回到过去随意更改，苦痛或许会绕开；但那经历之中，同时存在的快乐和温情，也会随之被替换。
“那、那我和婶婶，会怎么样？”
“不知道。”龙幽摇摇头，“或许，会消失……或许，会变成另一副样子。”
“那敢问阁下，您刚刚说的‘镜面世界’，是什么意思？”星璇问道。
“镜面世界，就是和现在一样的世界，我们在这个空间发生的事，在另一个空间也有发生，同样的人，同样的客栈，只不过命运有所不同，但是无论他们怎么选择，都不会影响到这个空间的我们。”龙幽望着他，缓缓道。
“他们？我们？……另一个空间，不在客栈，是在苗疆吗？阿奴都搞糊涂了……”阿奴眨了眨乌黑的眼睛，困惑地看着龙幽。
“我懂了。”星璇了然道：“意即，您从未来找到煌和温姑娘，而后，用他们的五灵轮和洞冥宝镜开启法阵，来到另一个空间的另一个时期，是也不是？”
龙幽叹息着点点头：“你果然聪明啊，说几句你就懂了！”
“那阁下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星璇平静地问。龙幽此举，虽说利用了南宫煌和温慧，但毕竟让他们得偿所愿，皆成欢喜，也没有愤恨的理由。
“而且，你们为什么要一直让我在阵里不能动？白白让、让别人等着……等了半天！”温慧脱口而出，想到连日来的离别之苦，南宫煌此前的变身经历，不由得心里一疼；忽然，她右手一暖，被南宫煌紧紧握住，抬头见他正凝视着她，脸又是一红，心底泛起丝丝柔情，缠缠绵绵之下愈发坚定——以后不论如何，两人都不会再分开。
“哎……”龙幽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她道：“你是洞冥宝镜的主人，也是灵冥幻虚阵的阵眼，如果你离开了，那么一来，法阵有可能会有裂缝，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可趁之机；二来，法阵在七日之内就会消失，到时候不仅你回不去，而我们如果想再来这里，也是不可能了，事情没完成之前，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事情？”南宫煌问道。
龙幽不答，漆黑的眼睛转而望着李逍遥；李逍遥一愣，没看见李大娘不忍的表情，而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跟我有关？”
“唔……”龙幽忽而站起身，理了理长袍上的褶皱，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大娘，而后对众人慵懒一笑，挥了挥手：“说得差不多了，能做的也做了，我再去魔界看一眼我老哥，先走了啊！”
言毕，不等众人反应，忽而紫光一闪，人便消失无踪。
“就这么……走了？”王蓬絮心中不禁有些惆怅，虽然之前并不相识，但正因为有他，他们才可以在此相聚。
“他说七日后法阵消失，现在才三日，或许他还会过来的。”星璇淡淡道，言语背后，似乎隐含着什么笃定的猜测。
“逍遥……”李大娘忽然道。
“婶婶？”李逍遥抬眼，只见李大娘深吸了一口气，带动凹陷的面颊微微起伏，张开略显干瘪的嘴唇，道：“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去习武。”
“什么？”
“不仅仅是习武，剑法、仙术，都不可以，而且，我要你在你爹的灵前立誓。”李大娘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一轮满月挂在天边，清辉万里，大得惊人，似乎抬手就能触碰到，但若是真的抬手试着摘取，才发现，还有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
李逍遥坐在空旷的房顶上，四周凉风习习，吹不散心中阴霾；眼下万家灯火，照不见他的未来。
“哎……”他叹息着，为这连日来发生的事感慨不已。
李大娘告诉他，龙幽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现在的李逍遥，能在这个世界、这个空间，获得一世富贵喜乐。
因为……在龙幽的那个时空下，年过半百的李逍遥虽然习得绝世武功，成为世人敬仰的一代大侠，但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灵儿、月如，以及他和灵儿的女儿——忆如，一个个都青春早逝，先他而去。
他也因此心灰意冷，斩断尘缘，自号“一贫”，意为“一贫如洗”，与此同时，阿奴也为了等待他，蹉跎岁月，终身未嫁。
“为什么会这样呢？”李逍遥怔怔地望着月亮，他自小就梦想成为像他爹一样的大侠，闯荡江湖，锄强扶弱。九岁时他得了把木剑，至今视若珍宝，时不时地拿出来挥动两下。
而这段时间，他见到这么多剑法仙术出神入化的人，南宫煌、慕容紫英、柳梦璃、景天……一个个身怀绝世武功，可以瞬间惩戒坏人，却偏偏都不教他。他只道来日方长，缠着南宫煌必然也能学会，不想——婶婶却让他放弃这个梦想。
婶婶说，这段时间龙幽带她去了各个时空，见到他的叔叔，见到自己的爹爹，也见到……未来的自己。目睹了他孤寂的生活，婶婶才下定决心，让他放弃习武修仙，一辈子留在客栈，过上富裕、却平凡的生活。
“可是……他们凭什么，能替我决定呢？”
夏风阵阵，忽而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鲜香。李逍遥晚饭没吃，这会儿肚子应景地“咕咕”一叫，便听到女孩温柔的戏谑：“逍遥哥哥，肚子饿了吧，来尝尝我做的八珍面吧！”
八珍面，虽是面条，但有鸡、鱼、虾、笋干、香菇、芝麻、花椒，再加上燕窝这一珍贵的食材，味道鲜美可口。
李逍遥想到初见时的情景，不禁失笑道：“灵儿……真想不到，你居然还记得……”
